“點燈。”瑞王道。


    仆從應聲,一盞燈頃刻照亮前路。他往前走了兩步,山上草木茂盛,即便不是秋天,地上也積攢了許多落葉,動一動,就能聽到腳底下發出樹葉唰唰的聲響。


    “王爺,這天都黑了,能看見嗎?”小老漢有些擔心。


    “先看看。往前走兩步。”瑞王看了眼四周,趁著天色還沒有暗,踩上了一塊離堤壩最近的石頭。


    “王爺當心!”小老漢緊張地往前走兩步,伸手想去扶,“這地方不穩當,王爺小心些。”


    趙幼苓這時候已經緩過氣來。


    老漢說過,之所以發現堤壩上的裂縫,是因為家裏的小輩跑到河道邊上摸魚。能見著裂縫,又能摸魚,那肯定有塊地方離堤壩近,還能安穩地站住人。


    她四下看了看,因為山裏樹木很多,傍晚的林子看起來就有些陰森,不時還有不知什麽品種的鳥從林子深處傳出來。


    “扶我一把。”趙幼苓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後的仆從,伸手拽過一旁的樹枝,“扶一下。”


    仆從下意識搖頭。跟來的都是男人,即便郡主一身小郎君的打扮,可到底是未出閣的小娘子,他們哪裏敢碰。


    見仆從不敢,趙幼苓索性大著膽子,一手拽著一旁的樹枝,往河道邊探了探身子。


    河水湍急,水位已經明顯高過正常的位置,借著燈火往下看,連能踩著站穩的地方都沒有了。


    “看不見。”在仆從心驚膽戰下,趙幼苓站回來,看向瑞王,“小王叔,水位高了,那些裂縫應該在水底下。”


    “燈往下放,照一照。”瑞王指著河道,命仆從互相抓住對方的手腕,將燈盡可能地往下照,“看仔細水位。”


    幾個仆從照著話,往下放燈。提燈的仆從學著趙幼苓剛才的模樣向下探,河裏突然躍出一尾魚,魚尾一甩,水花啪地打在臉上,嚇得他差點連手裏的燈都掉進河裏,呀呀亂叫,直嚷著“有鬼”。


    “沒事沒事,隻是魚。”見人被拉回來,癱坐在地上滿頭大汗,趙幼苓忙安撫道,“這天還沒黑呢,哪裏來的鬼。再說了,瑞王爺可是皇子,身上流的是真龍天子的血脈,鬼怪見了他避之不及,哪裏會來嚇唬你。”


    她說完,見人喘了幾口氣,有些回神,這才問:“水位是不是高了?”


    仆從這時候已經回神,滿臉羞愧地爬起來。


    “是高了。”堤壩剛修繕好,仆從跟著瑞王來過,也見過河道那時候的模樣,“比去年剛修好時高了許多。可是王爺,之前下了幾天大雨,水位高了也在情理之中啊。”


    “幾天大雨,水位漲高的確不奇怪。”趙幼苓看了看幾個小老漢,比起仆從絲毫不覺得奇怪的語氣,他們的臉上掛著濃濃的擔憂,“可現在燕地的雨季才剛剛開始,要是再接著下幾場雨,一旦堤壩真的有問題,從青都上遊,到下遊,再到河道支流沿途所經過的村莊,甚至連東渠,都可能受到嚴重影響。”


    趙幼苓越說,小老漢們的臉色越難看。


    都是經曆過去年大水的人,哪裏不知道水患的可怕。


    堤壩修繕的時候,青都及周邊的村子都高興壞了,覺得不再發大水了,日子總算可以慢慢好起來。可才不到一年的功夫,這堤壩眼看著就出了問題……


    說話間,天色一點點黯下來,襯得仆從手中的提燈光線明亮,林間飛蟲迎著光,繞著人飛舞。


    瑞王沿著已經看不清的河道走了幾步,試圖往堤壩上去。水流太急,小老漢們急忙將人攔住。


    “王爺,等明早天亮了再來吧。”老漢跪下求道,“王爺肯來管這事,老頭們已經覺得十分高興了。可這堤有問題,王爺要往上走,萬一出了什麽事,老頭們就是死,也擔待不起啊。”


    老漢們求完,幾個仆從也跟著求,生怕瑞王想著堤壩的事,連姓名都不顧了要往上頭走。


    “小王叔不如等天亮了再看。”趙幼苓指了指燈籠,“等天都黑了,靠著這點燈光,想要看清楚裂縫,或者找到別的什麽,不太容易。”


    她有些擔心瑞王不聽勸。好在小王叔隻是沉默了一會兒,便當真退了一步。


    仆從們擦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忙提著燈,小心翼翼要帶著瑞王往山下走。


    河道往下就有一小段支流,化作山間小溪,沿著山路往另一處去。上頭的水急,這溪裏的水便也跟著湧動。來時誰都沒在意這一段,下來時自然也隻是隨意掃了一眼,踩穩了繼續往前走。


    趙幼苓往小溪邊看了一眼,不知是燈火,還是林中的螢蟲,溪邊有什麽東西亮了一瞬。


    她停住再看,前頭燈一晃,那東西就跟著亮了亮。


    “那是什麽?”趙幼苓問。


    瑞王回頭,命人舉燈。


    先前誰都沒往溪邊留神,燈一照,這一下,卻是見著溪邊隨著燈影晃動,忽閃忽明。


    有膽大的老漢自告奮勇卷了褲腿兒,踩著沒過腳背的水,拾起幾塊閃閃亮的東西走了回來。


    “王爺,郡主,就是這東西在亮。”他手裏抓著兩塊石頭,不是那種河道裏常見的鵝卵石,有棱有角,裏頭像是長著什麽東西,燈光一照就亮閃閃的。


    瑞王擅長種菜,隻要是地裏長的,這麽多年下來就沒有他不認識的。


    可這石頭,他分辨不能,隻好看向趙幼苓。


    趙幼苓伸手,拿過一塊在燈火下仔細辨認。


    “王爺,似乎有腳步聲。”忽然,有仆從警惕地望向四周,護身用的佩刀拔出了一截。


    趙幼苓下意識將石頭藏進袖子裏,不等她去聽,就見林間有火光由遠及近而來,再看一眼,已經有人動作飛快地跑了出來。


    “誰在那裏?!”對方的聲音帶著肅殺,不僅如此,趙幼苓發誓,她聽到了兵刃出鞘的聲音。


    “你們是何人?”幾個帶刀的仆從上前一步,護住叔侄二人。


    林間夜風起,吹得人手心發涼。趙幼苓慢慢摸向腰間,因為要上山,她沒有帶弓箭,身上唯一能用來防身的,隻有呼延騅給的匕首。


    對方並沒有立即回話,而是等火光近到身後,這才有人叫喊:“你們是何人?為何天黑了還在山上?”


    仆從回頭望向瑞王。見瑞王頷首應允,這才回道:“有人獻寶瑞王府,聽說是從這山裏尋到的奇花,瑞王爺聽說後就親自來山裏尋找,如今正要下山。你們又是何人?”


    那邊在聽見仆從的話後,一時再無動靜。好一會兒,才走出一人,身後火光映照,露出一張眼窩深陷,鷹頭雀腦的臉。


    “瑞王爺。”那人拱了拱手,殷切道,“下官陳榮。”


    似乎是為了表示自己沒有敵意,那人抬了抬手,身後的護衛當即將出鞘的劍全部收回。


    “今日能見瑞王爺一麵,是下官的榮幸。下官驚擾到王爺,還請王爺見諒。”


    “原來是陳縣令。”瑞王不知何時拽了一把草在手裏,隨手丟下,“本王還以為,沒在山裏找到奇花異草,反倒得罪了山鬼。”


    陳榮嘴角一僵,笑道:“哪裏哪裏,王爺說笑了。”


    趙幼苓看著老漢口中的陳縣令,想到袖子裏藏得那塊石頭,抿了抿唇。


    正想著,陳榮似乎注意到了她,笑道:“這位小郎君是?”


    瑞王擰眉,趙幼苓卻是笑了笑,拱手道:“韶王府,行三。”


    “原來是郡王。”陳榮朝趙幼苓行了一禮,“下官上山來查看堤壩,還未走到,就遇見了王爺與郡王,不如這樣,下官讓身邊護衛護送兩位貴人下山如何。”


    瑞王拒絕:“不必。”


    他說完,像是因沒找到東西,憋了一肚子氣,悶聲不響地就往山下走。


    趙幼苓反而笑著拱了拱手,這才轉身去追。


    隨著瑞王一行人的離開,山林再度恢複寂靜。


    陳榮居高臨下,看著瑞王仆從手裏一小撮燈光漸漸隱沒在山路上,表情有些複雜。


    “瑞王身邊的那幾個老漢是不是來過縣衙?”


    “大人,不是他們。”


    “那就真的是來山裏找什麽花草的?”陳榮走到瑞王剛才站的地方,低頭看了一圈,“堂堂一個王爺,成天想著種地,還真是上輩子做了好事,這輩子投胎來享福的,別人在眼皮子底下做了什麽事都不知道。蠢透了。”


    他說著抬首,身後幾個護衛因他方才的話笑出聲來,陳榮也笑,笑了一聲,突然止住。


    他抬手,指了指溪邊的幾塊亮閃閃的石頭:“去,拿過來看看。”


    第102章


    “王爺, 這個陳縣令是怎麽回事?”


    “王爺, 這人從前從不管堤壩的事, 怎麽天黑了還上來查看堤壩?”一個老漢愁眉苦臉地回頭, 陳榮他們的火光已經看不見了, “難道是聽說堤壩有事,過來看看的?”


    幾個小老漢你一言我一語,對陳榮上山這事,都有自己的猜測。


    趙幼苓聽著他們的話, 走幾步,從袖子裏掏出石頭,就著月光、燈火看了一次又一次。


    石頭的樣子初看很尋常,棱角分明,再看就發覺整塊石頭呈褐色, 一頭像是被火燒過一樣, 黑漆漆的, 表麵隱隱閃光的地方黃燦燦的,像是……金子的顏色。


    趙幼苓多看了幾眼, 忽的停下腳步, 回頭望向身後。


    “榮安?”瑞王問。


    趙幼苓看著身後漆黑深幽的林子,再看著手裏這塊石頭,竟不知該用什麽語言來形容,臉上的神情有那麽一瞬間的遲疑。


    “這石頭,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從竇鳴處,瑞王已經知道自己這個侄女頗有些本事, “你看出了什麽?”


    在戎迂,趙幼苓跟著呼延騅學過尋礦冶煉之法。她學得還不夠精,但也足夠她去分辨手裏的這塊石頭究竟是什麽。


    在呼延騅走前,他說要將那些方法告訴韶王。她遵循他的意思說了,大胤也有自己的尋礦冶煉之法,但絲毫不妨礙將兩國的方法融會貫通。在那之後,她看了大胤的輿圖,知道朝廷已得的礦分別在何處。


    燕地剛剛有人上書朝廷,說是發現了幾處礦山。可這裏頭,並沒有金礦。


    “瓜子金,”趙幼苓把手上的石頭遞給瑞王,“山石所出金,大者名馬蹄金,中者名橄欖金、帶胯金,小者就是瓜子金。這石頭裏能被燈火照出亮光來的部分,就是金子。”


    瑞王看了眼趙幼苓的表情,確定她不是開玩笑以後,看著手裏模樣並不漂亮的褐色石頭,表情有些若有所思。


    “居然是金子!”小老漢激動地抓著手裏的石頭,往燈火下照了照,“難道剛才那條溪出金子?”


    “不是。”


    趙幼苓搖頭,燈火下,她蹙起眉頭,一臉凝重。


    “這不是水金。水金需要在江沙水中淘砂金,千百次才可能得一塊狗頭金,大部分時候能得到的都是麩麥大小的小粒。這個,是山石所出,溪水上遊應該有金礦,開鑿過程中,落進水裏,順流而下,就積聚到剛才的溪邊。”


    她說的有理有據,叫人心頭一顫。


    小老漢們雖然一把年紀,可多少也知道山裏頭的礦不管多少,那都是朝廷的,私底下開礦,那是要殺頭的重罪。


    這一下,手裏的手頭也拿不穩了,忙捧給瑞王。


    “王爺,難道山裏真有人偷偷開礦?”仆從一臉疑惑,“這是要殺頭的重罪,說不定這礦轉運司和提舉常平司已經知曉了……”


    “不對,燕地從前的礦皆已經記錄在案,並沒有青都的名字。今次新發現的礦,都在其他位置,也沒有青都。”瑞王擺手,止住仆從的話,看向趙幼苓,“榮安,你確定這是金礦?”


    趙幼苓頷首。


    她跟著呼延騅學了好些東西,辨認一兩塊金子並不在話下。想到剛才遇見的人,她不免有些擔憂:“那個陳榮……”


    瑞王顯然也想到了這事:“他不是為了堤壩來的。”


    瑞王話音落,一時間林間風起,吹得人汗毛戰栗。


    “先下山,找個地方住一晚,明天再上山看看清楚。”瑞王道,他看著石頭,見上頭金子亮閃閃,長久地沉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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