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能……”瑞王詫道。


    “殿下在戎迂時,擅尋礦冶金。小王叔現在身邊沒有這方麵可用的人,到了山上,又是堤壩又是礦,不如讓殿下跟著一道去,也好幫忙看看山上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她認真的舉薦,瑞王當即接受,絲毫沒有因為顧慮呼延騅的身份,而將人拒絕。


    趙幼苓心底鬆了口氣,見呼延騅沉默地看著自己,笑了笑:“殿下,你需要一個留在大胤的理由。”


    她承認自己有自己的算計。前世的呼延騅如何投奔大胤,又如何得了重用,她全然不知情,但想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想添一把助力,也明白,他的的確確能在金礦這件事上,幫上瑞王的忙。小王叔這一次……如果補救及時,興許還能不被天子責難,不然……難辭其咎。封地上發生如此大的事,眼皮子底下的貪墨……


    趙幼苓找了一戶地勢稍高的人家。在別人膝蓋高的水位,到這戶人家這裏,隻堪堪停留在了門檻外。盡管如此,之前下的大雨還是讓莊園內積了不少水。


    趙幼苓找到這家時,家裏頭的下人正忙著往門外舀積水。得知瑞王侄女,榮安郡主登門,家裏的老爺夫人忙踩著水過來迎接。


    這戶人家是當地一個地主,姓錢,原本隻打算清理掉自家莊園裏的積水,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得聞趙幼苓想借用他們的地方,暫時安置附近受難的村民,雖有些猶豫,但想到說不定能借此給自己贏點仁善的名聲,又能和瑞王攀上關係,轉念就答應了下來。


    有了他們的點頭,趙幼苓當即命瑞王留下的一部分親兵將附近活著的村民救到莊園來。一傳十十傳百,一些活著的村民自己就想盡辦法找了過來。


    都是受了難的,身上的衣服髒了,肚子餓了,有的甚至才走到門口,就“噗通”一聲暈倒在水裏差點嗆死。


    錢夫人的祖輩也是佃戶,原先還存了自己的算計才答應救人,可看的多了,眼眶忍不住紅了,便多了幾分真心,忙不迭使喚自己的婢女又是把下人不穿的衣裳翻出來給人換上,又是請大夫,熬藥又熬粥的。


    趙幼苓也換了身方便的衣裳,忙著將煮好的粥吹涼喂進幾個哭嚎的小娃娃嘴裏。得虧她從前在戎迂也照顧過孩子,不然盡管隻是幾個小孩,就夠她手忙腳亂一陣的。


    可這會兒,看著好不容易洗幹淨的幾個小孩,她除了苦笑,再沒其他想法。


    這些孩子的爹娘,不是走散了,就是被大水衝走了,現在一時吃飽喝暖,以後的苦日子又該如何是好。


    “姐姐。”


    趙幼苓出神間,衣袖被人拽了拽,她回神底下,對上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女孩還很小,大約不過四五歲的樣子。她記得這個孩子,被人發現的時候,據說是被已經死去的親娘抱在懷裏。


    “姐姐,我娘會來接我嗎?”


    女孩的聲音輕輕的,有些膽怯。


    救她的親兵年紀也不大,哄著說她娘病了要送去治病,才好說歹說把她從水裏抱出來送到莊園這兒。


    對他們來說,和一個對生死尚且沒有概念的孩子去解釋親娘的死,其實是樁特別困難的事。


    趙幼苓也不知道怎麽說。


    她對生死的理解,比同齡人更早,可這樣的早何嚐不帶著可悲。


    “會的。”她猶豫了很久,最終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的頭,“有一天,她會回來接你。”


    陳榮果然就在山上。


    瑞王一行人進山後,靠著呼延騅,很快就找到了他們之前並沒有留意到的金礦。


    礦洞因為滲水的關係,目前已經不能再下人。等他們漫山遍野地搜尋,抓到陳榮後才知,因為滲水來得突然,礦洞底下其實還有人,如今隻怕是已經死在了下麵。


    等他們把陳榮及其手下從山裏帶出來,已經是堤壩衝毀數日後的事了。


    水漸漸退去,露出了一片狼藉的土地,也帶出了目前最窘迫緊要的問題——糧食,不夠了。


    第106章


    夜風微涼, 路麵上的積水已經全部退去, 入夜後的村子陷入一片死寂, 隻有幾戶人家亮起了燭燈, 餘下都落入漆黑當中。


    不知是有什麽東西經過, 蟲鳴聲頓時聒噪起來。


    地勢較高的莊園內,親兵們層層把守住其中一個院落,房裏點著數盞燈,燈火熊熊燃燒, 將屋子照得如同白晝。


    瑞王坐在桌案旁看輿圖,手邊堆疊著厚厚的賬本,黝黑的眸子裏,是沉默的懊惱。


    白知府和其他人站在一旁聽他指令。


    門外,趙幼苓送走了滿臉擔憂, 怕對王爺和幾位大人有什麽照顧不到的錢夫人。


    瑞王雙妹略皺, 手指在輿圖上劃拉了幾下:“所以, 你現在告訴我,從這裏到青都這一整塊受了災的區域, 糧食都不夠了?”


    白知府道:“王爺, 燕地畢竟每年產糧本就不多。加上年年天災,這……這到如今能吃用的糧食確實……是不夠了。”


    因為燕地情況特殊,瑞王多年前就曾向朝廷上過本,請求減免燕地百姓的稅收和田賦。朝廷考慮到燕地的情況,的確應允了此事。


    但即便如此,燕地的情況還是不如樂觀。


    原想著今年總算是能有起色, 結果……


    想到得知榮安在莊園裏帶著人救助村民,看到廚房裏熬煮的粥越來越稀,瑞王便覺得心頭煩悶。


    瑞王的目光在輿圖上掃了個來回,這才從汴都轉回東渠。


    “朝廷的救濟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下來,現在……隻能想辦法靠自己先撐著。東渠還有多少糧食?明天回去,開倉放糧,全都拿出來救濟災民。”


    眾人麵麵相覷,白知府有些猶豫,到底被人推了出來:“王爺,開倉放糧實在是不妥。現在開倉放糧,救得了一時,可眼下才快入夏,夏收已經不能了,等到入冬,萬一再出個什麽事,這倉裏沒了糧食可如何是好。”


    白知府說完,又看了呼延騅一眼。


    “況且,這糧食存著,要是何時吐渾再有什麽戰況,我們還得往前頭送不是。”他說道,一麵小心翼翼地拱了拱手,“王爺,開倉放糧的事,還請三思。”


    瑞王看著他。


    “不能開倉放糧,當地的糧食又已經不夠,難道就這麽讓人餓著,等朝廷的救濟下來?”


    白知府愣了愣,旋即道:“不如從當地糧商手裏買?他們手裏總是有糧食的。”


    “白大人難道不知道,外頭的糧價已經漲了。”


    呼延騅始終在一旁沉默,直到此刻方才開了口。


    他身份特殊,白知府等人不敢在他麵前說太多,又忌憚這人親自抓到陳榮,卸掉了陳榮的一條胳膊,說話的時候忍不住看一眼又看一眼。


    突然聽到這麽一聲,白知府免不了心底咯噔一下。


    “這位……殿下,”白知府想了想,道,“你有所不知,這糧食畢竟是那些糧商自己花錢收來的,糧價即便是真漲一些也是正常。再者說,殿下……怎麽知道外頭糧價上漲的消息?”


    呼延騅不語,白知府隻當他是隨口胡謅,心底鬆了口氣,正要再提買糧的事,就聽得身後房門吱呀一聲。回頭去看,那位榮安郡主站在了門口。


    敞開的門外,蟲鳴聲如海。


    趙幼苓提了提裙子,走進屋子:“糧價已經漲了。”


    她的目光輕飄飄落在白知府的臉上,後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郡主,這可不能胡說……”


    趙幼苓眼簾低垂,眼底波瀾不驚:“從前能買一鬥米的錢,如今隻能買半鬥,甚至更少,這難道不是漲價?”


    白知府咽了一口口水:“若真是這樣……那也還是能度日的。”


    瑞王抬頭,看著白知府。


    “如何度日?”趙幼苓將目光落在瑞王手邊的賬本上,“白大人難道從沒看過這些賬本?燕地的糧價已經比從前高了許多,如今直逼汴都,難不成是因為糧商們覺得村民們在受難的時候,都揣著全部家當逃出來,現在還有足夠的錢能夠買他們的糧食?”


    白知府冷汗如注,隻聽趙幼苓又道:“朝廷已經免了燕地數年田賦。”


    “自去年水災之後,不光撥款修繕堤壩,甚至還允許燕地部分軍屯改作民種,如今這些民種還沒到收割的時候,就全都泡在了水裏,即便水退了,那些地這一季已出不了糧食。”


    “燕地各地官衙的糧倉還沒有填滿,那些糧商的糧食都是從外麵收來的嗎?如果是,那為何不能有官衙直接去外麵買糧食,而非要從糧商手裏高價收購?”


    趙幼苓一句句追,一聲聲問,屋子裏一時間安靜下來。


    白知府滿頭大汗,不知如何解釋。


    災情一起,糧價大漲,從來都是糧商們趁機賺大錢的時候。那些糧食,對他們來說,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更何況這其中還有白家的一間鋪子。


    白知府吞咽一口:“話雖如此,隻是糧食到底是他們自行購入的,都是受了災的人,這要是讓他們白白拿出來,豈不是欺負人……隻是漲價,還不至於叫人吃不上糧……”


    “白大人吃的是大白米,喝的是肉湯魚湯,自然不知道外麵那些受了災的百姓如今能吃上一口稀粥已經是好運了。”趙幼苓打斷他的話。


    錢老爺在當地也算是有些家業的地主了。雖然莊園沒有被淹,可手裏的那些地全都泡了水,今年的糧食自然也成了問題。如今又因她的緣故,在莊園裏接濟了那麽多的災民,糧倉的糧一日比一日少。


    夫妻倆雖有算計,卻不乏善心,如今還瞞著她掏錢從外頭買米,不敢叫她知道。夫妻倆的小女兒跟著錢夫人理家,私下卻是把事情同她說了。


    連錢家這樣的家業,都覺得糧價漲得離譜,其他沒有得到救濟的災民,又該如何。


    白知府睜大了眼睛:“這……這吃不上糧,總還是有別的能吃的東西。”半晌他緩過神來,對著瑞王拱手,“王爺想來是知道的,這地裏頭能吃的東西太多了,若是米糧不夠,還是有別的東西能湊一湊的。王爺不也曾說過,那些看似不能吃實則能入口的野菜雜草,其實不光能果腹,滋味也不錯?”


    白知府說出了這話,趙幼苓差點笑出聲來。地裏能湊的東西還有什麽,都是淹過水的,起碼這段時間根本不能吃,吃了十有八九壞肚子,更有甚者會得重病死人。


    “你們漢人,有個詞叫‘何不食肉糜’。我從前不懂,如今看白大人,倒是明白了這裏頭的意思。”


    呼延騅嗤笑,回頭看向瑞王,“王爺當初為什麽會說這話?”


    瑞王的臉色難看異常。


    哪怕再好脾氣的人,此時聽著過去說過的話被曲解成這樣,臉上也是掛不住的嫌惡。


    “本王何時說過這些話?”瑞王道。見白知府似要開口,瑞王摔碗怒斥,“本王當初為何要嚐那些東西,難道白知府不知道?”


    白知府張了張嘴。


    瑞王冷笑:"那些山間地裏的雜草野菜,樹皮樹根是能裹腹沒錯,可那些是在迫於無奈的情況下,百姓才選擇去吃的東西!要不然,難道你認為吃觀音土是為了向觀音菩薩投誠?"


    "這……這……可那些的確能吃不是……"


    白知府還要再說,瑞王沒動,他身邊的人已經一腳踹在了白知府的腰上。白知府"哎喲"一聲倒地,疼得起不來身。


    瑞王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本王曾遍訪燕地各地,嚐遍各種野菜野草,比不得神農嚐百草試藥性,本王這麽做,是為了編纂救荒本草。救荒本草……那是無可奈何情況下才去食用的,而不是明明有糧有米,寧可任由糧商無禮哄抬價錢,卻讓百姓吃那些東西!"


    趙幼苓頭回見到瑞王發火的樣子。


    脾氣乖僻的瑞王不與人深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養花種菜,自得其樂。可當真動怒的時候,白知府這樣的人根本想也沒想到。


    "小王叔,現在隻怕是等不及朝廷發放救災銀糧了。"見瑞王身邊的人這時還在提朝廷救濟的事,趙幼苓出聲。


    "榮安?"


    "小王叔,你請求皇爺爺救災放糧的信,"趙幼苓看著冷汗淋漓的白知府,"從一開始就被這人半路攔截了,根本就沒有送出燕地,上達天聽。"


    這話一出,屋裏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攔截親王送去朝廷的信,這邊才千方百計阻撓瑞王救災,那邊卻是連青都災情都要向朝廷隱瞞……白知府不是傻,這分明就是壞!


    "來人……"瑞王抽劍怒指白知府,隻要再往前送上一寸,劍尖就能送進他的身體,"把他給我捆起來!"


    "王爺!"白知府大喊。


    一旁聽令的親兵已經一腳踩住他,身手利索地將人捆綁起來。白知府掙紮吵嚷,親兵麵目表情,脫了他的靴子,脫了襪子團了團直接塞進他嘴裏。


    人被製服,從屋裏拉走,門外有來往的丫鬟被嚇了一跳發出驚呼。瑞王卻是根本顧及不了這些,扭頭看向趙幼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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