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再怎麽溫柔的笑容,也改變不了韶王正滴水不漏地打著太極,拒絕掉這一門門試探到跟前來的婚事。


    整場宴席,就仿佛是為了恭維韶王,哪怕是天子都隻安安靜靜做他的東宮之主,不時將話頭引到韶王身上。


    有稍顯的膽大一些的小娘子,尋了趙幼苓說話。她也不回絕,問什麽答什麽,更深的卻始終避而不談。


    如此,酒過三巡,安定公主最先坐不住了,起身說身體不適,扭頭就走。不多會兒,有小太監走到太子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太子臉色變了變,到底沒有言語。


    等到宴席結束是,韶王上馬,就聽見趙幼苓望著東宮的方向笑了一聲。


    “太子……這個女兒,不像他,也不像太子妃。心腸狠毒,卻還是愚蠢了些。”


    韶王挑眉,不明所以。


    趙幼苓笑:“女兒隻是托人給太子和太子妃送了一份大禮。”


    “我這位堂姐與她的情郎情意綿綿,怎麽也該過了太子的明路才是。”


    如韶王所言,東宮宴席罷,送走了韶王,太子不等餘下的人離開,已徑直往安定公主所住的地方去了。


    等待他的,是被罰跪在地上的琴師,還有不依不饒和太子妃鬧騰,衣衫不整的安定公主。


    “你在發什麽瘋,你是不是想讓東宮的臉麵,跟著你一起被踩在地底下,被人嘲笑?!”太子雙目赤紅看著安定眼下的模樣,再看那琴師,也是一副春情剛過的樣子,“你和這個男人多久了?”


    “什麽這個男人。”安定公主委屈地看著太子,“我心情不愉快,他安慰我怎麽了。我身為公主,難道連個自己喜歡的男人都得不到?!”


    “不是說趙幼苓還和從戎迂逃難來的那個男人,關係很是親近嗎?她可以,為何我不可以!”


    “啪!”


    一個耳光打在了她的臉上。


    “你這是嫌棄為夫這個太子之位坐得太牢了是不是?”太子收回手,怒喝,“你做的樁樁件件的事情,但凡有人推波助瀾,鬧得天下人人皆知的地步,你以為你不會和戴成佳一個下場嗎?”


    安定公主臉色大變。


    見太子甩手要走,她慌忙要攔,喉頭突然一梗,哇地吐了一地。


    大雨滂沱,江南之地,雨幕朦朧。


    安慶府審案室。


    昏暗的室內,隻高高的窗口能投入一絲光亮。然而外頭大雨傾盆,雨水順著窗口的縫隙,沿著牆麵往下流。


    燭火晦暗,照在斑駁的泥土牆上,五花八門的刑具掛了一整麵牆,經年的汙血沾在上麵,紅的紅,黑的黑。


    刑架上綁了一個男人,五花大綁,絲毫沒有要將他放開的意思。男人低垂著頭,似乎已經昏迷,身上穿的衣裳已經破爛不堪,胸前、肩背、四肢甚至是頸下,到處都是傷痕。


    鞭傷、烙印、刀傷,有新有舊,深可見骨。


    執鞭的獄卒卷起手裏的鞭子,看向坐在陰影中的大人,見大人點頭,狠一狠心,“啪”一下展開鞭子,一鞭接一鞭地抽向男人。


    男人被抽醒,垂著頭,忍著疼,渾身發抖,卻始終不肯出聲。直到鞭子無眼,一下抽上臉側,男人下意識一個掙紮,手腳的鐐銬被扯得哐哐作響。


    審案室外,幾個被摁在座椅上,被迫看著這場酷刑的安慶官員臉色慘白,渾身戰栗。


    “停。”


    陰影中傳來指令,獄卒收手。


    人從陰影處走出,高大健壯,雖沉默,卻氣勢逼人。


    “幾位大人,還沒想起來自己都做過什麽事麽?”呼延騅望著已然垂死的男人,淡然問道,“此番奉旨來安慶查辦私礦案,還以為大人們早已聽聞了青都的案子,應當有了準備。看樣子,是打算拚死抵抗了。”


    幾人抖如篩糠,雖未應答,身下已經尿如泉湧。


    他們不敢答話,自然有敢應答。


    與他們同坐一處的,還有幾人,擰眉看著室內:“你就是這般查案的?刑訊逼供?”


    “我等是皇後與貴妃的族人,你若膽敢對我等動刑,難道就不怕日後誅你九族!”


    呼延騅收回凝望著室內的視線,回首看向他們。


    “那你們呢?”


    “你們開挖私礦,私鑄兵刃,你們就不怕嗎?你們難道不知道自己犯的,是殺頭的重罪?”


    “是誰要謀反?”


    “是太子,還是你們戴家?”


    第119章


    入夏的時候, 省試如期舉行。


    從朝廷傳出來的消息, 今年過後, 解試、省試都將恢複到王都南遷之前的時候。因此, 今年的省試, 不少人都抱著極強的決心在備考。


    劉拂從考場出來的時候,臉色發白,雙腿發軟,衣袖上還沾著墨, 離得近了甚至能聞到身上的氣味。


    隻是他到底在戎迂跟著練了一段時間,雖還是有些手無縛雞之力,但比起其他學子被人抬著出考場回家,他能走到趙幼苓跟前,已算十分不錯了。


    他回去就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醒來, 汴都城裏的熱鬧已經從省試, 變作了安定公主未婚先孕的傳聞。


    “那個安定公主……就是太子的女兒?”劉拂依稀聽人講過這麽一耳朵,“既然是公主, 怎麽還會未婚先……”


    趙幼苓失笑, 讓茯苓給他添了碗冷淘。


    他三兩下吃完,還想遞碗再討,被謝先生一筷子摁在手腕上:“先生?”


    謝先生收回筷子:“少吃些。小心吃壞肚子。”


    謝先生說著看向趙幼苓:“安定公主懷孕的消息,外人怎麽會知曉?”


    劉拂咬著勺子,聞言也怔了一會兒:“這又不是什麽好事,東宮……東宮就不知道藏著掖著, 怎麽還讓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


    趙幼苓一笑,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好遮掩的,舀一勺冷淘送進嘴裏,道:“我這位堂姐,幾次在背後設計我,我若是不回份大禮,豈不是顯得太好欺負了些。再說,這又不是構陷。”


    她這話,就是承認了安定懷孕的事,是她使了點手段,從東宮傳到宮外的。


    論理,謝先生該為此嗬斥她一二,畢竟那關乎到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的名聲。可另一方麵,她又隻是順勢利導,聰明地沒有將自身的痕跡留在整件事情上,即便東宮日後調查,也很難查到她的頭上。


    如此,謝先生倒又覺得她聰明的很,一時舍不得嗬斥。


    聖人教書育人,又不是為了教出愚人。


    他人害之,若是一言不發受了,豈不愚蠢。


    這麽想著趙幼苓一碗冷淘下肚,都不見謝先生就這件事上說一句指摘的話。


    趙幼苓麵上不顯,心底卻還是鬆了口氣。


    如今安定公主未婚先孕的消息,在整個汴都城傳得沸沸揚揚。這裏頭,有看熱鬧的百姓,也有她故意安排的人。


    安定三番幾次動手,歸根究底她倆結的仇也隻在崔四一人身上。她看不上那個崔四,安定卻拿他如珠似玉。


    要趙幼苓說安定是為了崔四才一直針對自己,她還真就不相信這份長情。


    崔四也好,現在的琴師也罷,不過都是安定的消遣。她可以一時間投入感情,亦可以轉瞬間忘掉。


    東宮裏有胥九辭的人,這些人深藏多年,平日裏隻是東宮之中身份各異的存在。宮女、太監、侍衛,甚至還有屬臣和妾。


    他們幾乎就融在了東宮這個環境之中,誰都無法剝離,無法辨認身份的真偽。


    通過這些人,趙幼苓知道了安定和琴師不僅僅隻是麵上親密,更知道了安定的月事推後十數日依舊未來。


    安定身邊的宮女有意瞞著,等她示意向太子送上“大禮”的時候,宮女順勢揭穿了安定公主和琴師之間的關係。至於懷孕的事,也在計劃之中被太子主動發現了。


    那宮女與安定公主感情最好,盡管太子杖殺了安定身邊的宮女太監,卻是叫她活了下來。這一活,就有了宮外的熱鬧。


    趙幼苓不覺得自己做得過火。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自然想要太太平平的日子,隻是當別人的手都伸到跟前要打她巴掌的時候,她沒道理隻是一味退讓,還始終學不會反擊。


    從謝先生那兒回韶王府,趙幼苓遠遠便瞧見花園裏,顧氏正與十五娘一起逗狗玩。


    歡快的笑鬧聲回蕩在花園中,你追我趕,好不熱鬧。


    趙臻難得休沐,斜靠橫欄,坐在廊下,注視著妻子和妹妹在花團錦簇間嬉鬧。聽到仆從的說話聲,他這才轉首看到了趙幼苓:“十一娘。”


    趙幼苓頷首。


    那邊顧氏停了下來,接過帕子給十五娘擦了擦額上的汗,笑盈盈道:“小十一回來了。謝老先生和劉小郎君可還好?”


    趙幼苓瞧著顧氏紅撲撲的臉,指了指茯苓手裏提著的籃子:“嫂子歇會兒罷。十五娘也一起來。我才從外頭帶回來的冰糕,吃著涼快涼快。”


    十五娘抿嘴一笑,挽著顧氏的胳膊,挨挨蹭蹭跟到了廊下。


    趙臻捏捏妻子的手:“出了那麽多汗,坐下歇會兒。”


    顧氏羞澀地笑了笑,與他並肩坐下。


    趙幼苓瞧著,取了塊冰糕就要遞給顧氏。


    手還未伸出,一眼瞥見桌上還擺了幾盤青梅,她愣了愣,問道:“嫂子最近胃口不好?”


    梅子開胃,還未吃進嘴裏,就能叫人滿口生津。夏日裏吃上一口,的確能叫人胃口大開,但……這裏也太多了點。


    她數了數,桌上擺了五盤,從青梅果子,到桃幹,俱是酸口的零嘴。她心底一時間有了猜測,再看顧氏和趙臻滿臉的平靜。


    “隻是最近有些喜歡吃這個。”


    顧氏笑盈盈,伸手向去接冰糕,趙幼苓卻把手一收:“大哥,還是先去請太醫看看吧。”


    趙臻不解。就連顧氏,也隻當自己是苦夏。


    趙幼苓哭笑不得:“你們就不擔心嫂子近來吃這麽多酸的,其實是懷孕了嗎?”


    太醫很快就被請了過來。


    號了號脈,雙手一拱便是賀喜。


    顧氏臉上騰地紅透。


    趙臻成親也有兩三年的功夫了,顧氏始終未孕,這才令崔氏甄氏時不時鬧出點幺蛾子來,盼著趙臻能出點事,回頭世子之位就好落在自己兒子頭上。


    如今,顧氏懷孕,不光是對趙臻而言,是添丁的喜事,更是整個韶王府的大事。


    趙臻激動地拉著太醫,仔細記下許多婦人孕期的注意事項,又派人快馬前去韶王處稟告這個好消息。


    趙幼苓盯著顧氏看了又看,再看喜上眉梢,握著妻子的手有些語無倫次的兄長,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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