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衣,黑色的棺,白茫茫,烏壓壓,沉重得令人窒息。


    吵鬧的百姓們不約而同安靜了下來,誰也不說話,靜靜的用哀慟的眼神,注視著這些無聲歸來的英雄。


    一車,兩車,三車……


    漸漸地,人群中響起了低泣聲。


    再不見歡喜。


    第138章


    東宮。


    如今已成了禁軍鎮守的重地。太子被幽禁在其間, 便是連太監宮女, 也不得邁出東宮地界一步。


    身著甲胄的侍衛們一言不發地屹立在東宮外各處, 幾處宮門被嚴嚴實實的看守起來。


    興許是因入了冬, 汴都難得落起大雪, 東宮裏早已沒有了花紅柳綠的意境,隻看得見白皚皚一片。東宮的那些鶯鶯燕燕也隻肯躲在各自屋內取暖,不再往外頭走動。


    來送炭火的小太監給侍衛驗過後進了東宮,前腳才進殿, 後腳躺在羅漢床上沉著臉的男人猛地坐了起來。


    那小太監左右看了一眼,飛快道:“殿下,韶王世子和呼延駙馬回來了。陛下似有下詔廢立……的打算,可是要立即?”他沒把話說完,隻拿手往脖子上抹了一下。


    太子眼瞳微微收縮。


    半晌, 咬牙道:“立刻!”


    (缺)


    呼延騅等人回到汴都, 隻匆忙見了天子一麵, 便各自回府。


    公主府還是原先的樣子,阿泰爾雖是個莽撞性子, 可有趙嫿在, 還是將整個公主府打理得有條不紊。


    戰事最吃緊的時候,公主府門前冷落,等捷報連連傳來,登門拜訪的人便逐日增多。阿泰爾不耐煩與人虛與委蛇,可為了不給兄長添麻煩,還是耐著性子, 與人來往。


    趙幼苓回府頭件事,就是抱了抱被喂成胖球的潼哥兒。


    潼哥兒是個好脾氣的小娃娃,跟著玩了一會兒,就賴著不肯讓她走。趙幼苓索性拐了小胖球回屋,一大一小在床榻上咿咿呀呀玩鬧,倒也樂在其中。


    等呼延騅同阿泰爾說完戎迂的近況回屋,瞧著床上已經卷著被褥睡著的兩人,失笑地給掖了掖被角。


    他不得已讓茯苓幫著找了另一床被子,在屋內一側的小榻上睡了一夜。


    第二日,滿地的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


    臨到黃昏,貴妃忽然遣了人來召趙幼苓進宮。


    趙幼苓多了個心眼,見那來請的宮女的的確確曾在婉寧宮裏見過,這才放下心來。


    呼延騅卻仍不放心,親自將人送到宮門口。一名太監迎上前:“殿下,娘娘吩咐了,特地給殿下準備了轎輦,殿下隻管坐著,奴才們保管穩穩當當地送殿下過去。”


    說著,那小太監往邊上側了側身,露出宮門內的一張轎輦來。


    呼延騅看著人坐上,再看著人被太監們抬著走遠,這才伸手掏出一塊令牌,徑直走進宮門,往另一處去了。


    趙幼苓坐著轎輦一路往婉寧宮的方向去。路上遇見正在修繕的地方,一時不能通行,不得已隻好拐了個彎,往另一處繞。


    這一繞卻繞出了不對勁。


    方才還語笑盈盈的小太監已然變了臉色。


    一柄匕首就握在他的手上,遞在了她的腰側。


    “殿下。”小太監道,“繼續走吧,皇後娘娘要見你。”


    趙幼苓不語,扭頭看向一側跟著轎輦走的宮女。


    那宮女神色微變,卻是什麽都不說,隻低頭福了福身。


    趙幼苓嗤笑:“倒也的確該去拜見拜見皇後娘娘。”


    那小太監見她識趣,跟著笑了笑。


    到了坤明宮,轎輦才落下,迎麵便見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笑著走了過來:“娘娘已候了許久,公主可算是到了。”


    東宮的消息遞到皇後手上,明白了計劃之後,當即就派人假借貴妃的名義去請趙幼苓進宮。隻是人一時未到,皇後及身邊人的心底總是多少有些不安。這會兒見人來了,臉上的笑怎麽也斂不去。


    趙幼苓不語,臉上作出不喜,手一甩道:“皇後要見我,何必假作貴妃的名義。”


    看到她臉上的慍怒和不喜,大宮女笑得越發溫和。


    趙幼苓甩開貼上前來要扶的宮女,冷笑道:“說起來,這個人,我可能懲戒一二?”


    那宮女噗通跪地。大宮女低頭看了一眼,笑道:“不過隻是個低等的宮女,若是惹惱了公主,要生要死自然是公主說了算。”


    她說著,看也不看那宮女,仿佛壓根就沒什麽關係。


    趙幼苓眯了眯眼,指了一旁的小太監,道:“既然這樣,那你狠狠地打她幾個巴掌。”


    小太監不敢不應,上前揚手就是一個巴掌落下。


    “用力打。”趙幼苓輕笑一聲,“雖說這打狗也要看主人,可一條背棄了主子,跟著別人跑,為別人賣命的狗,打死了隻怕也不礙事。”


    宮女一哆嗦,半邊臉已經被打腫。


    趙幼苓把身一轉:“走吧,別讓皇後娘娘等久了。”


    大宮女笑了笑,的確沒將旁人的性命放在心底。


    等引了趙幼苓入內,大門才緩緩合上,就有十餘個太監手捧托盤,低著頭走進坤明宮。


    不待宮內太監宮女發問,就見這幾人突然從盤底抽出短劍,手起刀落,割破他們的喉嚨,將人全部放倒。


    那還在打人巴掌的小太監腿一軟,剛要張嘴,一柄短劍已經劃過喉嚨。他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整個人就已經無力地砸在了地上。


    失去意識前,隻模糊地看到麵前的宮女被捂住了嘴。


    有雪飄落,眨眼功夫便如鵝毛般飛揚。風拂過宮內院子,樹葉沙沙,漸漸被雪覆蓋。


    滿地的血被輕鬆掩蓋,收起刀的太監們再度低下頭,默不作聲地接過死去人的活,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進了內殿,趙幼苓見到了坐在主位,正低頭品茗的皇後。


    還是之前那副模樣,前線的戰事,宮外的人心惶惶,天子抱病,太子幽禁,所有的事好像都影響不到她。


    隻是過於嚴肅的神情,叫宮女太監們不敢高聲談笑,一個個如木頭人一般侍立在側。


    趙幼苓行禮,久久不見皇後喊起,便也不再客氣,起身就要自己找座。


    “砰”一聲,她低頭,看著碎在腳邊的茶盞,唇角一彎,將碎瓷片踢開,抬起頭轉身看向皇後。


    “榮安,你的規矩呢?本宮沒有叫你起,你竟敢起身!”


    “你越來越膽大妄為了,連點宮裏的規矩都不遵照,你還有沒有把本宮放在眼裏!”


    皇後張口說話,趙幼苓方才從她臉上看到了越發張揚的老態。


    皇後的年紀放在從前,隻怕已經是太後的身份。可天子尚未退位,她自然就還是皇後。


    再刻板的皇後也隻是凡人,這兩年盡管不如天子病痛纏身,但哪有不被煩心事所擾的時候,年紀上去了,蒼老就越發難以遮掩。


    趙幼苓看著,心下歎息,麵上微笑道:“皇後,規矩這東西本就是對人,對事。成佳表姐不講規矩的時候,皇後沒提規矩。安定堂姐犯了大錯,皇後也沒提規矩。怎麽到了榮安這,皇後就盯著規矩不放了呢?”


    皇後眉頭輕皺:“你父王不是個懂規矩的人,連帶著將你也教成了沒規矩的丫頭。如今竟還在本宮麵前詭辯……”


    “皇後明知道詭辯的人究竟是誰。”趙幼苓道,“皇後假借貴妃娘娘的名義召我進宮,是想拿捏我,用來要挾我父王?”


    皇後不語。


    趙幼苓問:“皇後記得九娘麽,韶王府的九娘?”


    不等回答,趙幼苓自己便道:“太子說我父王將九娘嫁給了吐渾王子。可我所知,九娘沒有嫁給任何人,天祿十一年,九娘被吐渾擄走送到戎迂當做奴隸,九娘做了戎迂現任大可汗的女奴。”


    “此後,九娘為戎迂大可汗所用。我實在不知,太子是從何處得知九娘嫁給了吐渾王子。那位如今已經是階下囚的戎迂大可汗,至多不過隻是吐渾王的女婿,另一重身份也隻是戎迂的罪人。”


    “皇後可知道九娘的下場?”


    皇後臉色微變。


    趙幼苓麵不改色,含笑道:“九娘向戎迂大可汗獻計,計劃綁走我,以此要挾我阿兄和駙馬。但計劃似乎出了紕漏,最後是她自己被戎迂獻給了吐渾。”


    “攻打肅城那日,她被吊在城牆上。我阿兄親自一箭,射中了她。”


    從知道九娘曾經獻過歹毒的計謀後,趙幼苓就知道,前世為什麽自己的身份會被叱利昆突然發覺。


    她隱瞞得很好,甚至身邊無人知道她出身韶王府。隻有一樣可能被擄到戎迂的九娘。


    叱利昆的女人很多,並不是每一個她都曾見過。九娘當年……也許就在這些女人之中,隻是她並不知曉。


    肅城破後,九娘的後事是她處理的。


    趙臻從關外回來後,對著九娘的牌位一坐就是一天一夜。


    他問她,那一箭射出,會不會覺得他心狠。


    她說家國大義,她懂。


    所以,什麽歹毒的計謀她都壓了下來,在不知情者眼中,九娘隻是一個忍辱負重,為大胤所犧牲的宗室女。


    這不代表她不恨九娘。


    她……隻是更恨背後的那些人。


    “你到底想說什麽?”皇後拔高的嗓音。


    “我想說什麽?”趙幼苓抬起眼皮,嘴角翹起,“為家國大義,阿兄可以犧牲九娘,那為了保護皇爺爺,為了大胤不葬送在你們手裏,父王和阿兄又豈會不舍犧牲一個我。”


    皇後大怒,張口就要人抓住趙幼苓。


    緊閉的大門從外頭被一腳踹開,皇後回頭,望著湧進內殿,全然陌生的太監們,一時驚疑不定。


    趙幼苓的神色也有一瞬的驚詫。


    等人幾下抓住皇後殿內的宮女太監,幾刀輕易取了性命,皇後的臉上再看不到一絲血色。她心下鬆了口氣。


    是自己人。


    皇後驀地回頭。


    趙幼苓此時已然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了。


    “你們……居然敢逼宮?”皇後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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