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給你媽做飯,那是出於愛。你給我做飯,那是出於恨。愛和恨都是人類行為的驅動力!”


    “……”


    餘白動作倒快,沒過一小時就叫她吃飯了。黎夜光走到餐桌前坐下,剛伸出右手去拿筷子,才發現五根手指都腫成了香腸,好在餐桌上隻有一盆堆成小山的饃饃,倒是不用筷子也能吃呢!


    其實黎夜光癢得難受,並沒什麽胃口,讓餘白做飯無非是想撒個嬌,可從這盆夯實的黃饃饃來看,撒嬌是無效的。她一個重度過敏患者,好歹應該吃點營養餐吧。她抓起一個饃饃問他:“我現在是不是特別醜?”


    其實醜不醜的,餘白倒沒什麽感覺,因為他見過不少生漆過敏的人,過敏都是這樣,不過她非要問的話,他也隻能實話實說:“那是當然。”


    “所以因為我醜,你就給我吃這個?”


    她對麵的餘白拿出一包榨菜,撕開倒進自己碗裏,連渣渣都沒分她一點,“漆瘡要忌口,油膩葷腥,還有辛辣都不能碰,我看廚房的小米麵不錯,就做了饃饃,你也隻能吃這個。”


    黎夜光眯縫著眼打量他,見他一口榨菜一口饃饃吃得津津有味。“你又沒過敏,也吃這個?”


    餘白抬眼,“你都腫成這樣了,還有心情管我?”


    “我這是追責,還不是你,竟然能想出用生漆和泥。”她皺眉咬了一口饃饃,餘白的手藝遠遠不如劉哥啊!


    她吃一口的時候,餘白已經吃完了兩個饃饃,“專利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我姑媽發明的。”


    黎夜光又一次聽到餘黛藍的名字,心頭不覺一顫,“你姑媽……很厲害啊。我聽劉哥說,隻有你們倆有絕對色感。”


    餘白拿起第三個饃饃,他雖然神色平淡,但眉目間是難掩的哀思,連聲音也放柔了,“恩,大家都說我和她很像,但她已經去世很久了。”


    “如果你姑媽還在……應該也很討厭我吧。”她突然說了一句,餘白一愣,“為什麽?”


    黎夜光自嘲地說:“你不是說你們很像嗎?那你討厭我,她也一定討厭我咯。”


    餘白並不覺得自己討厭黎夜光,因為討厭是具象的,而恨是抽象的,他既不討厭她的模樣,也不討厭她的性格,他隻是從情感上恨她,這和討厭是兩回事。


    “她不一定討厭你……”他說了一半又覺得不妥,畢竟自己和姑媽很像,喜好一致也是有可能的,“但很可能是恨你!”


    黎夜光垂下眉眼,下意識十指交緊,結果疼得打了個哆嗦。“餘白……”她心神不定地開口,話到嘴邊卻停住了,明明是雞都敢殺的女人,此刻卻猶豫不決。


    餘白疑惑地挑了下眉頭,黎夜光與他對視三秒,猛地伸出紅腫的雙手,理直氣壯地說:“我手疼,你喂我!”


    “……”


    “快點喂我啦!”她說著長大嘴巴,還真是一副嗷嗷待哺的樣子。


    餘白抓起她咬了一口的饃饃,一把全塞進她嘴裏,甚至沒給她怒吼的機會!她都腫成這樣了,還妄圖勾引他?難道真把他當作娶不到媳婦的老光棍了?


    他也是一個有要求的男人啊!


    生漆過敏是一件極難受的事,黎夜光本以為白天清醒才會難熬,哪知到了晚上,癢痛和困意雙管齊下,想睡又睡不著,簡直要命。


    黎夜光哆哆嗦嗦下了床,走到全身鏡前一照,唔,這是老天爺給她的警示嗎?強扭的瓜不甜,她強拐餘白就該受到懲罰。不過……逆天而行,多刺激啊!


    一想到餘白就在外麵,她立刻精神抖擻,雖然現在的她不適合色誘,但黎夜光遇到困難就兩個字——硬上!


    她拿起醫院開的爐甘石洗劑,大步走去次臥,敲了敲房門,餘白追完了今天的電視劇,正在房裏看書,還沒回神,黎夜光就已經把門推開了。


    “我到上藥時間了。”她倚在門上,舉起藥瓶,衝他搖了搖。


    餘白雖然不知道她又要耍什麽花招,但根據經驗,自己最好少說話。他果斷放下書,拿過藥瓶,冷冰冰地說:“坐下。”


    黎夜光往他麵前一坐,抬起臉來故意湊得很近,“你擦仔細點,要是以後留了疤,你還得負責。”


    餘白沒說話,隻是擰開藥瓶,拿棉簽給她擦拭,她的臉確實最嚴重,紅腫的水皰晶晶亮亮,稍有不慎就會破皮,即便他動作很輕,她還是疼得忍不住一直眨眼。餘白心頭微微一動,語氣也稍稍柔和了幾分,“你忍著點吧,漆瘡隻要不弄破,是不會留疤的,等長好了就和以前一樣了。”


    “一樣什麽?”黎夜光睜大眼睛追問,淺淺的呼吸就嗬在他臉上,餘白喉結一動,低頭去蘸藥水,“……一樣繼續去騙人。”


    黎夜光嘖嘖嘴,“我都說了以後絕不會為了成功拋棄你,你不信?”


    餘白擦藥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放下棉簽,看來不說話也躲不過她的糾纏,他索性直接問:“你憑什麽認為我還會被你騙?是憑你長得漂亮,還是憑你現在可憐?我就會心軟、心疼?”


    “你一點都不心疼嗎?”黎夜光扁著嘴巴,可憐巴巴地擼起衣袖給他看,兩條胳膊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紅疹。她皮膚很白,出的疹子又多,整條胳膊沒有一塊好皮,疼得哼哼唧唧,“我後背也有,都沒法睡覺……”


    餘白知道生漆過敏痛癢難忍,她確實不是裝出來的,但依然很冷酷地說:“疼痛罷了,誰沒有過呢。”


    “那你倒是說說,還有什麽比這個更難受?”黎夜光不是怕疼怕苦的那種人,但她不得不說,生漆過敏真不是人能忍的事!換作高茜難受到這種程度,絕對一邊嚎叫一邊把房子拆了。


    他重新拿了兩根棉簽去蘸藥水,卻一直在瓶子裏晃著轉圈,隔了好一會,他低沉地說:“你拋棄我的時候,就比這個難受。”


    黎夜光一怔。


    餘白拿起棉簽,替她擦完額頭上的水皰,他收手的瞬間,黎夜光一把將他抓住,“那你現在……還難受嗎?”


    餘白微微使勁想掙脫她的手,黎夜光卻鉚足了勁似的不鬆開,餘白見她手上的紅疹因為使勁而鼓得要裂開,實在不忍心反抗。她的雙眼微微泛紅,餘白的心也跟著揪成一團,他當然是難受的,看不到她的時候難受,看到她還是難受,就連恨她也沒有絲毫的緩解。


    黎夜光慢慢將他的手舉起,餘白的手不是那種細細長長的鋼琴手,他常年握筆,在牆壁上勾線又極需要腕力和指力,所以他拇指和食指的第一根指節稍稍突起,而無名指又因為抵著筆杆而磨出一層老繭。


    她低下頭,很淺很淺地在他手背上親了一下,餘白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曾這樣淺淺地親吻過他的額頭,那天……很美好。


    “親一下,就沒那麽難受了。”


    他低下頭看著黎夜光,忽地覺得她現在也很美好。


    等等……


    他為什麽又開始心跳了!


    他的要求呢?難道他真是娶不到媳婦的老光棍嗎?


    餘白猛地將手抽回,磕磕巴巴地說:“誰、誰說親一下就不難受了?”


    黎夜光色眯眯地一笑,然後閉眼仰起臉來,“那要不你試試?我保證你親我一下,我肯定就不難受了!”


    餘白徹底繃不住了,揪起她的衣服後領,把她拎出自己的房間,“黎夜光,這次你休想得逞!”


    第五十三章 三不娶原則


    part53


    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這個前提是,你得是戰鬥種族。


    ——《夜光夜話》


    因為癢痛難忍,黎夜光熬到大半夜支撐不住,索性吃了一顆安眠藥,強行把自己放倒。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天已大亮,而她竟然腫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這樣子就算不在乎形象也是沒辦法去工作的,隻好打電話給姬川請病假。


    姬川因為她順利談下東南展區的項目,此刻還在興奮中,當即讓她好好養病,隨便休息幾天,而他自己正忙著讓高茜給他補習壁畫知識,恨不得一夜看遍千佛窟。


    “自古嘉煌就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出了嘉煌的關卡就是塔克拉瑪幹大沙漠,穿過沙漠才可以抵達西域。沙漠凶險,時常有去無回,出發前商賈們都會在寺廟許願,求佛祖保佑平安,若是平安歸來,必定修窟還願。”高茜講得認真,姬川聽得專注,要想了解絲綢之路沿途的石窟,必然得先了解石窟的建造背景,當然說這些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因為姬川太外行了,給外行上課與其講專業、講審美,不如給他講故事。


    “回來的商人若是賺到大錢,就會修一個大窟,請最好的畫師來畫壁畫、塑佛像。若是沒有賺到大錢,就會修一個小窟,聊表心意。而那些賠了錢、手頭拮據的,又不得不還願,就會蹭別的洞窟,在甬道裏掏上一個小耳洞,證明自己沒有誆騙佛祖。無論是千佛窟、西林窟,都是由大大小小不一的洞窟組成的。畫得好的就叫特級窟,畫得一般的就是普通窟了。”


    這不,故事一講完,姬川就覺得自己聽明白了,不僅明白還能主動思考,產生一些個人見解,“所以這些洞窟就和買房子一樣,有錢人買別墅,老百姓買住宅,困難戶就住安置房,對吧?”


    “唔……”高茜歪頭想了一下,“你這樣理解也是可以的。”


    “那餘大師這次臨摹的是特級窟嗎?”與其說姬川好奇壁畫,不如說他關心展覽,他可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餘白身上了啊。


    “《舞樂圖》在千佛窟的121窟,121窟是特級窟中的特級窟,而《舞樂圖》又是裏麵最好的一鋪壁畫。”餘白兩次下山救人於水火,高茜對他肅然起敬,“真不愧是餘家傳人,年紀輕輕就有這麽高的藝術造詣。”


    看她誇得眉飛色舞,姬川微微眯眼,冷不丁地問:“難道八卦村的驕傲還不如餘家傳人?”


    高茜不客氣地笑了,“這不是當然的嗎?你除了錢多,還有別的特長嗎?”


    “錢多還不夠?”姬川說著舉起自己認認真真抄寫的筆記,“我還很好學呢!”


    高茜身為老師,難道還不清楚他肚子裏有幾兩墨水?“你這都是臨時抱佛腳,知識得一天天積累,我可是讀了十年藝術史才讀到博士哎!”


    “讀到博士還不是得給我上課……”姬川哼了一句,“之前還說做了ceo就不上課了呢……”高茜的拳頭捏得哢哢響,雖然她發怒的樣子挺可怕的,但姬川深知自己捏著她和黎夜光的命脈,自然有恃無恐,“十次獎學金哦,三個國獎喲……”


    “你給我等著,等我日後成了ceo,嫁給億萬土豪,走上人生巔峰,絕不會再給你上課!”


    姬川舉起他的手持式眼鏡,上下打量了高茜一圈,噗嗤笑了。“你怕是不知道,土豪可是有三不娶原則的。就你……根本不是土豪考慮的對象。”


    高茜懷疑地看向他,“我憑什麽信你?”


    “因為我就是標準的土豪嘛!”姬川聳聳肩,坦然地做“宇宙第一大俗人”。“你誇餘白,餘白也不聽見,還不如誇誇我,沒準我還能幫你牽線。”


    姬川確實是高茜唯一認識的土豪,她歪頭思考時,姬川坐直身子,順便整整衣領,十分優雅地笑了一下,準備迎接高茜的誇讚。


    哪知高茜遲遲不開口,姬川按捺不住暗示她說:“你可以誇誇我的審美品味,誇誇我的商業頭腦,還有我的果斷機智啊!”


    “啊……”他這麽一提示,高茜就有了思路,一把抓起他的手持式眼鏡,滔滔不絕地說,“這個手持式眼鏡做工優良、雕花精致,是典型的法國洛可可風格,鏡架線條呈弧線,還配有貝殼裝飾……”


    “我,是誇我!”姬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提醒高茜弄錯了對象。


    高茜深吸一口氣看向姬川,終於誇了他一句,“……而你買了它。”


    黎夜光難得有假期,難得困住餘白,卻沒有玩樂的機會,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進了青樓的太監啊!


    她簡單洗漱了一把走出房間,一開門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苦味,難道昨天給她吃饃饃,今天連饃饃都不給吃了?她越往廚房走,苦味越濃烈,餘白搬了張凳子坐在灶台邊看書,而灶台上一鍋咕嘟咕嘟冒煙的東西就是苦味的來源。


    “你在煮什麽?”


    “三黃湯,治漆瘡的一個土方子。”他說著起身看了一眼火候,感覺差不多就把火給關了。


    黎夜光抿嘴一笑,“你還挺關心我的啊……”


    “你快點好,我才能早點走。”餘白故意冷臉,絕不給她加戲的機會,黎夜光撇嘴,吐了吐舌頭,“這藥聞起來就苦得要死,不會要我喝吧?”


    餘白把鍋端下來,拿漏網過濾掉藥渣,才把鮮黃色的藥汁倒進一個大碗裏。“不用喝,是外敷的,我姑媽以前就敷過,效果不錯。”


    “你姑媽也對生漆過敏?”黎夜光驚訝地問,“你不是說專利是她發明的嗎?”


    “很多人都會過敏的,隻有我是特例。”餘白弄完了藥汁,從燉鍋裏盛了一碗白米粥遞給她,“你先喝點粥。”


    黎夜光端著碗沒動,“那她對生漆過敏……還怎麽研究配方?”


    餘白抬手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她說反正已經毀容了,所以不覺得過敏的時候醜。”


    黎夜光至今不足24小時,就已經百爪撓心,若是反反複複,不斷試驗、不斷過敏,就算不在乎美醜,那鑽心的癢痛也是極難忍受的,她輕歎了一聲,“你們是真的很愛壁畫啊……”


    餘白低頭吹著藥汁輕聲說:“恩,她很愛、很愛壁畫。”


    三黃湯是敷劑,不是擦劑,所以餘白剪了一疊四四方方的紗布,浸泡到藥汁裏,然後一一貼在黎夜光的臉上、脖子,和手臂上。


    “敷十分鍾。”他貼好最後一塊紗布起身要走,黎夜光卻伸手揪住他的衣角,“等等,我後背也有疹子。”


    “你後背……得自己敷。”餘白的嗓子梗了一下。


    “我自己怎麽敷後背啊。”他越是回避,黎夜光就越是來勁,“當然是你給我敷。”


    餘白的耳垂已經開始紅了,“你自己不能敷,我也不能給你敷啊,敷後背不是得……脫衣服嗎?”


    “對啊!”黎夜光說著就伸手去解睡衣的扣子,嚇得餘白哇哇大叫,“你幹嘛呢!”


    “敷藥啊!”她理直氣壯地說,“難道在衣服上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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