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隻覺得自己兩隻眼睛都不夠使的,嘴角也不自覺的翹的高高的。


    “天色尚早,若是愛看,交了鏢慢慢看就是了。”趙恒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倒是把她嚇了一跳。


    “啊?”胭脂一怔,有些不好意思,“讓大哥見笑了,先忙正事要緊。再說,今兒本就是為了買東西,也不急著逛,來日方長。”


    “無妨,”趙恒卻道:“我也有日子沒回來了,也想瞧瞧。再說,眼見要過年了,一應年貨也該采辦起來,不早些挑選,就沒有好的了。”


    若是徐峰在這裏,聽了這話隻怕要噓聲震天了。


    什麽年貨,大當家的竟也學會糊弄人了。年貨之類自然是要買的,但大當家你講這些話,卻將鏢局中專門負責一應采辦的老徐頭兒置於何地?


    然而胭脂並不知道,雖然隱約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但到底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知府大人貴人事忙,自然是不可能紆尊降貴的來見一個鏢頭,不過打發了管家來,也算重視了。


    趙恒辦事幹脆利落,前後不過兩刻鍾也就交接完畢。


    他先打發跟來的夥計回鏢局,這便帶著胭脂逛起來。


    雖然趙恒在出門之前就說隨便逛,可胭脂到底不好意思真拖著他消磨時光,直接就請他帶自己去了香料鋪子。


    做油胭脂的原料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各色各樣都得置辦齊全。還有冬季裏用的潤膚甌子、麵脂之類,也得趕緊嚐試著做起來,若是順利,還能趁過年大賺一筆呢。


    胭脂想著,麵上就不自覺帶出笑意,引得趙恒頻頻偷看,最後忍不住問道:“可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來了?”


    “算是吧,”既然被發現了,胭脂索性就大大方方的蕩開一抹笑意,“要過年了,不管什麽買賣也都好做些,正好寒冬漫漫,我也無事可做,就抓緊了多做些,也好攢些安身立命的本錢。”


    、


    “之後呢?”趙恒本能的追問道:“又要搬出去?”


    因有了之前被大家集體勸退的經驗,胭脂也沒明著說,隻是沉吟片刻後,還是認真道:“人活著,總要有點奔頭的。”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趙恒倒不好再說,兩人沉默著買了香料,趙恒都不由分說的替她拿了。


    沂源府果真不愧是整個大慶朝都上數的大府,便是拿香料來說吧,不光種類齊全,而且品質上佳,價格也實惠的很,有好幾種竟比在青山鎮買的少了三四成!


    從香料鋪子出來之後,胭脂又去了豬肉鋪子,張口要了五副豬胰。


    趙恒吃了一驚,“你要這些做什麽?”


    那豬胰油膩膩的,粉紅中掛著些白油,又軟趴趴濕漉漉,實在有些令人作嘔。


    趙恒素來沉穩大方,胭脂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當即笑出聲,笑完了之後才解釋說:


    “古書有雲,豬胰質地細膩,可做豬胰皂,不僅能夠祛除汙垢,且能滋潤肌膚,防止冬日皴裂,是好東西呢。”


    好東西?就這?!


    趙恒難得皺了眉頭,看著那一大串油紙包裹著的玩意兒,有生以來頭一次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第25章


    剛買回來的豬胰難免腥臭,胭脂先在外頭簡單衝洗了下,晚飯後便去借了廚房使。


    這會兒午飯剛過,正清閑的時候,管廚房的劉大娘她們收拾好了也去休息,隻將鑰匙留給胭脂,說用完了把鑰匙送回來就成。


    胭脂道了謝,又抓了一把銅錢,“打擾了,不成敬意。”


    劉大娘虎著臉往回推,“姑娘這是做什麽!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們也沒幫忙,又是鏢局的廚房,姑娘給錢豈不是打我們的臉?”


    “話不要這樣講,”胭脂道:“廚房雖隻是借用,可免不了要用些炭火,那些可是結結實實拿錢買的,難不成我受了您的人情,回頭卻要您填補虧空?”


    劉大娘怔了下,略一琢磨,點點頭,“倒是這麽個理兒,斷然沒有叫我們拿著公中財物做人情的事。不過我們貿然拿錢也不合規矩。這麽著吧,姑娘先用,用完了我們自有人去查驗,看用了什麽、用了多少,都一五一十的記在賬上,月中月末兩次攏賬,花了多少姑娘補上也就是了。”


    這倒是個好法兒,既全了人情,又不必擔心徇私舞弊。


    胭脂笑道:“也好,既如此,那我就自去了。”


    天色已是有些暗了,不過餘暉尚在,況且還有院中的積雪映照,清洗豬胰這樣的活兒倒也不必點燈費蠟的。


    胭脂正將豬胰放在木盆中用心漂洗,卻忽然聽到外頭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中間還夾雜著女子的低呼。


    “你莫要這樣拉拉扯扯的,叫人瞧見了不好!”


    是胡九娘,這個時候她來這裏做什麽?


    “你倒說說我怎樣,殺人了還是放火了?”緊接著便有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又冷笑道:“老子看中了一個女人,難不成”


    胭脂本能的停下手中清洗的動作,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說話的是郭賽。


    對於郭賽此人,胭脂真的看不透,又兼鏢局上下對他的態度十分複雜,越發難以接近了。


    她想到之前徐峰話裏話外數次提到過的,還有盧嬌毫不掩飾的嫌棄,不由得站起身來,躡手躡腳的趴在門縫望外瞧。


    現下廚房內外都有些昏暗,不留心盯著根本發現不了,且一般這個時候廚房裏都是沒有人的,沒事誰也不會往這上頭想。


    就見郭賽一把抓住胡九娘纖細的手腕,眯著眼睛看她掙紮。


    胡九娘急的臉都白了,一邊胡亂看向四周,生怕別人看到,可另一邊卻又本能的希望會有什麽人跳出來救自己。


    “你再胡言亂語,我就喊人了!”


    說著,她眼眶裏竟然就掉下淚來。


    淚珠順著下巴滴到郭賽手背上,他像是被燙到似的頓了頓,緊咬牙關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鬆了手,有些不耐煩又有些無奈的放軟了聲音說:“別哭了,我也沒怎麽樣。”


    胡九娘飛快的抽回手,眼淚卻還是止不住,抽抽噎噎的道:“算我求你,你放過我吧!你這樣年輕有為,又是受人敬仰的三當家,便是趙大哥也對你青眼有加,多得是出色的女子來配,又何必”


    話音未落,卻見郭賽一張臉瞬間鐵青,太陽穴上青筋暴起。


    他猛地一拳打到旁邊的鬆樹上,震得枝葉撲簌簌亂顫,又壓抑著低吼道:“趙恒趙恒,又是趙恒!姓趙的有什麽好,隻叫你們全都這般推崇!不過是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罷了!當年我們被圍攻,老子豁出去一條腿才好歹拚殺出來,可到頭來呢?全都是大當家的功勞!我”


    他的語氣既壓抑又陰沉,合著一張陰森的臉,說不出的猙獰可怖,胭脂被他的突然發難驚得心髒一哆嗦,險些叫出聲來。


    胡九娘更是嚇壞了,哆哆嗦嗦的都不成一塊,兩排牙齒都在細細的磕碰。


    好在郭賽隻失態了片刻,說了這些話後也覺不妙,忙收住了。


    胡九娘覺得此人陰晴不定,脾氣反複無常,多一刻都不想與他同處,瞅著個空子掉頭就跑。


    也不知郭賽想到了什麽,隻是似笑非笑的盯著她踉踉蹌蹌的背影瞧,竟也不追。


    過了會兒,胡九娘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郭賽這才轉頭往回走,不過剛邁出去一步就停住了。


    胭脂一顆心都懸在嗓子眼,好像全身的血都停止了流動,生怕是他發現了自己的所在。


    鏢局上下都知道那胡九娘是鐵了心的要嫁趙恒,可如今郭賽卻又在背地裏同她拉扯,若是給人撞破,按著方才郭賽狂暴失控的模樣,誰知道他衝動之下會不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


    胭脂越想越驚恐,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勾畫起來:若是等會兒他要殺人滅口,自己扯開嗓子喊,內院的人能聽見麽?


    然而下一刻,就見郭賽抬起腳來,垂頭看了會兒地麵,輕笑一聲,彎腰撿起一隻耳環。


    是胡九娘的,想必是方才掙紮的時候掉落的。


    郭賽捏著耳環看了會兒,忽然意義不明的笑起來,然後就轉身走了。


    直到郭遊的腳步聲徹底消失,胭脂才敢大喘氣,腦海中無數念頭翻滾。


    她並非喜好窺探他人隱私之人,不過方才郭賽說的話著實透露了許多她所不知道的信息。


    什麽叫“假仁假義”?什麽叫“他豁出去一條腿拚殺出來”?什麽叫“全是姓趙的功勞?”


    這到底是指什麽事?又跟前幾日他們剛來時,郭賽借口舊傷複發不來有何關聯?


    他剛才話裏話外對趙恒都無一絲半點的敬重,究竟是一時怒急失言呢,還是早有怨言?


    胭脂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偏偏又不好向誰問,隻得揣著滿腹疑惑裝不知道的。


    豬胰準備好了,接下來就是處理其餘的香料等物。


    她先把冬瓜仁、桃仁等切碎、研磨備用,將白芷等藥料倒入之前剩下的一點香油內煎製,火候差不多了就反複瀝出清油,剩下的藥渣倒掉。再將清洗好的豬胰放入這藥油中反複揉擠碾壓,盡可能的使豬胰中的油脂浸入藥油,最後加入事先準備好的冬瓜仁和桃仁的細末。


    這就得了,剩下的隻需將這油液倒入自己喜歡的容器內,以便日後使用。


    冬日氣候寒冷,胭脂隻睡了一覺,次日一早就見窗台上原本盛著澄澈液體的小圓缽內早已有了一缽雪白油膏,湊近了便能聞到一股淡淡香味,十分清雅動人。


    胭脂端詳片刻,歡歡喜喜的去用皂角洗了手,擦幹之後略取一點油膏塗抹,果然細膩潤滑。


    她反複按摩幾回,又輕輕拍打,耐心等這油膏都被肌膚吸收,這才對著日光觀察起來。


    連日來的幹澀都消失不見,就連前幾日才剛被冷風吹得皴皺了的皮膚,也都重新變得瑩潤柔軟,活像十根剛剝出來的春筍。


    隻是大約因為香油不夠的緣故,膏體整體有些太過粘稠,須得多花些功夫用體溫化開,或是直接先用熱水隔著瓶子燙一燙,這才更容易吸收。


    親自驗證了成果之後,胭脂這才結結實實的鬆了口氣,又對著隻剩一個底兒的香油瓶子感慨道:“雖還有些不足之處,不過總算沒有辜負了你。”


    本來她想再多買些材料做胭脂的,無奈最關鍵的南海海螺的厴片沒貨,這就一下子扼住了命脈。掌櫃的說最快也得十日後,那時有船隊從南邊過來,不過具體能有多少,他也不敢保證。


    他手頭倒是還有次一等的厴片,隻不是南海螺,品質就不大好,即便好生處理,後麵做出來的香油也不如南海螺厴片做的那樣清澈,合香味道也有些雜,胭脂就沒要。


    惋惜歸惋惜,胭脂卻不打算幹等,思來想去,還是將主意打到手脂、麵脂上。


    如今油胭脂她已經是做熟了的,隻要有足夠的原料,穩賺不賠。但這手脂卻不同,她從未做過,存在相當的失敗的可能……


    之前她還掙紮來著,到底是先將剩下的香油都照原樣做了油胭脂賣錢呢,還是冒險一試,做一下手脂。


    如今看來,果然還是值得冒險的。


    冬日幹冷,除了富貴人家妥善保養之外,大多數人都有手腳凍裂、麵部皴裂的苦惱。市麵上倒是有類似的手脂、麵脂,不過都放在藥鋪中出售,本來就屬外用藥物類,饒是加了點東西改良,也未必遮得住濃烈的草藥味。


    說到底,大多數人隻把這個當做藥膏藥油罷了,又有幾人會多此一舉的使用專門用作胭脂水粉的高檔香油呢?


    這一圓缽的油膏足夠裝二十多個小瓷罐,留下幾隻自己用或是送人都使得,賣的錢,也夠再買原料了吧?


    話說回來,手臉一體,不知這油膏潤臉又如何?


    這麽想著,胭脂又挑了一點往臉上抹,這次卻有些遺憾的搖頭。


    豬胰,到底是油膩了些,也粗糙,抹手也就罷了,可若是放到臉上?難免會悶得慌,好似帶了個厚厚的殼子似的不透氣。


    胭脂托著下巴想了半天,手中不斷擺弄著那些瓷罐,試圖將曾經看過的內容完完整整的重現,最後終於在腦海中想出來一樣:


    鵝脂!


    想做潤膚油膏,動物油脂必不可少,但這也分個三六九等。具體那樣最次她記不清了,可最好的幾樣卻印象頗深,其中一樣便是鵝脂,據說細膩無匹,瑩潤非凡,以鵝脂做出來的麵脂乃是上上佳品。


    隻是鵝脂量少,價格也比豬胰昂貴許多,又難處理,一個不小心便會留下騷膻,到時候別說擦臉了,隻怕放在房中都嫌熏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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