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虎疼的齜牙咧嘴的,眼淚汪汪的抬起頭看她,“姐,疼!你手勁兒什麽時候這麽大了!”


    “疼嗎?”胭脂笑吟吟的問道,隨即拉了臉,“疼就對了!”


    且疼著吧,不疼不長記性!


    第55章


    胭虎重新燃起了拗勁兒。


    盧嬌不理會自己,他便悶聲不吭的跟進跟出,既不抱怨,也不委屈。


    先前盧嬌還曾試圖甩開,可每天晚上她總要回來睡覺吧?一進院門就看見老大一個人杵在那兒,想裝看不見都不成。


    攆他走吧,豈不是正好遂了他叫自己開口的意?


    也罷,便這麽著吧。


    一開始胭脂也沒當回事兒,覺得這倆人鬧幾日出出氣,講話說開了也就是了,可誰成想,眼見著春尾巴過去,眾人都開始穿紗衣了,這對冤家竟再也沒直接麵對麵的說過一回話!


    若非他們同旁人還正常交流,胭脂簡直要懷疑他們啞巴了!


    趙恒也是頭大,他何曾遇見過這樣一對兒強種?


    這日,眾人正在大廳中圍坐著吃冰碗,外頭忽然跑進來一個夥計,手裏舉著一張名帖,徑直道:“大當家的,外頭來了位官老爺,說是六當家和江姑娘的爹哩!”


    “哐啷!”


    胭脂姐弟齊齊砸了碗,本能的看向對方的眼中都帶著不可思議。


    這回饒是盧嬌也裝不下去了,刷的看向胭虎,心道他們不是偷跑出來的麽?雖沒聽他們主動說起家中事情,可見徐二哥的意思,約莫也隻是普通人家,如何又來了個當官的爹?


    趙恒也頗感意外,先接了名帖看過,又遞給胭脂,“來人請進來了麽?是何模樣?多大年紀?現下正在何處?”


    不管來的究竟是不是胭脂的爹,好歹是官身,總不能怠慢了。


    “請進來了,”夥計點頭不迭,“他聽說有禦賜金匾,直道不敢怠慢,老遠便下了轎,親自步行過來的,這會兒正在供堂那裏行禮呢。倒是好一副模樣,約莫三十來歲年紀,文縐縐的,”說著,他又看向胭脂和胭虎,笑道,“倒是果然同六當家與江姑娘有五六分相似哩。”


    胭脂定了定神,可開了名帖的手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


    上頭落款果然是江誌的名諱,還帶著“樸亭縣縣令”的官職。


    縣令?如今他是縣令了?倒是快得很。不是聽說新科進士都要留京幾年才能外放麽?如何他就這樣快了?


    胭虎也耐不住性子湊過來看,又有些不敢置信的問胭脂,“姐,是真的嗎?”


    難不成真是他們那個親爹?他當縣令了?


    前段時間鏢局也是忙亂的很,又有作坊和盧嬌的事,他們兩人竟都忘了看皇榜……


    胭脂深吸了口氣,點點頭,“錯不了,我認得他的字。”


    “了不得!”徐峰頭一個回過神來,大笑道,“如今你們也是正經的官家小姐和公子哥兒了!失敬失敬。”


    其他幾個人也都跟風起哄,都七嘴八舌的道喜,又叫他們請客雲雲。


    “二哥莫要說笑,”胭脂無奈道,又看向趙恒,“大當家的之前不還是指揮使麽?區區七品縣令,又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我不同,武舉本就好出頭些,隻做文章我是不成的。”趙恒淡淡的笑道。


    “依我說,也沒什麽不同的,”胭脂搖頭道,“還不是各憑本事?各有所長罷了。”


    既然確定是真的了,眾人登時便忙活起來。


    趙恒先去前麵照應著:他不僅是鏢局大當家,且原先也是正經官身,於公於私都是最合適的。


    胭脂姐弟倆同眾人都回去換衣裳,轉出去的時候,盧嬌還特意多瞧了胭虎幾眼,結果對方心有所感的往回來時,她又飛快的跑走了。


    “四妹!”徐峰笑嗬嗬的在前頭等著她,又擠眉弄眼的,“這下好了,虎子那小子身份陡然不同了,倒也配得上你。”


    “瞎說什麽!”盧嬌心中莫名煩躁,既替他們高興,又為不確定的將來感到不安,同時隱隱帶著沮喪,“我卻配不上人家了。”


    “什麽話!”徐峰不愛聽她講這個,更見不得她垂頭喪氣的模樣,當即替她鳴不平,“你也是正經官家小姐來著,正五品的官兒,如何配不上!”


    “好漢莫提當年勇!”盧嬌悶悶的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早已沒落了的,還提它作甚?好沒意思。”


    江誌也不過三十來歲,剛皇榜登科便被授予官職,如此年輕,可見前途無量,隻要好好幹,不出五年便可獲得晉升也未可知。待到那時,江家姐弟的身份自然又水漲船高。然而自己……現下不過是江湖飄零的野人罷了。


    唉!


    徐峰雖然行事大咧咧的,可實則粗中有細,不然趙恒也不會這樣放心,將許多大事要事交給他辦理。


    見盧嬌確實存了心事,徐峰也不免替她唏噓。


    好好的官家小姐,中間家世凋零、流落江湖本就叫人扼腕唏噓;好容易看上一個小子吧,現如今人家竟忽的起來了!這丫頭又是那樣一個心細的人,如何能不在意?


    且不提這邊盧嬌滿腹心事,那頭父女三人再次相見也是百感交集。


    江誌頭戴烏紗,身穿青色官服,腳踩黑色白底皂靴,收拾的幹幹淨淨整整齊齊,果然也有了幾分氣派,通當日小蓮村那個窮書生不可同日而語。


    隻是許久不見,他瞧著憔悴了許多,可周身氣勢反而更強了,倒叫姐弟倆無端有了陌生的感覺。


    來的路上,胭脂心中湧過無數個念頭,她本以為自己會哭,可事到臨頭才發現,好似淚水早已被磋磨幹淨了。


    她對江誌固然有怨氣,可同樣也有屬於父女的親情,然而,她早已過了哭泣的年紀了。


    胭虎遠比她來的更別扭,剛才到門口的時候還突然反悔,不想進來,被她硬拖進來的,這會兒正氣鼓鼓站著,一張嘴便道:“你隻管去找那女人生的親兒子去,如何又想起我們這些爹不疼娘不愛的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既然已經選了那女子,便當他們姐弟倆早就死了吧!何苦又來找?


    江誌張了張嘴,竟頭一個掉了淚。


    姐弟倆麵麵相覷,然而誰也沒上前勸慰,就這麽靜靜坐在原地,聽江誌哽咽著說了他們逃離家鄉後發生的事。


    “……我知對不起你們,便日夜發奮苦讀,好在天不負我,如今我得中第二甲第二名進士。本來是要留在京中熬資曆的,可我等不起,且也未必會有好結果。可巧有幾處州縣地處偏僻,許多人都不大願意去,聖人著急用人,我自己寫了幾回折子,也便得了。”


    之前他的恩師便同他分析過,似他這等寒門士子,與其留在京中苦熬資曆,還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倒不如放手一搏,先去外地上任。隻要肯吃苦,結結實實混些實打實的政績,一年在外管飽比三年留京都強。


    且有實權的官兒升遷起來本就比虛職容易些,不過起/點略低罷了,可若是混得開,日後路自然走得更穩。


    江誌擦了擦眼淚,又道:“其實我早知你們在此處,隻是一直沒臉來,如今好容易有了些盼頭,且想在上任前問問,可願意與我一同去?”


    不等他們回答,江誌又道:“我都打聽好了,那裏固然不比沂源府繁華,可縣衙所在的縣城也還不錯,不比青山鎮差到哪裏去。且為父是當地父母,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苦了你們。再熬幾年,未必不會升遷,屆時你們跟在我身邊,便是成家立業也好往上提一提。”


    話音未落,胭虎已然梗著脖子道:“誰用你亡羊補牢的?我,我同姐姐已有意中人,你自己上任去吧!”


    說著,還賭氣似的道:“去了之後最好再討個更妖嬈嫵媚又刁鑽的小老婆,隻是可惜這回沒有原配的子嗣供她磋磨了!”


    江誌全然聽不進後頭的話,隻是驚得站了起來,“意中人?什麽時候的事?是怎樣的人?快叫來給我瞧瞧。”


    胭虎又要說話,卻被胭脂攔住。


    他有些不甘心,可到底還是聽了姐姐的勸。


    “爹,”胭脂的心性終究成熟些,知道此刻不是賭氣的時候,便努力心平氣和的道,“弟弟這話,卻並不全然是氣話。我已認定了一個人,此生非他不嫁,而他自然也非我不娶。弟弟雖然還小,可也有了意中人,我也知他並非一時衝動,故而並不願意棒打鴛鴦。若是他們來日得以共結連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即便不能成,也不過是有緣無分罷了。再者,我的買賣也在此處,此刻卻還走不得。”


    她是下定了決心才開口的,從表情到語氣再到眼神無一不堅定,本以為會迎來江誌激烈的反對,誰知他張了張嘴,竟滿麵頹然的長歎一聲。


    “到底是爹爹的不是,若非我一心隻讀聖賢書,又一時耳根子軟,娶了惡婦進門,忽略了你們,也不會有今日……”


    胭脂姐弟沒言語,因為確實事實如此。


    假若當時江誌忍住了沒有再娶,他們一家三口一門心思好好過日子,也未必會窮困潦倒。待到今日他榮登皇榜,姐弟倆便順理成章的換了身份,又哪裏來的這般波折?


    姐弟倆知道源頭出在何處,卻不好再開口,所以沉默。而江誌也明白自己便是罪魁禍首,時至今日,也是無顏麵對,故而並不一味強橫。


    第56章


    爺仨說了半日話,江誌眼眶微紅的出來,胭脂姐弟送到門口,江誌便叫他們不必送了。


    “近來天氣漸熱,如今正是中午,日頭毒辣的很,莫要曬著了,進去吧。”


    方才三人都掉了淚,現在都頂著一雙兔子眼,誰也不比誰強些。


    胭虎抓著自家姐姐的胳膊,卻還是倔強的梗著脖子,隻是不往江誌那邊看。


    江誌見狀有些失望的歎了口氣,又語氣溫和的對胭脂道:“我尚能在沂源府停留三日,便住在城外驛館內,若是有什麽事,可托人去尋我。”


    胭脂點了點頭,見江誌轉身欲走,忍不住跟了幾步,聲音發顫的問道:“那,那三日後呢?”


    江誌苦笑,“三日後,我便要上任去了。”


    這一去何止千裏?光是來回趕路隻怕就得三四個月,且江誌還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往回調,往後親人之間見麵談何容易?


    胭脂就忍不住掉了淚,卻不好開口說挽留的話。


    她雖然身為女子,可也讀過書,知道些道理。父親這是給朝廷做官去,聖意難違,哪裏能隨心所欲?隻怕眼下停在這裏,也是費盡周折才爭取過來的。自己若再哭哭啼啼,行那小女兒態,隻怕叫他越發放心不下了。


    想到這裏,她當即朝江誌行了個大禮,“父親安心上任去吧,到了之後千萬托人捎個信兒回來,也好叫我們放心。我與弟弟在此間一切安好,父親不必掛懷,萬事還以國計民情為重,莫要叫朝廷失望才好。”


    江誌此行本隻是打算看看孩子,斷然沒想到竟會從女兒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登時既難受又驕傲,兩眼淚汪汪的,隻是說不出話來。


    胭虎咬了咬牙,也跟著磕了個頭,雖依舊不看他,然心中也頗難受。


    跟著送出來的徐峰等人難免被感染,也是十分唏噓。


    趙恒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主動請命道:“我送江大人出城吧。”


    江誌意味深長的瞧了他一會兒,點點頭,“也罷。”


    爺仨又胡亂說了幾句,到底是狠心分別了,胭脂姐弟跟著追了幾步,到底沒追出去。


    追上去又如何?不追上去又如何?左右都是留不住的,來日還不知何時相見,長痛不如短痛,倒不如趁現在還沒多少情分的時候分開了,省的日後想的慌。


    胭脂咬了咬唇,有點委屈,又有點驕傲:左右這幾年差不多都是這麽過來的,如今我爹爹出息了,熬過去就好了!


    江誌也沒坐轎,隻是走著,趙恒陪在他身側也不講話,兩人就這麽沉默著步行了兩條街,最後一抬頭都能遠遠地看見城門了,江誌這才深深地看了趙恒一會兒,百感交集道:“我那一雙兒女,多賴你照拂,不勝感激。”


    趙恒笑道:“不過是誌趣相投,也算有緣,江大人不必多禮。”


    “甚麽大人,”江誌自嘲一笑,擺擺手,“你也不必在我跟前拿什麽晚輩的款兒,昨日我已拜訪過徐大人,稟明來意之後,他多有跟我說起你的好處。說來,若你當初不主動辭官,如今少說官居五品之上,豈是我這區區七品縣令可以仰望的?”


    趙恒淡淡一笑,既不驕傲也不謙虛,“舊事莫重提,即已辭官,便沒有了當日的趙指揮使,唯剩今日的趙大鏢頭罷了。”


    “你不後悔?”江誌追問道,“聽說你的恩師汪先生他們已經為你正身,若你想重歸朝堂,想來也容易得很。”。


    說來,這話他問的既有私心也有旁的。


    五品,那可是五品啊!多少人豁出命去奮鬥一輩子都不一定能扒上邊兒,這人竟當真就說撩開手就撩開了?難不成他果然沒有一丁點兒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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