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沈宴果斷離去的背影,薑嬤嬤躬身上前,想要安慰沈老夫人幾句話,沈老夫人擺手道:“他一直都是這樣忘恩負義,蘊兒避開也好。你讓人去齊子轍府上送個口信,讓齊子轍陪著蘊兒去河間。你親自替蘊兒收拾東西。”


    薑嬤嬤應了。


    沈晞蘊前腳被送出了城,後腳郡王妃就坐著馬車過來了。沈家在京城住的地兒算是周遭鄰居中品級最高的了,如今街坊的門房都偷偷從門縫看那明黃色的座駕,心思湧動一番後,全都麻溜地往後頭回稟主子去了。


    郡王妃生得美,容貌姣好,風姿綽約,彩秀輝煌,好似仙子下凡。頭上戴著金絲七彩珠六尾鳳髻,綰著五福金鈿步搖,裙邊係著翠綠雙橫牡丹佩,身上著百蝶洋緞明黃裙,下著同色同紋樣擺。一雙杏眼似笑似嗔,唇角平翹,笑而未語。看似平易近人,卻多了幾分疏離。


    沈宴攜孫氏在門下拱手行禮,郡王妃冷眸微掃,落在孫氏身上片刻,等了一會,見沈宴身子僵硬了,才緩緩地道:“沈大人起身吧。”


    話音剛落,她就扶著身邊的丫鬟,往裏頭走去,並未話及孫氏。


    郡王妃坐在上首,沈宴陪坐,孫氏站在一旁,郡王妃未說話,她也不曾落座。


    沈宴麵上無任何異樣,笑著道:“你我二人十多年未曾見麵,這也不是河間城,倒顯得越發生疏。說起來,你還未見過你的兩位弟弟吧?”


    “今日本王妃來,並不是為了此事,閑雜人,還是不用過來耗費時日了。”郡王妃也不喝茶,一點麵子都不給沈宴。


    沈宴陪笑著,將怒氣壓在了心底。


    郡王妃看向麵容與十多年沒太多變化的孫氏,心中怒火騰生,卻不能失了體麵,轉頭對沈宴道:“本王妃與你有話說。”


    沈宴頷首,讓孫氏領了人下去,郡王妃身邊隻留下一嬤嬤站在門口處守著。


    郡王妃環顧花廳的擺設,素雅大方,“這些擺設,是祖母讓人布置的吧?”看向錯落有致的八寶閣,沈宴頷首。


    “河間沈家當年也有這樣的花廳,不過毀得差不多了。也不知沈大人與沈夫人後來修繕過不曾?


    當年離家之事,前因後果,你我都心知肚明,連同我在天有靈的生母都一清二楚。沈大人這些年看上去又年輕了許多。都道做了壞事,連夜間都不得安寧,可為何沈大人和沈夫人卻越發活得輕鬆自在?”


    “自是我無愧於心。”沈宴吐出這樣的話來。


    郡王妃冷笑道:“沈大人一如既往沒心肝。今日本王妃並不是來譴責你。你想必從孫氏那裏知曉本王妃在端陽宴上見過沈晞蘊了。也不跟沈大人兜圈子了,隻望沈大人能解本王妃心中之惑。”


    “此沈晞蘊,可是彼沈晞蘊?”郡王妃凝目問。


    沈宴站起身,目光沉痛,鄭重其事地說:“郡王妃因喪母喪妹之痛而離家,也怪我當年未曾多加關懷於你。沈晞蘊,確實不是你想的沈晞蘊。她的生母是我在外放時收納的一良家妾。當年一世家子弟經滁州,因著你大伯的緣故,這才與我多有交談。相談甚歡幾日,相約至湖中泛舟聽曲。沈晞蘊的生母便在其中。世家子弟看中買下,卻因有求於你大伯,轉送於我。我後來去查明,才知曉沈晞蘊的生母也是個可憐人。家中雖有秀才的父親,卻臥病在床,前不久剛剛離世。


    自幼喪母,全家操持皆靠她一人支撐。她有一兄長,卻不成器,成日裏遊蕩於賭場之中。”


    “常常回家就是要賭資。若是不給,還對她拳打腳踢。一日欠了賭債還不上,便報了家門,將她給賣了。”


    “那為何她會用我妹妹的名字?”


    “當年你妹妹還沒有生下來,你生母就去了。之後一個月,就接到了沈晞蘊生母的來信,才知她也生下一女。我趕去後,才知沈晞蘊的生母難產,被吊著一口氣。沒幾日,也撒手人寰了。”


    “也是我想得不深,索性就將她抱回府中,以她替代了你妹妹,活了下來。”沈宴眼眸中閃動著懊悔的眸光。


    郡王妃猛閉了眼,深吸一口氣,“看來,你和孫氏的感情確實不錯。”


    “茂兒!”沈宴情不自禁地如此喚她,這是他的長女,當年他也曾疼愛過的長女。


    郡王妃的目光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躲避,“夠了,我是郡王妃,沈大人可要記得規矩!今日本王妃還有要事,他日再來向祖母請安。”郡王妃說完,踉蹌了一步,被丫鬟扶了一把,走了出去。


    沈宴躬身行禮,昂起身時,露出舒心的笑容。


    沈老夫人聽到沈宴派人帶來的話語也不說話,隻是歎了一口氣,喊著:“冤孽啊冤孽!”之後就扶著薑嬤嬤去了佛堂。


    郡王妃被沈宴所告知的真意打擊頗大,回了郡王妃就歇下了。等到醒來後,便是一個時辰後。


    郡王妃的大兒子已經十歲了,行為舉止,頗有其父從容之姿色,容貌俊俏,已是頗有遠名。小兒子八歲卻長得胖乎乎的,五官精致得很。他們嬉笑著跑進來,小兒子奶音還沒有退,因著她平日裏多疼寵了幾分,略帶一絲嬌氣,就喜歡告狀。


    小兒子抱住她的腰肢,指著大步進來的大兒子控訴:“哥哥,欺負我。”


    郡王妃打起精神,伸手拿了繡金絲線的帕子,替他擦拭了胖乎乎連手窩窩都看不清的手指,柔聲問:“哥哥怎麽欺負你了?”


    小兒子揚眉得意地瞅了大兒子一眼,小聲嘀咕著說:“母妃,哥哥他騙我,拿走了我的東西。”


    大兒子上前揉搓弟弟的小圓臉,聽到弟弟發出咯吱咯吱地笑聲,嗔怪道:“你這個白眼狼,背著嬤嬤偷吃糖,嬤嬤一時不查被你騙過去了,你現在還敢說謊了,看父王回來不揍你。”


    小兒子用軟軟的胖手捂住了小圓臉,腆著臉求饒:“哥哥,我錯了,你別告訴父王。”


    郡王妃望著哥倆二人柔柔地露出了笑意,卻在轉念間,頓住了,等會,若是沈宴,騙了她呢?


    河間沈家祠堂,沈晞蘊正瞪著大眼睛盯著對她柔柔一笑的齊子轍,不由得瑟瑟發抖。


    第027章 沈家祠


    沈家祠堂,莊嚴肅穆。大堂一排排錯落有致的漆黑榆木製成的牌位,上頭寫著用暗金色寫成的字,輩分清晰,名諱準確。案桌上和兩麵都擺放了白蠟燭,空洞的推門回聲在堂內回蕩著。


    和沈府的祠堂不同,這裏擺放的是沈家上上下下同枝連氣的祖祖輩輩。每過年和清明時前後開一次,沈家子弟受到嘉獎亦要稟告祖宗。沈家姑娘除卻出閣前的拜祭,皆不得入內,更別說是一些外人了。


    沈老夫人這一支派在其他支派中混得最有出息,但祠堂一直都由沈家長房管理,作為偏房偏支,不過是守著自個支派的祖宅。


    沈晞蘊過年時也跟著孫氏她們在祠堂外頭的院落裏站著,等著沈宴父子出來。這是沈晞蘊第一次入內,也第一次見到如此諂媚的族長。


    族長在前頭帶路,滿臉笑容,褶子都比最為繁複的花餃子褶子多了。他殷勤地把目光往齊子轍身上遞,齊子轍淡定從容,麵色波瀾不驚。


    齊子轍推著沈晞蘊,到了祠堂門口,沈晞蘊轉頭低聲道:“到了,沈家祠堂,隻能我自個進去。”


    花雨和張嬤嬤把齊子轍一路買的東西連帶著小廝手上拎著的一股腦塞給了在一旁候著的沈家祠堂管事,一應的物件擺放和禮儀,都由管事來引導。


    齊子轍聽沈晞蘊如此說,便鬆手了。沈晞蘊用了大勁,自個轉動輪椅,進了祠堂。


    管事來來回回跑了幾趟,抹著額頭的汗水,沒成想沈宴能給沈晞蘊準備如此多的拜祭之物,一應果品糕點俱全,葷素搭配適合,一些忌諱的食物也未曾出現。拜祭後才從別人嘴裏聽到都是齊子轍親自購買,恨不得順一包回去給讀書的兒子孫子吃,也好沾光。


    沈晞蘊聽著管家詳細說明了拜祭時的忌諱,點頭應了,正要接過香,卻被一隻節骨分明的大手接過,指尖薄薄的繭略帶粗糙,摩擦過沈晞蘊細嫩柔軟的指尖,撩起了心底的波紋。


    她不由得跟燙到一般,哆嗦著立馬伸回去,抬頭,望見了齊子轍那完美弧度的側臉,微微抿著略帶堅毅神情的唇,眼神裏透露出了莊重和堅定。


    沈晞蘊不由得驚訝地問:“你,你怎麽會在這?”他竟然闖進祠堂,也不怕沈家族長告他?


    擅闖他人家族祠堂,可不是鬧著玩的。在律法上有所處罰。


    齊子轍將香輕輕浸濕了蠟燭油,放在火苗尖尖上,點燃後,看著火焰吞噬著香,變成了黑和灰。


    一股嫋嫋檀香煙味襲來,齊子轍將香塞進了沈晞蘊手中,解釋說:“我問你們族長,你們族長答應了。”


    沈晞蘊拜了九下,默念,齊子轍接過香,親手幫著插在香爐裏頭,又抓了一把紙錢,撒入火盆中,才完事。


    被齊子轍推著出祠堂的沈晞蘊看著族長平日裏高傲的嘴臉,如今點頭哈腰,生怕齊子轍不給麵子。


    族長諂媚之態令人不堪入目,“齊大人,家中略準備了些許薄酒小菜,還望光臨。”


    齊子轍低頭看向沈晞蘊,將目光與沈晞蘊驚訝的目光對視後,道:“這,我得問問我未過門的娘子。”


    沈晞蘊差點噎住了,族長炙熱的目光讓她有點吃不消了,瞅見齊子轍眼中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沈晞蘊咬牙切齒地微微彎腰,抱住自己的左腿,麵色扭曲,“哎呦喂,好疼啊,不行,我得趕緊回去了。族長大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腳疼得不行了。”


    齊子轍看向族長,眸光中露出了無奈和惋惜,一臉無辜,好似也在譴責沈晞蘊不識時務,充滿歉意地道:“族長,這......”


    聞歌知雅意的族長連忙點頭,擺手道:“既然如此,還是侄女的腿傷要緊,你們請便。”沒成想沈晞蘊還有這樣的好命,嫁個有權勢還為她著想的男子。


    沈晞蘊上了馬車,圍觀了裝病的花雨本有點擔憂,可見沈晞蘊上了馬車還能有興致找吃的,便知曉唬人的。


    不由得感歎道:“姑娘,未來姑爺對您真好,知道您身子不方便,體諒您辛苦,還推了族長的用飯。”


    嗬嗬,沈晞蘊這時候腦子清楚得很。她如今對著齊子轍可不敢小看他了。他故意將得罪人的事讓她去擋著,這叫體貼?她果斷地打落了花雨撩起的窗簾子,也打斷了內心不切實際的幻想,錯過了齊子轍回頭的那一眼。


    這樣的體貼她還真吃不消,就祈禱著成親後能少點。至少兩人井水不犯河水,相敬如賓的夫妻關係也不錯。


    世俗夫妻情多多糾纏,淡淡處之,反而從容不迫,守住本心。


    齊子轍送了她到了京城沈家門口,未等她下車,先行撩開了車簾子,瞅了一會,才又突然放下簾子,隻留了一句有事找他,就絕塵騎馬而去。


    沈晞蘊進沈家,先去了沈老夫人那,匯報了幾句,這才回了屋。


    次日吃過早飯,要去院子裏溜達,才剛到園子,沈晞蘊總覺得背後一股子視線盯著她,她頭皮有點發麻。


    當她猛地轉過去,又啥都沒有發現。


    沈晞蘊來回試了幾次,皆未曾發覺異常,倒是自個脖子將頭甩來甩去,差點扭到了。


    吃晚飯時,還跟沈老夫人說笑時說起了這事,沈晞蘊嘲笑自個疑神疑鬼。


    她麵上如此跟沈老夫人撒嬌,可心裏總覺得不踏實。畢竟她上輩子的經曆很多都與這輩子不同。


    沈老夫人寬慰了她幾句,沈晞蘊吃了定心丸,迷迷糊糊中,在床上睡著了。


    可竹院正堂的燭火卻久違地亮著。


    沈老夫人年老後就越發注重養生,天大的事都早早地休息了,今日卻隨意讓薑嬤嬤綰著頭發,穿著寬鬆的室內衣服,坐在上首,板著個臉,下頭坐著略帶一臉疲倦的沈宴。


    忽悠過郡王妃,又交待了一些要事,準備明日一大早派人去掃幹淨孫氏沒有掃幹淨的事,剛要去小妾那兒舒服一番,卻被喊到這來了。


    沈老夫人悠悠地觀察了自個兒子許久,兩人都不說話,似乎這場母子較量,已然開始。


    沈宴今日太累了,撐不住了,先開口道:“母親若無別的事,兒子就先告退了。”


    “三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沈宴瞪大了眼睛,“母親說的話倒是有趣。”


    “你今日派人盯著蘊兒了?”沈老夫人開門見山。


    沈宴打了一半的哈欠硬是吞了回去,揉了揉太陽穴,才說:“母親,我這一切,都是為了沈家好。郡王妃聰慧過人,不到萬不得已,我自不會做出禽獸不如之事。隻是沈家能有如今的地位和權勢,豈是區區一個沈晞蘊所能阻擋的?”


    沈老夫人在其輕描淡寫地話語中聽出了殺意,不由得齒寒,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已經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許是十多年前的風流韻事並不是偶然,而是蓄謀已久。


    沈老夫人望向沈宴的眼光變了,不知為何,她突然想看看孫氏,若是知曉她枕邊人睡著到底是什麽東西,會有如何想法?


    “你想遮掩,我不反對。我也不會跟茂兒說,即便茂兒求了我這,查了,我也會幫你隱瞞下去。


    但你若是趕動蘊兒一根汗毛,別說我不會放過你,茂兒也絕對會跟你拚命!”她做了最大的妥協,但為了蘊兒,值得。她相信,已經過世的楊氏和茂兒都會理解她。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自以為幹幹淨淨,卻不知,早就被人揪住了尾巴。”沈老夫人坦然一笑,看著沈宴瞠目的模樣,低聲笑著道:“你放心,蘊兒安穩了,你就安穩了。”


    沈宴站起身,瞋目,“母親,我是為了沈家。”


    “你到底為什麽,心裏清楚。別忘了,你欠了茂兒和蘊兒的債,還沒還。”沈老夫人示意薑嬤嬤,薑嬤嬤從裏頭端出一蓋子紅綢布的盤子,沈宴撩開一看,頹然道:“薑果然還是老的辣。我等會就吩咐他們回去。”


    沈老夫人站起身來,拍了拍薑嬤嬤手上的托盤裏頭的東西,哎呀感歎一句,“早知如此,何必藏了這麽久。”


    隔日沈晞蘊再去院子裏頭,一切照舊。


    卻說那日齊子轍陪同沈晞蘊到河間祭祖回宅院,剛落座,就得知一簡陋馬車停在了小角門邊上,他前去迎接,卻見郡王扶著郡王妃下了馬凳。


    齊子轍拱手行禮了,才迎了他們進去。


    朝堂中皇帝越發衰老,聽聞太醫院的太醫提起過,皇帝最近幾日,身體微恙。齊子轍深受皇帝信任,就因他是孤臣。


    若是被皇帝得知自個旁支的侄子竟然還跟他有所往來,隻怕仕途就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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