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趕緊三跪九叩的把聖旨接下來。怪不得之前有禮部的小官特意提前一步來叫他們規矩呢,兩個人在開陽的時間久了,也知道尋常聖旨其實不用這麽麻煩的,有的聖旨甚至都不用跪拜,鞠個躬就行了。


    盧斯這生在紅旗下的一代,拿過聖旨也有些手抖,他們現在雖然還是蝦米,但終於是大點的蝦米了。盧斯匆忙將準備好的紅封遞過去,卻讓人家給推了,這位官員很實誠的道:“若是旁的,本官自然不會客氣,可二位乃是有大功德的,這份聖旨不敢收銀。”


    人家很客氣,看表情也是真的不收,不是嫌棄他們倆給的銀子少,兩位新鮮出爐的男爵,也隻能連聲道謝,將人送……嗯?這些端著東西的人是怎麽回事?這東西應該是給我們的吧?但是該怎麽接?


    兩人眼直發呆的時候,朝外走的官員停下了腳步,笑問:“兩位,可要在下幫你們解釋解釋?”


    “多謝多謝!麻煩這位大人了。”兩個文盲表示感激涕零。


    原來這抬進來和搬進來的,有他們這次獻策的賞賜,金銀綢緞,人參鹿茸,無所不包。有兩位縣男該有的衣裳行頭,還欽賜他倆一人一件鬥牛服。有一座開陽裏的四進宅子,因為知道他倆是契兄弟,所以這宅子比尋常縣男該有的大,應該說是超出規製了,不過朝廷上下都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有三座莊子,兩個鋪麵。


    “二位也各得了一個無常的封號。”官員示意一個小太監把托盤端過來,上麵正有一對玉牌,一位羊脂白玉,潔白細膩,正麵一個大字白,旁邊有小字,西古縣男盧,反麵無常二字,四周刻有祥雲。一為墨玉,漆黑暗沉,正麵一個大字黑,小子辰恒縣男馮,反麵是無常二字與流煙。


    這以後他們倆可就真的是黑白無常了。


    等到這位大人真的走了,又有街坊四鄰,捕快的同僚紛紛來賀喜,還有認識不認識的許多人送來了各色禮物。鬧得他們倆不得不抱著高興帶著玲玲,連夜搬到了皇帝賞賜的宅子裏,否則光禮物就沒地放了。


    院子裏連仆人也是配好了的,管家一家四口,花匠一家五口,粗役兩人,丫鬟四人,他們的賣身契就放在院子的地契下麵。


    這院子影壁後頭,直接就是個不小的花園子,兩人跟著管家從影壁後頭繞過來,看見的就是規規矩矩分男女站成兩邊的仆人們。


    介紹完了仆人們,讓仆人們收拾行李,管家帶著這兩位爵爺和兩個小丫鬟,開始介紹起了宅子。


    這個四進的院子,最前頭的一個院子就是進門的地方,長而扁,後頭是個花廳。二進的院子有一個曲折的遊廊,灶房也在這。三進是個有池塘的大花園連帶著主人家的正房,四進在側邊,帶著馬廄,有個後門。


    盧斯這才知道,要坐馬車的時候不是從後門走,而是提前吩咐,仆人把馬車從後門拉到前門來。


    房子什麽都很齊全,兩人也嚐了廚娘的手藝——管家蔣從山的婆娘,也是頗為不錯,便幹脆吩咐管家,準備材料,過兩天要大宴賓客。


    在外邊都挺高興的,可是到了夜裏,兩人躺在陌生的床上,就有些不安了。


    “我……還是想把玲玲嫁給孫昊。”馮錚歎氣。


    “我也覺得孫昊好,但是,玲玲自己願意嗎?”


    瘟疫之後,孫昊就是他們給玲玲想看好的人家,同是捕快,今年十六。去年他爹喝酒喝多了,一覺睡過去就沒醒過來,他守孝百日,接替了父職。在這次瘟疫中,小夥子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


    孫昊也有所覺,日常的時候跟他們說話也多有親近之意。而且他也表示了,父親去世三年之內,不會成親。正好,他們也想多留玲玲一段日子,她更大些之後,再讓她出嫁。孫昊的母親,他們倆也打探過了,是個挺爽朗的婦人。


    他們是覺得捕快好,就不知道玲玲自己怎麽想的。畢竟縣男的妹妹,好賴也是個貴女了。


    第97章


    若是玲玲看不上人家了,那再去找誰?兩人都沒想過去找勳貴人家, 他們倆就是暴發戶, 人家不可能看得上。那找平民百姓, 或者商戶人家?那真還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捕快呢。


    “算了,回來明天問那丫頭自己吧。”


    “過兩天再問吧。玲玲現在的腦袋, 大概有點熱。”


    “也是……”這事暫且放下了。


    紅線那邊其實也有點問題。原來他們家跟秦歸家那可是真親戚,再親密也不過了。紅線已經生了個大胖小子,而她能在大瘟疫裏平安生產,還安安穩穩的坐月子下來,那可真虧這兩個哥哥, 按說這是恩。


    可一朝撥雲見日,突然之間兩個哥哥就變成了爵爺了,可是紅線自己呢?還是個尋常捕快的老婆, 應該說除了盧斯和馮錚, 其他捕快也就是得了幾兩銀子的賞錢。其他捕快還比較平衡一些, 因為沒盧斯,他們這些最早接觸病死者的人,九成都得沒命。


    可紅線是其他人嗎?她是盧斯的姐姐啊。更別提還有個突然成了貴女的玲玲做對比,紅線會怎麽想呢?


    這人心有多複雜, 兩個人都明白, 正因為明白,他們倆才會隻提玲玲,不提紅線。


    沒一會兒,馮錚又問, “師弟,咱倆是不是當不成捕快了?”


    “應該是當不成了。”


    “這本來也該是好事,但是,為什麽這麽一想,我突然就沒那麽高興了呢?”


    “我也是……”盧斯也跟著一聲長歎,要是剛到這邊的時候,他像現在這樣:銀子、房子、車子、孩子、馬子都齊,妥妥的五子登科,他得高興得原地打滾。可現在,好多次都快把自己的命鬧沒了,結果竟然對那種生活他竟然還充滿了懷念和不舍?這還是痞子盧嗎?


    等到安置好了,兩人把帖子散出去了。他們請的,也就是開陽府的一票人馬,頂多裏邊多了個周安。


    接了帖子的人也都沒客氣,提著禮物開開心心的就來了。


    唯一讓兩人沒想到的,是胡大人也來了。


    ——師兄弟兩人有什麽大事擺宴總也少不了給胡大人一份,但胡大人總是人不到,給一份禮物。畢竟身份差別,胡大人真要是來了,於他的官聲有礙,盧斯和馮錚在此之前也不知道如何招待他。


    如今,胡大人總算是能正大光明的來一回了,不過也就是這一回。


    周安也來了,而且竟然還帶了個熟人。就是頭一眼看見這熟人的時候,師兄弟兩人都楞了一下。


    “薛公子,你怎麽瘦成這樣了?”等到人都走到近前了,馮錚才敢確定,是那位瑞王沒錯。


    原來的瑞王,一看就是個金貴公子,粉雕玉琢的,又自有一股子機靈古怪勁兒。如今吧,原來那還有點嬰兒肥的臉,瘦得顴骨好像墊高了似的,眼睛形狀好像都變長了,氣質也跟著成熟了許多。


    他們不像是幾個月沒見,反而像是幾年沒見似的。


    “我哪是瘦了!我是長高了!”瑞王眼睛一瞪,“哎!你家可有好吃的?別讓我白來一趟啊。”


    行,脾氣還沒變。


    “尋常人家,尋常吃食。”


    “算了,我就當體察民情了。”瑞王哼哼一聲,又湊近兩人悄聲道,“過兩天大概有禮部的官員過來,我爹要召見你們。別管他讓你們幹什麽,都接著,是好事。”


    他爹……皇帝要召見他們?還要給他們安排活?


    盧斯和紛爭對視一眼,臉上都是興奮與喜悅。


    就這幾天,在家裏呆著的兩個人,隻覺得都要閑得長毛了,不管是什麽事,能有點事幹總是好的。


    “多謝,多謝。”


    “我謝你們才對,多謝。”瑞王站回去,端正嚴肅了臉,對兩人拱拱手。


    “能唬人了啊。”盧斯笑著拍了拍瑞王的肩膀,剛才那一瞬間,熊孩子竟然讓他們感覺到了一種威嚴感。


    瑞王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還不趕緊招待我去吃飯,要讓我站多久啊?”


    馮錚一抬手,帶著瑞王走了。盧斯跟周安留在原地:“怎麽了?”剛來周安那表情就很明顯的表現他想說點什麽,隻是瑞王在,不方便。


    “真沒想到他是瑞王,嚇了我一大跳。”


    盧斯趕緊告罪:“對不住,可他的身份,我們實在不方便說。”


    “今日多奉上好酒好菜,這事便罷了。若是酒菜不得意,哼哼~”


    “自當盡力!”


    兩人說笑著朝裏走,看邊上沒什麽認了,周安突然又道:“禦史如今正在朝上彈劾胡大人安民不利,胡大人沒跟你們提過?”


    “禦史……王崧?”朝堂上的事情,胡大人都是不說的。這老頭雖然是官迷,但一直以來作為他們的上官,可真是好大的一棵擎天樹,一點風雨都不落下來的。


    “對。”


    “他也找你麻煩了?”


    “他來找過我幾次,但沒找過我麻煩。”


    盧斯想了想,明白了。王崧這是怕周安鬧出來,畢竟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實在是不好聽。不但是私誼有愧,更要命的是王家宗族壓迫士子。可是周安別看他能屈能伸,其實這人很驕傲,自有一根骨頭挺直著,他會拿這些話朝外說嗎?


    盧斯的了然都寫在臉上了,然後他竟然看周安臉紅了,還對他捂著臉擺手:“年少無知啊,慚愧慚愧。”


    這表現,說明他這是真把王崧當翻過去的黑曆史,當一個荒唐的玩笑。也確實是真是年少無知啊,盧斯跟他雖然是好友,其實也可以說是沒怎麽交往過的熟人。他都能明白周安的想法,可那位王崧理解中的周安,卻和現實差了十萬八千裏。


    “不對,我不是為了說這個的。”周安趕緊搖搖頭,“你們倆也要小心,王崧之前不找你們的麻煩,乃是因為他看不上你們兩個小卒。可如今你倆爵位在身……怕是他就要找事了。”


    “多謝提醒。”說話間,已經能看見花園裏擺開的宴席了,盧斯朗聲道,“咱們今日不醉不歸!不對,你醉了幹脆也別歸了,就在這歇下吧。”


    除了當值出不來的,今日開陽府的眾多人馬是大吃大喝。


    胡大人也放開了,老頭跟著葉判官兩人最先抱在一塊滾到桌子底下去了,任推官喝醉了酒的反應竟然是對著人傻笑……


    瑞王一開始還有些挑剔酒菜,但很快他就顧不上了。這裏,知道他身份的隻有四個人。胡大人當沒看見他,盧斯和馮錚依舊把他當個普通朋友。所有人,就把他當一個普通人一樣,雖然有很多人不認識他,但隻把他當成兩位爵爺的朋友,勸酒、勸菜,劃拳,鬥酒。


    粗鄙,熱鬧,並且肆無忌憚,玩的最開心的就是他了,剛師兄弟倆人還覺得這位瑞王成熟了呢,看著玩瘋了的他……已經沒眼看了——光著膀子和人摔跤呢。


    一晚上狂歡,杯盤狼藉,盧斯和馮錚也吃喝得暢快,睡到日上三竿,兩人才起來。洗漱之後,喝了碗粥,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清爽了,兩人就坐在花園的亭子裏,商量昨天聽到的消息。


    馮錚道“昨日大人臨走也說了,日後咱們這種小親貴其實是開陽最難生存的,開頭兩年應該沒人找事,但之後就不一定了。叫咱們盡量謹言慎行,實在不行,就住到莊子上去。”


    他們倆人同樣知道這個道理,小老百姓在開陽府過日子難,小貴族在開陽府過日子更難。現在天子聖明,官員大多清廉有操守,小老百姓隻要操持好自己的吃喝拉撒就行,可是小貴族就要開始接觸到作為站隊問題了。


    兩年之內,他們大疫的這個功勞還在,沒人敢動,過了兩年情況就不一定了。


    “其實主要,咱們還是得看那一位的想法。”盧斯朝上指了指。


    要是皇帝給他們爵位之後,就把兩人扔到一邊不管了,那他們就趕緊到鄉下莊子住著去吧。王崧絕對會找他們的麻煩,雖然兩人也認識胡大人和瑞王。


    但胡大人這個官位現在到底怎麽樣,還有點難說。瘟疫這件事,有人說他有功,但有人(比如王崧)卻把瘟疫的罪責扔了大半在他身上。老頭的年紀又大了,一個不好,怕是就要退下來了。


    瑞王則一直被教育著遠離朝政,外頭還傳揚著瑞王貪玩跋扈的名聲。現在想來,這裏頭怕是也有很大的故意成分。這個故意,還是直接來自於皇帝的,這還是處於一派愛子之心。因為他有皇太子了,還是個名聲很好的皇太子。那如果想要皇太子和他的兄弟和睦,未來的朝政能夠平穩過渡,他有個遠遠不如他的兄弟,顯然對誰都好。


    雖然從那位傳旨的官員看,還是有很多人對他們有好感的。可設計到朝廷上的鬥爭,那不是個人喜好能改變什麽的。


    隻有他們倆也有一定的地位,才能保住自己。


    “陛下召見你我,該是也有起用我們的意思吧?”


    “嗯,那天我看見咱倆無常的牌子,就覺得,皇帝說不準……”


    “哥哥!斯哥!!”盧斯一句話沒說完,玲玲跑來了,後頭跟著分派給她的兩個丫鬟。春桃和露兒。


    春桃就是個丫鬟,有點小胖。露兒卻是管家蔣從山的女兒,看著比其她四個丫鬟精致些。


    跑到了亭子跟前,玲玲反而有些拘束了,站在那捏著自己的袖子,不知道該不該進來。兩個丫鬟追上來,先對著兩人行禮,露兒道:“二位老爺,小姐……”


    馮錚麵對這些下人也有些不得勁,盧斯則把他們當家政服務人員,直接一抬手打斷了露兒的話:“你們下去吧。”


    露兒被打斷咬了咬嘴唇,還要繼續說:“小姐不願意……”


    “你下去!”盧斯的聲音大了些,更添了一份嚴厲。


    露兒被嚇得僵了一下,行禮後轉身跑了。


    馮錚在邊上皺了一下眉,卻不是因為盧斯,隻是有些話,現在不好當著玲玲的麵說:“怎麽沒穿新衣裳?這麽急來找我們,可是有什麽不如意的?”


    玲玲聽著兄長溫柔的聲音,看著兄長一如既往澄澈的眼睛,玲玲便在兩人對麵的石凳上坐下來:“哥哥,斯哥,沒有什麽不如意的,隻是那些新衣裳料子都太好了,我穿著動都不敢動,就怕將衣裳弄皺了。還是這樣好,我做什麽都方便。”


    她拿了塊點心塞進嘴裏,可看小姑娘的動作,還是帶著緊張。


    盧斯把點心盤子轉了一下再推過去:“你喜歡吃酸甜口的,吃這點著紅點的。”


    “哎!斯哥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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