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您堂堂一個知州, 折騰出這麽下三濫的手段來, 也真是……”


    方大人也抬起袖子遮著臉:“小人也知道這些事做出來不齒, 但兩位大人公事上並無把柄給人捉住,小人就隻能從私德入手了。”


    “對了……王斜?你那幕僚的名字?”


    “正是。”


    “我聽說, 進知州衙門的,是王斜的弟弟。”


    “他弟弟也在我衙門裏,不過他才是我的幕僚。”


    這王斜到底是誰啊?好像是突然從地裏冒出來的人一樣,且跟他們有深仇大恨。不過……用現代比較流行的說法,這人格局太低, 怕是身份也不會高。


    “他人現在在何處?”


    “方才下官已經命人去抓捕了。”方大人挺諂媚的笑了一下,繼而結結實實的給盧斯磕了個頭,“盧將軍, 之前是小人的不是, 事到如今, 小人也不求別的,隻求不要波及小人的家人。”


    “方大人,這事本來就與您的家人無關,即便真相大白, 頂多是大人您自己受罪而已。”他這一跪, 盧斯並沒有躲閃,結結實實的受了。不過也是到了現在,他才對這位魔怔了的方大人略微高看了一點點——怎麽說還記掛著家人,那就算是有點擔當。


    方大人鬆了一口氣, 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多謝盧將軍,多謝……”


    他悔不當初,其實一開始不過是想要攀附王大人,為自己朝中增加一點助力,好對抗當時的知府胡大人而已。結果就一步錯,步步錯了。明明他也曾經是一員幹吏能臣,即便有那麽一點點貪墨,可也隻是官員們的灰色領域允許的範圍內,並沒有做出什麽真髒事。


    ——此事之後,王大人被撤職為民,他並沒有將自己所做的事情向子孫隱瞞,反而以自己為例,教育子孫後代。甚至將自己的事情寫入族譜,以自己為鑒,作方家遺臭萬年之人。方家他這一支,後來出了許多清官能吏,都說是得了祖宗教誨,所以,方大人這反而是作為知錯能改之人,流芳百世了。這也是在舍之後,反而有得吧。


    回到當前,盧斯並不認為到現在了,王斜還能被抓住。


    果然,方大人派去的人,雖然是將王斜在此居住的一家老小都抓住了,可是他本人卻不見蹤影。


    而此地的王家人,所有王家的奴仆管事,他的兩個弟弟,乃至於他的老婆孩子,竟然都是被王斜花錢買下來的。這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們按照王斜的吩咐老實辦事,就能拿到銀子,或者是賣身的身契,因為有了奔頭,也就越發的老實,少有多事。


    問他們王斜的去處,乃至於王斜的家產到底是從何而來,這些人也都是一問三不知。


    知府杜慈洲自然也一直在跟進這件案子,知道了王斜的事情之後,自然是勃然大怒。這麽一個身份不明之人,就在惠峻裏住著,策劃陰謀,構陷朝廷命官。事情暴露之後,竟然從容退去……


    這簡直是對官府的挑釁!同時,這也是對杜慈洲本人的巨大威脅,畢竟這人是在他任上的手,開出現,搞事的。


    海捕文書已經放出去了,杜慈洲對盧斯和馮錚發下重誓,一定把這個王斜抓住!


    “這王斜到底是什麽人?”馬車上,馮錚半閉著眼睛問——他們倆在惠峻停留了兩日,尋王斜無果之後,便出發了,“這人……除了方大人之外,怕是還跟官府的其他人有勾結。否則,不可能失蹤得如此徹底。”


    最後看見王斜的人,說他坐著馬車,出城去了。追他出城那條路,卻不見任何蹤跡。聽所有人說,王斜是一個典型的書生,還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比較文弱的那種。


    即便這年代的戶籍製度沒有現代的嚴禁,但一句不和抬腿便走的,那都得是有點把式的江湖人,他們可以風餐露宿,可以活的很糙。四體不勤的文人可不行,他們需要宿頭,需要相對精細的飲食,那就需要住店,需要進到城市和村莊裏去,這種地方,沒有官憑路引,是寸步難行。


    在官府反應還算迅速的情況下,一點王斜的消息都沒有。那必然是他手持假的官憑路引,可以讓他暢通無阻。甚至盧斯和馮錚都懷疑,“王斜”這個身份本身就是假的,可是他在惠峻買房子,買產業,買土地,用的都是這個假的身份,從官府的底檔看,他拿出的戶籍簿冊也是真的。


    什麽情況下,假身份能夠拿到真戶籍?那就是造假的人,都是真官員。


    如今,杜慈洲杜大人還有留在當地的一個小旗的無常,正在順著這個線索繼續追查。


    “師弟?”馮錚說了半天,沒見盧斯回答,一扭頭發現盧斯看著他在發呆。


    盧斯歎一聲。他最知道,別看自家正氣小哥哥一直心平氣和的,其實這件事上,他比自己還要憤怒。雖然兩人都恨那人害了錢老頭,更恨他壞錢老頭的名聲。但是……盧斯作為一個道上人,對這些事情的心裏接受程度比馮錚要高。而馮錚作為一個古人,極重身後事,尤其錢老頭對他來說是第二個父親,那就得在極上頭還加一個重。


    馮錚現在的情況,已經是出離憤怒了。


    “小子,下來!”盧斯一巴掌拍在寶兒身上,寶兒瑟縮了一下,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從馮錚懷裏下來了,他一下來,盧斯一抬胳膊就把馮錚拽了過來,變成讓馮錚坐在他懷裏,馮錚耳朵有點紅,稍微掙紮了一下,畢竟有孩子在,可盧斯手臂紋絲不動,他也就坐著不動了。


    盧斯一歪頭,對寶兒道:“自己去邊上睡去!”


    寶兒這孩子,其實生存智慧挺高的,如今已經不再輕易哭嚎了——畢竟他也知道哭嚎沒用,馮錚雖然經常抱著他,但不表示馮錚會像柳氏一樣,無條件滿足他的各種願望,尤其是當盧斯也對馮錚提出跟寶兒的需求相矛盾的要求時,馮錚自然會以盧斯為第一對象。幾次被馮錚扔在一邊不管之後,他越發會看眼色了。


    比如現在,寶兒隻是可憐兮兮的看了馮錚一眼,馮錚雖然對他笑了笑,可他知道這是無意義的。於是小孩抿著嘴唇,自己爬到馬車另外一邊鋪著的被子上,老老實實的躺倒睡覺了。


    所以說,熊孩子都是熊家長慣出來的。


    現在小燈泡滾蛋了,盧斯抱著馮錚,雙手抓著他的手,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我有個想法,關於這個人是誰……”


    “誰?”


    “你還記得……”盧斯壓低了聲音,“那個為了給自己的兒子治病,挖了無數孩童心肝的王大善人嗎?”


    “?!!!!”


    “當時說是那位王公子失蹤了,若是被誰殺了,就他爹做的事情,怕是屍首早就被挑在旗杆子上了,所以他沒死。可他一個傻子,能逃到什麽地方去?倒是當地的縣令和師爺,忘了他叫什麽了……對王公子很是同情,若是當時誰還能把人藏起來,也隻有他們了。”


    這些事情不是現在想到的,而是當時盧斯就想到了。不過他選擇了沉默,動手的是那王大善人,傻子雖然吃了無數孩童的心肝,可他算是被動無知的,那何必揪住不放嗎?給他一條生路也無妨。


    馮錚眼睛瞪大:“這次暗算你我的人……”


    “對,這人恨我們,非常非常的恨。”


    “趕快……”


    “噓……”盧斯依舊緊抱著馮錚沒鬆手,“若真是這個人,現在的一切都是你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那縣令現在怕是也已經調任了,咱們若是立刻命令無常去追查,反而打草驚蛇。讓他再跑了,那可是真的一點線索都沒有了。不如回到開陽,找周安和胡大人幫忙。”


    “嗯……”馮錚思索了片刻,繃直的力道放鬆了下來,他向後靠,歪著頭看著盧斯,其實現在他想吻盧斯,還想……做些比吻更深入的事情……


    盧斯知道他想了,都是男人,他很理解,在心情極端壓抑的時候放縱一下身體,可以緩解情緒。他親了一下馮錚的嘴唇,馮錚沒躲,隻是耳朵更紅。畢竟小燈泡雖然離開,可還睜著大眼睛在看呢。


    “來,在我懷裏睡吧。忍忍,咱們就快到開陽了。”盧斯動了一下,肩膀遮擋住寶兒的視線,他將左手的中指和食指探入了馮錚的口中,捏了一下他的舌頭,攪和了一翻,便放在他口中不動了。


    馮錚強忍著,才沒有哼哼出聲,隻是他是在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不斷去舔盧斯的手指,更忍不住牙齒輕輕咬住盧斯的手指上下碾磨,又或者……仿佛稚兒一般不斷的口及吮那兩根手指……


    唾液順著馮錚的下巴流下來,盧斯細心的跟他擦幹,又過了一陣兒,盧斯聽見了馮錚輕微的鼾聲,這才露出放鬆了視線,吻了吻馮錚的額頭,也跟著閉了眼睛。


    為什麽盧斯和馮錚這麽著急的朝開陽趕,甚至自己的案子都顧不了了?


    因為開陽出了一件需要盡快審結的奇案,無常們固然是接到了兩人的加急文書這才火速趕來,但同時,兩人也接到了皇帝讓他們火速返回開陽的聖旨。


    開陽有一位崇象侯,開國的時候,祖上就是軍功封侯的。後來這一家子就走武將的路子,一直到現在,雖然沒能讓自己從侯爺變成國公,但沒到該降爵位的時候,都能出一位將才把爵位抱住,也算是殊為不易了。不過,這家族也是子嗣稀少,偶爾能有個兄弟倆,可基本上都是一脈單傳的。


    崇象侯第一代侯爺的家訓是這樣的:老子是殺豬匠出身,老子的婆娘也是個殺豬婆,老子祖上三代也都是殺豬的!族譜就從老子這代開始寫!你們都給老子記住,你們都是殺豬匠的後代!以後別搞那些有的沒的!


    所以,崇象侯疏於家風很開通的勳貴,甚至有時候都太開通了……現任老侯爺隻有一個兒子,這位小侯爺少年時就從軍在外,還在外頭有了個心儀的女子,卻是當地的村婦。老侯爺夫婦當時不但沒反對,還高高興興的把賀禮直接送到了小侯爺駐守的邊城,讓小兩口趕緊在那邊成婚。


    可沒想到,就是去年那場大戰,小侯爺所在的那個小邊城,被染了毒癮的內奸打開了城門,小侯爺戰死殉國……


    老侯爺夫妻自然是悲痛萬分,尤其是老侯夫人,得到消息後當場就病種不起了。


    可是,就在兩個月之前,突然有個仆婦送來了個少年,說這孩子就是小侯爺的後代。都準備好要下葬的老太太,也就在這個孩子的照顧下,挺過來了。本來這一家三口過得極好,可是誰想到,就在盧斯和馮錚他們得到錢老頭過世的消息,趕往勞興州的同時,又有一個仆婦帶來了一個孩子,說是小侯爺的兒子!


    問這兩個孩子和仆婦,他們都能把“家裏”的事情說得條條是道,他們都能說得準小侯爺的長相和習慣。可有意思的是,這兩邊的人都不認識另外一對人,說不清楚他們是從哪來的,為什麽把小侯爺的事情知道得那麽清楚。


    可是,小侯爺當年把守的那座小關城,被蒙冤人屠了城,隻有少數女子,工匠,以及身高不夠的孩子,被掠走作了奴隸——兩邊放仆婦和孩子都說他們是這麽活下來的。


    老侯爺夫婦是鬧不清楚了,隻能找到了開陽府尹,現任開陽府尹一番折騰,也鬧不清楚了。繼續把這案子朝上遞,到最後,已經鬧到皇帝麵前了,可還是分辨不出來。沒辦法,現在他們能做的隻剩下張貼告示尋找知情人,不過這個希望是極其渺茫了。


    滴血認親的事情,自然也是做了,結果兩個孩子的血都能跟老侯爺的血相融,


    皇帝就死馬當活馬醫的,把盧斯和馮錚給叫回來了,希望他們能分辨出來。


    至於說這件事緊急……因為老侯夫人又病倒了。若不能盡快分辨真假,老侯夫人怕是堅持不住了。


    盧斯和馮錚緊趕慢趕的回到了開陽,這回城門口竟然有禁衛軍等著,見他們到了,第一時間就要兩人進宮。兩人隻能讓孫昊把這一車車的犯人帶到無常司,再去刑部報備一聲,他們倆自去進宮。


    皇帝見著他們也是幹脆,第一時間就把崇象侯的事情再給說了一遍。


    “兩位愛卿,你們心中可有分寸?”


    兩人在路上自然也商量過,聽皇帝這麽一問,兩人當然是……搖頭啦。


    馮錚:“陛下,臣等剛剛回來,現在根本沒見過人,對這事情隻是知道個大概。實在是不好下定語。”


    皇帝沒惱,反而點了點頭:“是朕心急了,你二人辦事穩妥,朕也不催促你們,隻管去辦吧。”


    “謝陛下體諒,臣等必定盡力而為。”


    皇帝這麽著急,兩人幹脆也不回家了,出了宮,直奔崇象侯府。到了侯府,同樣是得到了消息的老侯爺,早早就在大門口等著了。老侯爺傴僂著背脊,頭發大多是白的,隻有幾絲黑色,見到兩人遠遠的就迎了出來:“老朽見過二位將軍……”


    “不敢不敢。”馮錚和盧斯趕緊讓開,轉而去攙扶老侯爺。


    這一位也是沙場老將了,不常上朝,大事小事很少露麵,但其實分量極重的那麽一類人。


    三人進了花廳,老侯爺等茶上來,道:“不瞞二位將軍,如今開陽城裏都在傳,我兒懼內,實際上養了兩房外室,如今找來的,就是外室之子。若真是如此,老朽我也認了,可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啊!”


    老侯爺一巴掌拍在了茶幾上,不管找來的人哪一個是假的,他們都是意圖趴在他兒子的屍骨上喝血啊!


    偏偏現在兩個都可能是他孫子,他還都得好吃好喝的養著。那倆孩子跟他撒嬌,叫他爺爺,他還得接著,可心裏頭是愛恨翻騰。盧斯和馮錚就看老頭脖子上都是撓出來的血道子,那都是老侯爺自己撓的,他恨啊,恨不得嘔出血來,可是嘔不出來。


    “老爺子,一會……您找來幾個信任的仆人,跟著我們在這就行了,您下去照看著老婦人吧。”馮錚溫聲勸著。


    老侯爺搖頭:“不行,老朽得在這看著。”


    這也是個死硬的脾氣,兩人勸了半天,老侯爺還是一口咬定要在這呆著。


    沒辦法,那就讓老人呆著吧。


    然後,先是叫來老侯爺信任的仆役,再是把兩個孩子和帶他們來的仆婦叫來。


    兩個孩子都是七八歲的年紀,一個顯得憔悴些,該是後來的那個。另外一個養的更好,精神很旺,笑起來還有個酒窩,該是最先來陪伴老侯夫人的那個。


    大概這陣勢他們也經曆得多了,四個人進來,兩個仆婦規規矩矩的行禮,退在一邊。兩個孩子分兩邊站著,都滿含期待的看著老侯爺。


    盧斯和馮錚都在打量兩個孩子,然後再看老侯爺。別說,這倆孩子雖然長得不一樣,但還真跟老侯爺有那麽幾分像。憔悴像的是口鼻的輪廓,遮著他眼睛,大概跟老侯爺一模一樣。酒窩正相反,他像的是眼睛,老侯爺雖然年紀大了,眼睛的皺紋尤其多,可還能看出來是鳳眼,酒窩的鳳眼跟老侯爺是一樣一樣的。


    “你們這兩個婆子到近前來。”盧斯揮揮手。


    其實這兩個仆婦年紀都不算大,跟著酒窩的一身灰,該是三十上下,跟著憔悴的一身藍色,年歲更小些,隻是更憔悴一樣,精神不好。容貌兩個人都是普通人,說不上壞,可放在人堆裏很難被認出來的那種。


    盧斯又道:“把手伸出來,舉高。”


    都是幹粗活的仆婦,皮膚粗糙,指節明顯。


    “嗯,把手放下去吧。別害怕,我倆剛從外地回來,一些事情知道的不多,所以,如今還要問問你二人。”


    灰衣仆婦行了個福禮:“大人有事情,盡管問。”


    藍衣的慢了一拍,沒說話,也隻是福了一福。


    “你們是小侯爺家中的什麽人,又是如何從蒙元人手裏逃出來的,現在都說上一說。你先說。”盧斯指灰衣服的。


    “是。”


    灰衣仆婦道,她是小侯爺廚下的仆人,小城城破的時候,小侯夫人看見蒙元人進了城,把小少爺匆忙藏進了米缸裏,就抹脖子自刎了。可蒙元人進城就點火,她帶著小少爺無奈跑了出來,之後被抓。她謊稱小少爺是自己的兒子,蒙元人又看小少爺矮小就沒殺他。


    ——蒙元人不殺身高超過車輪的,他們的車輪跟昱朝人的不同,更高大,有一米四到一米五的樣子。不過,這個規矩在他們草原民族彼此之間的爭鬥中才遵守得比較徹底。當攻伐的對象是農耕民族的時候,就不一定了。


    之後昱朝反攻,灰衣仆婦說自己容貌普通,隻是被當作一般俘虜,等待戰後被分配,並沒有什麽太多的人看守,於是就趁著混亂逃了出來。然後帶著小少爺,一路到了開陽,尋到崇象侯府。


    藍衣仆婦隻有一個開頭跟灰衣仆婦不同,她說自己並不是小侯爺家的仆婦,而是隔壁的。亂子起來的時候,偶遇了亂跑的小少爺,就帶著他一起跑出來了。其餘的內容,都跟灰衣仆婦說的沒什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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