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有田大哥了。”馮錚示意,有無常端著托盤,走過去,上麵是串好了的十枚銅錢。


    ——馮錚也不是什麽時候都那麽大方的,之前的兩個老婦是主動來說,這兩位是被族長們壓著來的,稍微給點就算了。


    紀有田眼睛頓時亮了,抓過銅錢,立刻揣進懷裏:“多謝大人!多謝大人!”現在卻是沒有絲毫不樂意了,隻笑得見牙不見眼。其他人同樣也不見方才仿若劫後餘生一般的表情了,反而直愣愣的盯著馮錚,隻希望他“履行承諾”輪流問。


    “你們夜裏被驚起來的時候,是聽到嬰兒的哭聲被驚起來的,還是聽到紀三的吼叫聲被驚起來的?”果然,馮錚不負眾望的再次開口了。


    剛才是誰都不想答,現在就是誰都想說了,但這些村民還是挺知道紀律的,讓挨在紀有田邊上的人搶到了回答的權力:“我是讓三叔的喊聲驚起來的!”


    “你們別著急,仔細想想當日的情景,黑夜裏頭,吵醒你們的到底是什麽聲音?畢竟這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原來這還是個所有人都回答的問題?這下那就不著急了。


    除了搶答到的人有些懊惱之外,其他人都低頭苦思。馮錚和盧斯這時候狀似無意的瞟了一眼廟外頭的徐氏,可徐氏低著頭,看著孩子,並沒什麽特別的表現。


    “是三叔的喊聲。”短暫的安靜後,有人說話了,“小人印象挺深的,就記得三叔一嗓子‘救命啊——’嚇得差點從炕上掉下來,還以為是鬧狼了。”


    這說話的人年紀不大,鼻子下頭剛長了一層小絨毛,他這麽一說,其餘人都跟著善意的笑了起來。


    也因為有他開頭,其餘人頓時也跟著一陣點頭,都說:“讓三叔吵起來的。”


    “可你們到的時候,孩子在哭?”馮錚又問。


    這下,眾人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盧斯抬抬手,無常端著托盤過去,他們都拿了十枚銅錢,這才心滿意足的繼續回答問題:“是,到的時候孩子在哭。”


    “不隻是到的時候,衝出去的時候,就聽見孩子的哭鬧聲了。”


    “對!對!跟三叔的聲音比著大嗓門!”


    眾人這做派,看得馮錚無奈得很,幸虧他一時小氣了一些,否則也是一個問題一塊碎銀,那今天即便是有萬貫家財,也得虧死。不過,這些大男人,真是比昨天的老婦人還要貪啊。就是不知道,他準備的通錢串子夠不夠用啊。


    這回不用盧斯幫手了,馮錚自己下命令,又是一托盤送出去。沉甸甸的銅錢在懷裏,眾人此刻都是心滿意足。


    “那麽,你們到的時候,可見那孩子身上是濕的,還是幹的?”


    有人立刻說:“濕的,從井裏救上來的自然是濕的。”


    卻也有人慢了一步,說:“幹的啊,三叔用自己的衣裳把孩子包起來了,所以孩子身上已經被擦幹了,倒是三叔的衣裳還滴著水呢。”


    於是兩邊人自己吵起來了,說幹說濕的都有。


    可他們吵歸吵,有幾件事還是可以確定的:孩子是什麽都沒穿的,孩子是讓紀三用衣服包著的,紀三的衣服是濕的,紀三不隻是脫了外衣包孩子,把裏衣也脫了下來,是光著脊梁的。


    他們沒人去抱孩子這點並沒什麽奇怪的,有人是真的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找人上了,顧不上,可大多數的人都是怕。一個孩子,掉進了深井裏,紀三自己說他就離開了小解的工夫,如果不是呢?這孩子不知道在水裏泡了多久,那時候還是冬天,井水沒結冰卻比冰水更凍骨頭,說不定什麽時候,孩子就沒了性命,到時候說是井水凍死的,還是你給抱死的?


    即便不怕碰瓷,可想到一個好好的孩子,隨時都可能在自己的懷裏沒了命,那也不是誰都有那個勇氣去伸手的。


    “這是不是說,那晚上,孩子一直都是紀三抱著的?在確定孩子是紀有水家的之前,你們有誰從紀三手裏接過孩子來嗎?”馮錚打斷了這些人的爭吵。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這事顯然都沒啥印象。還是外頭的魯氏族長突然說話了:“稟大人,小人記得,那天夜裏,倒是有人給了紀三幹衣裳,讓他把他自己的濕衣裳給孩子換下來,不過也就是如此了。除了紀三,那天夜裏第二個親手接過去孩子的,就是紀有水了。”


    馮錚、盧斯、太子和周安,同一時間看向魯氏族長。一直以為這位族長也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可現在看來,這位族長知道的,可是比他們認為的要多得多。他聽見了,看見了,明白了,卻閉口不言,隻是因為他認為這些事對甜水村有好處。


    如今,他也看明白他們這些大人們想要知道什麽了,所以他才站出來,開口了,雖然不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也是將他們引向了事實。


    看一眼魯氏族長,盧斯他們又將視線轉向紀有水。且這時候不知他們,包括那些被叫來問話的村人在內,所有人都看著紀有水。徐氏和李氏這對婆媳出去了,可是紀有水還在廟裏呢,就是被阻隔在了眾人背後。前麵眾人發錢沒輪上他,他也是默不吭聲的。


    紀有水被看得人貼著牆,且低頭低得都快把頭埋進胸口裏去了。


    “紀有水,你那天接過孩子的時候,孩子身上,是幹的,還是濕的?”


    “是幹的。”被問到頭上,紀有水知道躲不過去,突然光棍的站直了身子,“孩子是幹的,可是三叔外頭的衣裳濕得透透的,裏頭裹著孩子的他的裏衣也是略潮的。”


    “行了,到底是怎麽回事,本官也大體上清楚了。諸位別忙走,且在外頭稍等片刻,等著去了縣裏的無常回來,那就能真相大白了。”馮錚點點頭,示意無常們將所有人都帶到外頭去。


    等他們一離開,無常們就在廟門口站成一排,把廟門堵得死死的。村人本就畏懼他們,不敢靠近,如今這一下,即便是最好奇的人,也隻敢遠遠避開了。


    “閔師爺,你也聽見了,到底怎麽回事,你心裏應該是有個底吧?既然如此,是你自己說,還是去給我們添一個名額啊?”盧斯看著閔師爺,笑著問。


    這位縣衙的師爺,如今比的紀有水好不了多少,同是縮在角落裏,縮著肩,低著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他這麽一個大活人,又是讓人“記掛”在心裏的,怎麽可能平白無故的消失不見呢?


    “兩位將軍,學生……學生愚鈍,真不知道紀三到底是何人所殺,那孩子身上是幹是濕,有和案子有何關係。”


    “紀三的死,或許確實和你無關,但是紀三這個人,卻並非與你無關。閔師爺,去縣衙的無常們就快回來了,到時候你說還是不說就沒什麽太大的差別了。”馮錚道。


    “師兄,別跟他廢話了。這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真好,這段時間我一直都沒什麽大事,骨頭都閑了,也讓他給我鬆鬆筋骨。”盧斯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握握拳頭,扭扭手腕,看著閔師爺,咧嘴笑著的同時,伸出舌頭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盧斯從剛才就是一路各種暗示過來的,如今閔師爺一看他這樣子,腦子就有點發懵混亂,他想撐著,可是盧斯已經過來了。這小廟一共就茶碗大,盧斯那大長腿,兩步就到了他跟前。閔師爺想躲,但他一個四體不勤的師爺,哪裏能跟盧斯比,那小肩膀當時就讓盧斯一巴掌抓住了。


    閔師爺的身量其實也不算矮小了,可被盧斯一抓接著一捏,他肩膀立刻又酸又疼,右邊的膀子就抬不起來了,左邊的手臂下意識的伸出來攻擊盧斯,但他的掙紮反抗,被盧斯看似輕飄飄的幾個巴掌便給製服了。


    閔師爺一個挺大的人,就跟個小雞仔一樣,讓盧斯提溜著到了現在沒人了的,廟裏空出來的半場,接著盧斯腳底下一動,閔師爺一個狗吃屎就撲在地上了。


    閔師爺還沒起身,就看見眼前多了一雙靴子,繼而頭頂上嗆啷一聲刀劍出鞘的聲音,他的臉頰就緊貼著一處冰冷的刀鋒了。刀刃鋒利,即使持刀的人手很穩,隻是貼著動都不動,可閔師爺還是感覺到了皮肉被分割開來的疼痛,想爬起來的他立刻也不爬了,保持著一個古怪的動作,趴在地上不動——類似於俯臥撐撐不起來了的動作。


    盧斯站他身後,雙手抱肩,對馮錚挑挑眉:怎麽了?


    持刀的馮錚,給盧斯一笑:隻許你動手,不許我動?


    盧斯拱拱手:小的錯了,還請大人見諒。


    馮錚把頭朝後一歪:那還不回去坐著?


    盧斯立刻兩步竄回去了,乖巧坐等,看著馮錚。


    太子看他們倆審著案子還眉目傳情,表麵上是嫌棄的撇嘴,實際上,心裏卻是羨慕的。


    這個案子,盧斯一直保持沉默,怎麽隻有在對待閔師爺的事情上,他兩次跳出來了呢?因為到了該做壞人的時候了。確實,去了縣城的無常們,能帶回更多的線索來,但到底那些線索有用沒用,現在還未可知。


    所以對閔師爺,就得騙,就得嚇,甚至,就得打了。


    即便這不是個好人,可是嚴刑逼供,總歸不好聽。雖然都是無常司幹的事情,但盧斯寧願這些事頂在自己白無常的腦袋上。可馮錚難道能這麽看著?對他來說,他們倆本來就是一體的。可能,這事還讓馮錚生氣了吧?


    兩個人,一個家,誰都想護著誰,誰都想把好的讓給對方,誰都想讓對方更加的光鮮……


    太子沒忍住握住了周安的手,看著人家,就忍不住想著自己,他是太子,他身後還有一個國家,所以他和周安不能像盧斯和馮錚這樣純粹,他們的家不是兩個人的,從他成為太子的那一天起,這就是一個三人的家。


    他很幸運,周安跟他一樣愛那多出來的一個人,但他也因此委屈了周安許多。


    他……


    “又胡思亂想了?”周安將太子的手緊握了一下。


    “不是胡思亂想,是越想,越覺得我怎麽可能不愛你?”


    周安無奈了,這是什麽地方,還說這些話,可是……得承認自己還是高興的。


    這邊兩個不知不覺談情說愛,那邊馮錚已經坐回到了他的位子上。


    ——閔師爺還是挺能咬牙的,嚇得是真的尿褲子了,可還是哭唧唧的說不知道,說冤枉。


    盧斯想上手,可是馮錚一瞪,他隻能老實的坐回去。


    馮錚大馬金刀的坐著,問:“閔師爺,甜水村的事情你說不知道,但你還記得那根金簪嗎?縣裏那根簪子是什麽價錢,你該知道吧?”


    金簪讓方捕快拿走,還出示給珠寶店看,可見不著金簪,卻還是能想到的,閔師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學生隻能大概其的猜上一下,畢竟,女子的物件,學生是不太清楚的,隻記得那金簪的大小,該是……四十兩吧?”


    那根金簪,在開陽那樣的大城市裏,標價三十兩也是沒人會要的,大家寧願去買那可能更貴,但是做工更精巧的銀簪。可是,在這種窮地方,金簪反而更加的值錢。


    所以,他們之前估價還是低了。


    “四十兩……”馮錚點頭,“紀三全部身家都加起來,大概也不比那根金簪多多少吧?”


    “學生昨日跟將軍看著,該是如此。”閔師爺點點頭。


    “那麽,你說他哪來的銀子呢?”


    “不是說是徐氏……”閔師爺嘿嘿笑著,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


    馮錚道:“徐氏即便是有個什麽龍娘娘的名號,可她這香火真是不算多旺,且還傳出了官府對‘龍娘娘’不滿的消息,這兩三個月是更沒多少人來了——這可是跟你們縣裏說的,四裏八鄉都前來甜水村保護龍娘娘正好相反啊。而且,那些人來隻有少數人送上銀錢,大多數人送上的都是糧食、雞鴨。這徐氏在不到半年間,如何積累四十兩銀子的家財?”


    “說不定……”


    “更何況,那徐氏現在還與婆婆、丈夫住在一起,她便是有錢財,怕是也躲不過婆婆的眼,又如何能給了紀三?”


    “那既然不是徐氏,會不會……是紀三殺人謀財,然後人家報複回來了?”


    “殺人謀財?那閔師爺說說,你們瘦穀縣,有多少人家買得起,用得起這根金簪,又有多少可能有金簪的人,如今失蹤了?”


    “這……”瘦穀縣這個地方,又窮又亂,真正的大戶人家,有能力的,都去州府鹽亭住著了,留在本地居住的,沒幾家稱得上是真正的大戶人家。所以,這裏能買得起金簪的人,非常的有限,珠寶店裏的金飾那都是七八年不帶換樣子的,賣出去銀首飾都少,多是銅的。


    人少,縣城裏誰家人丟了,很快會被發現。有錢人更少,誰家如果丟了這麽值錢的東西,更不可能到現在還悄無聲息的。


    “一下子出四十多兩銀子,買一根金簪,還是紀三那樣的人,珠寶店的老板會那麽幹脆的將金簪賣給他嗎?”


    “……”


    “當然,也可能那簪子並非是他買的,而是他的報酬。之前本官看見發簪就想到了女子,可其實,他若是要將這東西送給心上人,那正該是貼身帶著,而並非藏在家中。所以,方捕快他們去尋賣出了金簪的店家,怕是尋不到吧?也可能是尋到了,但是買的人,跟他們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馮錚看閔師爺,這人除了剛才害怕,但是挺過來了之後,就一直挺穩的,他該是認為,沒有證據連到他身上吧?


    “紀三哪裏得來的那麽多錢財,誰給他的報酬?不是徐氏,就是另外的人。可是他幹了什麽呢?如今看來,就隻剩下是宣揚徐氏、龍娘娘、龍子的消息這一件事了。紀三家窮,他要傳揚這事,也隻能從身邊的人傳起,他大概是試過在村子裏傳。不過,甜水村有個挺好的地方,就是村子裏人,都挺務實的,且少言神鬼。”


    第228章


    那兩個婆子是不怎麽信的,族老們嘴上是信其實心裏真正信的是龍娘娘和龍子給村子裏帶來的好處, 之前的那些村民看表情對徐氏也沒多少敬畏倒是憐憫多些。


    “那紀三, 他沒事傳揚這些作甚呢?”閔師爺貌似好奇的問。


    “那就是跟你沒關係的事情了。”馮錚看了他一眼, “紀三在村子裏傳揚這些,還是很好辦的, 畢竟借個說閑話的機會就說了。可是在縣裏就不成了,這些事也隻能跟一些苦力當做奇聞異事說一說,再向更多,更廣的地方傳播呢?他就沒這個能耐了,可是縣城裏為什麽在短時間內關於龍娘娘的事情, 就傳得盡人皆知呢?有人幫他。”


    “冤枉啊,將軍該不會是以為這事是學生做的吧?學生……學生傳揚這事作甚啊?”


    “是不是閔師爺傳的,其實很好查, 畢竟, 閔師爺要用的人手也就是那麽些個。無論是衙門的捕快, 還是你府上的家丁,等到晚上了,方捕快他們回來就能把人都帶回來了。他們,應該是沒閔師爺嘴巴這麽硬的。”


    “馮將軍, 學生到如今依舊是一頭霧水, 您這無常司,難不成真的是要屈打成招嗎?”


    馮錚皺了皺眉,難道是想錯了?不是捕快或者他的仆人傳的消息?


    那麽,他一個小師爺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人手?往常案子遇到這種情況, 那就該盧斯接上話了,可是這回盧斯很少說話,馮錚還是下意識的看向了盧斯。結果,盧斯對他一笑,就看周安去了。


    周安?


    “在想你的族弟,還是族兄?柳城校尉,閔楷?”


    終於,閔師爺的臉上露出了那麽一絲緊張:“什麽想族弟、族兄的?閔校尉乃是知縣大人的堂兄,學生豈敢高攀。”


    “若是軍中的斥候,散播消息確實乃是行家裏手,且做完了事便離開瘦穀縣,可算是人不知鬼不覺。”馮錚點點頭,“不過,若是閔楷倒了,就不知道傳謠之人,是否能夠守口如瓶。”


    “馮將軍,這話是何意?”


    “既然知道閔楷有異,怎麽可能還讓他駐守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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