佃戶們被磋磨,一輩子勞作可能四十都活不到便死了。官府也管不了,因為佃農都死於饑餓和勞作,是自己累死自己的,不關地主家的事情。而地主可以便宜向人販子買來農人,更是不愁無人耕作。


    同為地主的勸他們,熟悉當地地力的老莊稼把式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可這些地主不聽,那也沒辦法了。


    顧縣附近,就有三處“知名”吃人不吐骨頭的莊子。這三處莊子,表麵上都與廖家並沒有任何聯係。可是,當他們查到第二處太平莊的時候,有人在牛尾巴上點了火,跟在牛後頭,衝出了莊來,直接跑進山裏了。


    馮錚如今已經帶著人在山裏搜尋了有一段時日了,可幾次發現對方的線索,又幾次與對方錯身而過。


    現在,兩邊就是在對耗!馮錚不相信,對方倉促進山,身上各種補給能帶的齊全,尤其現在是冬日,他們為了躲避搜索,連火都不敢燒,要不了多久,那些人就要生病了。尤其是廖伯毅,養尊處優哪裏吃得了這種苦?


    “將軍!發現了一具屍體!”前頭突然有人嚷嚷,馮錚趕過去時,就見一具一絲不掛,又血肉模糊的男屍。


    這屍體的脖子、上臂都被劃開了不大卻極深的傷口,且傷口周圍有明顯的啃咬痕跡,不用仵作,馮錚都知道,這是屍體在活著的時候,被人吸血了。還有屍體的大腿、腹部,被割下來了一條一條的肉,不遠處還有一小灘嘔吐的痕跡,嘔吐物裏有沒有嚼爛的碎肉。


    看來廖伯毅幾人雖然躲藏得極好,可他們進山時的準備比馮錚想象的還要差。他們不隻是吃不了熱食,是根本沒有食物了。現在是冬日,植物衰敗,動物……經過這段時間無常司來來回回的梳理,附近的獵物大多被驚走了,即便有少數留存,那幾位也不能正大光明的打獵。更要緊的是,他們缺鹽了。


    這山上水源並不稀少,且地上還有積雪,如此貪婪的吸血,不是因為缺水,是因為少鹽。


    “繼續!”


    搜尋繼續,且不久之後,仵作來了,又從屍體上發現了新的情報——死者是個病人。死者的鼻腔裏有鼻涕,喉嚨裏發現了大量的痰液,這人死的時候怕是正在風寒的折磨中。


    要不然他的同伴會把他殺掉,飲血食肉,因為他已經成了拖累了。不過,這種情況固然給其餘的人增加了體力,但怕是也會讓那個現在隻剩下四個人的小團體分崩離析。比如……那個嘔吐了的。


    馮錚果然是料事如神了一把,這天黃昏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個“投誠者”。


    滿臉絡腮胡子的高大漢子,哭得一臉鼻涕眼淚,但不是為了他肩膀上的傷,而是因為他被嚇壞了的:“他們吃人!他們吃人!”這人被救下來之後,隻會縮在火堆邊上,說這句話了。


    “去,給他……端一碗熱水來。”其實有薑糖水的,但是想想薑糖水的顏色,還有這人的狀態,馮錚覺得還是幹幹淨淨的水吧,“放點鹽。再烤一張餅來,不要塞肉。”


    “是。”


    熱水來了,馮錚親自接過碗,先不給他,而是浸濕了自己的帕子,用溫熱的帕子給這人擦臉。


    這人一開始嚇了一跳,瑟縮了一下,但熱水擦臉不管什麽時候都是舒適的,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把臉湊了過來。馮錚要把帕子拿來的時候,他驚恐的睜開眼,叫道:“別走!”


    “我不走……來,喝點熱水。”馮錚放柔了聲音,把碗遞給他。


    這人雖然喊出了別走,但依然有些戒懼,馮錚遞過熱水,他躲閃了一下,但終歸還是接住了。


    馮錚看他端著熱水,也不喝,就是兩手捧著,把鼻子湊在碗邊上聞著,便道:“你是個聰明人,與其惺惺作態,不如與我直言。你也該知道,我們現在距離廖伯毅越來越近,而你越是不說,你的情報也就越可能失去意義。”


    馮錚雖然做出溫和的樣子,但他並不相信這個人就真的如同他表現的這樣恐懼。他可是讓廖伯毅一直帶在身邊,不久前更是和廖伯毅分食了同伴的人。可能,他是那個嘔吐的人,但即便是嘔吐的,他最終必定也是吃進了肚子裏。


    而且,這個人雖然受傷,但也是大體完好的從廖伯毅的身邊逃了出來。惡人隻有惡人能磨,他若是個好人,骨頭怕是都爛光了。


    “……”端著碗的大漢看了看碗中因為他顫抖出現的水波,突然,波紋消失了,大漢的眼中沒了恐慌,隻剩下凶悍與冷靜,“不瞞將軍,小人能說的不隻是廖伯毅此時的狀況,還有蓼仲謹的。”


    馮錚道:“頭一具屍體,是他讓你們布置的?”兩次都殺人意圖轉移視線,不過,頭一回的死人,可是比第二回精明多了。


    且第一回 的屍首明擺著是富裕家庭出來的,身上的皮膚緊繃幹淨,肌肉均勻。因為屍首已經破損嚴重,盧斯還讓仵作查驗了對方胃袋裏頭的東西,有未消化的雞肉和羊肉,這絕對是富裕人家。可附近的富裕人家,或者路過的商人都沒有失蹤的,所以這個死者到底是誰,無常司一直都不清楚。


    大漢點點頭,又點點頭:“確實是他吩咐的,而且那屍體其實就是他。”


    “!”


    馮錚那一瞬間露出的驚訝讓大漢略微有些得意,但他沒多說什麽,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如今還掌握在這個年輕將軍的手上:“那兄弟倆都沒想到,事情這麽快就被掀了起來,兩人倉皇出逃,誰知道竟然逃到了同一個地方。這無常司便緊跟著尋來,他倆隻能湊在一起想法子。卻是廖伯毅技高一籌。”


    馮錚的驚訝其實並非是蓼仲謹被廖伯毅殺了,這陶國公府裏,確實全都是瘋子,瘋子做出什麽來都是有可能的。他意外的是這兄弟倆竟然在一塊,其實馮錚對於還沒見過的蓼仲謹的戒心可是比對廖伯毅更深多了,


    聰明謹慎的瘋子,可是比莽撞癡傻的瘋子可怕多了。


    不過讓大漢誤會了也好,因為馮錚對他也存著戒心,他所說的話,馮錚覺得自己隻能信五成。


    大漢又道:“蓼仲謹除了注意,廖伯毅說也說好,就幹脆讓蓼仲謹當了替罪羊。”


    “既然是替罪羊,何不幹脆布置成來此的就是蓼仲謹,他身邊侍衛叛逃,這才被殺的場麵?非要多此一舉布置成他自己呢?”


    “將軍說得倒確實是個好法子,可惜,廖伯毅當時沒有想到,他殺了蓼仲謹,卻也覺得蓼仲謹的提議是個好法子,便照著去做了。”


    “蓼仲謹來到顧縣,身邊就沒帶著其他人?”


    “帶是帶了,他死後,就讓廖伯毅給殺了,人剁碎了,喂給了莊子裏的豬。”


    “這護衛為何不跟著一起拋屍呢?”


    “原本是想的,看那些護衛沒有蓼仲謹好對付,蓼仲謹是個文人,按倒了捂上口鼻,不到一會就被憋死了,身上沒有太明顯的痕跡,手腳割了口子,塞進豬圈,家豬啃的跟野豬啃的也沒太大差別。那些護衛則不然,身上、背上、乃至於臉上都有刀傷,如今誰不知道你們無常司的仵作驗屍的功夫很是不凡?自然是不敢將那些屍體一起扔掉。”


    第249章


    大漢的一番說辭,倒也解釋的通, 可馮錚還是覺得不低, 但看這漢子的樣子, 馮錚也知道他是問不出什麽來了。


    “且說一說,廖伯毅現在在何處吧?”


    “將軍!山上又有人下來, 還拎著廖伯毅的腦袋,說是願意認罪。”


    “將軍!小人還知道廖伯毅的幾處秘莊!將軍!小人可是第一個下山的啊!”大漢一聽,趕緊站了起來,他那凶神惡煞的模樣,讓邊上的無常立刻抽出刀來, 橫在了他的脖子上。大漢的脖子上多了一條血痕,他不敢再上前,卻也並不收聲, 而是依舊朝著馮錚大聲嚷嚷。


    “再說吧。”馮錚無所謂的點點頭, 去見帶著廖伯毅人頭的來降之人了。


    原來是四個護衛, 一個死了,一個先投誠一步,下來的就隻剩下兩個人了。這倆人也都是胡子拉碴一身狼狽,馮錚見著他們的時候, 他們已經被無常用鎖鏈捆紮結實了。馮錚接過一邊無常遞來的人頭, 是個新鮮人頭,脖子上的血跡摸起來還是潮的。廖伯毅的雙眼大睜,麵目扭曲,嘴唇上還有一層生前起的燎泡。


    擺弄了兩下, 馮錚把人頭遞給了無常,口中道:“繼續搜山。”


    “是!”


    “他們倆,和之前的那個,關押在一起。”無常領命押著兩人下去了。


    方才一起聽審的一名百戶道:“將軍,為何還要搜山?不是廖家的餘孽已經都歸案了嗎?”


    “蓼仲謹八成還沒死。”


    “您的意思是……廖伯毅與蓼仲謹一起逃亡,蓼仲謹說服了廖伯毅的手下出賣廖伯毅,且向我們投案?這……”沒道理啊。


    “我懷疑,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廖伯毅而是蓼仲謹的,廖伯毅一直在他的控製之中。”


    百戶思考片刻,臉色也是一變:“將軍所言甚是!”


    “你將這些話也都傳下去,莫要讓弟兄們鬆懈了。再分派些人手,繼續搜村。”


    “是!”


    若蓼仲謹真的還活著,且策劃了這一切,馮錚覺得他雖然有些可能跟著一起逃進了山裏,但更可能他並沒親身犯險,而是一直呆在安全的地方。出現變故的太平莊和沒有搜到的柳條莊其實都不太符合“安全”的這個定義,但是其它地方……馮錚還真是有些一籌莫展。


    “二位!有空嗎?!”馮錚在廖老虎和玄淩的“豪華”牢房門外頭揚聲喊著,實在是沒辦法,玄淩這道士太不知道什麽叫修身養性了,每天有點精力就拉著廖老虎耕耘!耕耘!還是耕耘!


    廖老虎到現在還沒死,都多虧了無常司請來的大夫手段高明。


    裏邊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一會,才聽見玄淩的回應:“盧將軍!請進!”


    盧斯讓打開了牢門,站在門口,就讓無常們都退遠點,他自己一個人進去後,牢門也是依然未關:“二位,尤其是道長,還是悠著點吧?否則真有個好歹,那你可就後悔莫及了。”盧斯語速挺快的說完,不等玄淩再說什麽,繼續道,“知道顧縣嗎?你兩個哥哥,在那有沒有認識的人?”


    盧斯是越來越覺得玄淩的表現是裝瘋賣傻的可能更大:“適可而止吧,戲已經做夠了,你別真是把人弄死了。”


    玄淩自己都麵頰凹陷,臉色發青,眼底發黑了。廖老虎……他從那天跟著玄淩去“招供”後,到現在就沒能下的來床過,現在盧斯就能看見他一張側臉,依然是凶,可明顯消瘦得厲害,有一種油盡燈枯的恐怖感。


    “真把人弄死了?”玄淩舔了舔嘴唇,“用他的骨頭當差,頭蓋骨做鍋,用他的血、肉和心肝熬一鍋湯。”


    這人不信任,盧斯也不再多說,擺了擺手:“行了,說你兩個哥和顧縣的事情吧。”


    這是馮錚傳來的信,盧斯看他在信上所寫的內容,也跟馮錚有著相同的懷疑,無奈顧縣雖然小,他們雖然有那個人力,但也不能把所有人都從家裏拉出來排排站,那麽做,就算是抓著了蓼仲謹,就算是這件事涉及到開陽諸多大臣,文官也得因擾民把他們上書告個好歹的,且皇帝在這件事上也不能包容。


    “顧縣……”玄淩咬著嘴唇有點發愁,那個家他是能不回就不回,家裏的人,他是能避著就避著。若不是那兩個人鬧得越來越厲害,到處抓幫手,也不會拉上他,若不是他見失態越發嚴重,再不知道點事情,怕是他自己也要被連累得折進去了,他也不會跟他們虛與委蛇。可是,玄淩了解的真的不多,更何況,按著如今的情況來想,顧縣怕是那兩個人給自己安排的最後的退路,如何會說給他聽?


    “若想不起來你那兩位兄長與顧縣有什麽聯係,就想想你爹,你兩個哥哥跑到一個地方去,絕對不會是個單純的巧合。”


    “我爹?他一直都……”


    “想到什麽了?”


    “我很小的時候,顧縣聽說挖出來了溫泉。又有大夫建議,說是在溫泉莊子裏療養,對他的身體很有益處。他便在那邊花大價錢買了莊子,可是,後來又說,那溫泉的泉眼極小,在附近挖,也挖不出其餘泉眼來。所以,我爹那大價錢,等於是白花了。”


    “後來那莊子呢?”


    “不知道。就連這消息,我也隻是當時聽了一耳朵。”


    這倒也是,盧斯點點頭,且玄淩前頭還說對家裏不感興趣,這要是把家裏的事情如數家珍的說出來,那盧斯反而要多懷疑他兩分了。這事情,看來就隻能從當年發現溫泉的事情上查,但陶國公買莊子,怎麽說也是正規手續的,應該不難查。


    “另有一事要問過道長,道長可知道……那拋屍井的下頭,還有一條密道?”


    “密道?”玄淩一愣,繼而臉上滿是惡心,“那地方還有密道?去看屍首怎麽爛掉的嗎?”


    這事情發生在玄淩出生之前,他不知道,也屬正常。盧斯見狀,也沒再多問,站了起來:“其實,近日來還是要告訴道長,今日道長就能離開了。隻是,廖老大的地方不能去了,且兩位也不能離開開陽,但陛下要不了多久應該就回下旨,允許道長自建一座道觀。道長日後雖然不能自由自在,但也是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了,恭喜恭喜。”


    玄淩那惡心的表情果然立刻就被驚喜所替代,他也對著盧斯點點頭:“謝過盧將軍。我倆既然你就能走了?”


    “對,外頭已經給二位叫了馬車。廖老大不方便行走,本官稍後也會叫人進來幫忙。”


    玄淩高興的表情卻沉了下來,他明擺著是猶豫著什麽,盧斯站在那,也不多言或者催促,隻等著他說話,片刻後,玄淩道:“盧將軍……不知道那些從拋屍井裏挖出來的屍首,無常司……如何處置了?”


    “那些屍骨,多數是被焚燒得隻剩下枯骨,本官已經將之收斂在陶甕內,準備葬在城北。”


    城北有一片地方,是亂葬崗,開陽城裏的窮人或者官府找到的無名屍首,基本上都是草席一卷,葬在了那裏。


    “不知道……可否讓在下帶走,日後供奉在道觀內。也算是替家父贖罪。”


    替父親贖罪?不,是因為那些骨灰裏,很可能有他的母親。


    這家夥果然是裝瘋;“自然並無不可。”


    盧斯也沒再留兩人,之前讓他們在此,有安全的考慮在內。可是如今再留,真讓玄淩把廖老虎折騰死了——雖然是他們自己折騰的——但那可就造就出另外一個失控的瘋子了。


    這天晚些時候,兩輛很是簡樸的灰色騾車,一前一後駛出了無常司。


    玄淩和廖老虎就在後一輛車裏,迥異於在無常司裏頭“用完了”就不管了的狀態,在車上,玄淩緊緊的把廖老虎抱在自己懷裏,腦袋埋在他的肩膀上,細看起來,他甚至是在發抖:“別死,別死……”


    廖老虎抓著玄淩的手臂,沙啞的聲音,一聲又一聲的回應他:“嗯,不死……不死……”他終於得償所願,如何能夠死呢?


    盧斯送走了這對狗男男,對著天空思念了一下正氣小哥哥,繼續投入了對案件的追查之中。


    陶國公多年前購買的溫泉莊子,竟然沒能在開陽府找到備案,問管理房地契的老文書,他們也都說記不得了。


    可盧斯知道,哪裏是記不得?分明是不能記起來,否則如何解釋沒有備案的事情?即便盧斯表明了,不會怪罪,也沒有人吱聲。無常司不會怪罪沒有用,雖然利用職權做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動作換取利益,是府衙裏不成文的慣例,但終究這事情歸根到底是不對的,說出來怕是就要丟了差事。


    盧斯也沒資格把這些人都拘起來審問,他想了想,幹脆直接去求見開陽府尹了。盧斯求見,府尹也沒避著,讓他花廳敘話,還揮退了左右,顯然是有點明白盧斯要說的話不方便旁人在了。


    “老大人,都到了現在了,您還是一言不發嗎?”


    “盧將軍可是要問那老鴇的審問結果嗎?老夫一時事忙,竟然忘了,真是險些誤了大事。”


    “……老大人,您是個明白人,何必呢?”這兩叫床上鬧騰得有多厲害,別說盧斯這個不上朝的人,就是老百姓也能在吃飯的時候把各種“趣聞”手上小半個時辰算是給自己加菜。


    按理說吧,這個案子其實已經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造反、謀朝篡位了,畢竟那條連通到各家權貴的地道,就在那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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