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懿萍出錢,他們搭計程車回到唐家的巷子口下車,走到他家門前不過短短三分鍾的距離,懿萍就當責任已了地說:「好了,你看來平安無事,可以自己一個人進家門了吧?」


    「既然都到我家門口了,裏麵坐坐嘛!」唐家祥趕緊握住她的一手說。


    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打扮,實在不適直到人家家中拜訪,懿萍搖搖頭說:「我看不要比較好,要是你母親當我是不良少女要拐騙她的寶貝兒子,那我可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不會的,我媽很開明,況且她不一定在家啊!」略略施力,不讓她走的家祥,賴皮地說:「-送佛要送上西天,就算幫我上個藥再走,也不差這點時間吧?」


    懿萍實在不明白他這樣積極地要拐自己回家,是有何企圖?「唉,你別再拉了,我就進去一下子,幫你上完藥後就馬上走人了,知道嗎?」


    「沒問題。」


    家祥當然不是怕一個人在家寂寞,所以硬要拉個人來作伴。隻是打鐵要趁熱,方才在撞球場中,懿萍對他的「熱情」,讓家祥心中點燃一絲希望,或許她對自己不是全然沒有意思的,自己的「努力」贏得了她的「刮目相看」,因此他該把握這重要時刻,讓她了解自己對她的心意。


    「請進,歡迎光臨唐家!」打開大門後,家祥俏皮地彎腰擺出紳士的姿態,說。


    這是一棟老舊公寓的一樓,前庭有著為數不少的盆栽,妝點得一片綠意盎然,而進入屋內,古樸的字畫與氣派的桃心木扶手椅、沙發組立刻捕捉客人的視線,擺設文雅中不失溫馨的家庭味,懿萍一眼就喜歡上這屋子所散發出來的恬淡氣氛。


    「家祥,你回來啦……」


    正當懿萍站在客廳中欣賞著壁上的字畫時,一名穿著圍裙的中年婦人由廚房走到外頭來。


    乍見懿萍時,唐母吃了一驚,旋即換上大大的笑容說:「哎呀,家裏有客人來,我都沒發現-是?」


    「媽,她是我的……朋友。她叫……阿萍。」家祥感歎自己運氣真差,老媽偏偏在家裏。平常她老是去參與誌工、跳土風舞等等活動,跑得不見人影,怎麽今天卻沒外出呢?


    「阿萍?」唐家母親好奇地端詳著。「-好啊,阿萍。」


    「-好,伯母。」懿萍笑得尷尬,心想對方一定覺得很奇怪,認為她沒名沒姓的,就「阿萍」兩個字。不過她知道家祥是好意隱瞞,假如說出她的全名,搞不好他的母親會想起自己曾是她兒子的相親對象。


    「媽,我和她要在房間裏聊天,-不要來吵我們喔!」


    「要我送茶水上去嗎?」


    「不用了,要喝什麽我會自己下來拿的。」迫不及待地想帶懿萍逃回房間裏的家祥,突然被母親攔下。


    「我的天啊!你的額頭是怎麽回事?怎麽會受傷了呢?」唐母嚴肅地蹙起眉。「唐家祥!說,你是不是在學校跟人打架了?」


    見狀,懿萍馬上挺身而出。「對不起,唐伯母,家祥會受傷都是因為我的關係,是我帶他──」


    「媽!」家祥大聲蓋過懿萍的解釋,道:「隻是個小傷口,沒什麽。我保證-不會接到學校老師打來的電話,可以嗎?拜托-不要再問了。」


    但是唐母並沒有因此而放過他們,她轉頭問著懿萍。「我兒子是因為-而受傷的嗎?阿萍小姐。」


    「……是的。」懿萍做好挨罵的心理準備,誠心誠意地低下頭。


    「幹得好,寶貝兒子!」驀地,唐母冒出這句話,還加上嗬嗬笑聲說:「要是為了保護女性而受的傷,那是名譽的傷,沒關係。阿萍,-不用感到抱歉,這是我兒子應該做的。我可不記得有教育我兒子,對柔弱的女性見死不救。他維持住我唐家的麵子,我還要好好地稱讚他一番呢!」


    懿萍吃驚地張大嘴,見識到了唐母的「爽朗」與「開明」,莫怪她會養育出家祥這麽有主見的孩子。


    「瞧吧,我就說我媽不會介意的。」


    唐家將公寓的一樓與二樓打通,做成樓中樓的格局,家祥的房間就在二樓。房間並不大,整理得井然有序,一隻書櫃、書桌、訂做的內嵌衣櫃、折迭單人床就是全部。懿萍坐在他書桌前的椅子上,看著他翻箱倒櫃地找出了急救箱。


    將箱子交給她,他自己搬來另一張椅子坐在地麵前。「可能是我媽沒有生下女孩子的關係,她非常疼到我們家來玩的堂姊妹、表姊妹。從小我們就被千叮萬囑,絕對不可以欺負女孩子、一定要保護女孩子。倘若我們兄弟誰欺負了她們,我媽就會把我們打成豬頭。有這種鐵的教育,我和我哥哥們可是遵循著女尊男卑的觀念長大的。和我在一起,-大可安心,-會占百分之百的上風。」


    懿萍笑著,打開藥箱,以棉花沾點食鹽水替他清洗傷口,再用酒精消毒。「我並不這麽覺得。」


    「什麽?講話要有良心,我哪裏欺負到-了?」他抗議地嚷嚷。


    「對,你是沒欺負我,可是經常占上風的人是你。」她上完藥水後,以ok繃貼住,還好傷口並不深也不算太大,不需要到醫院去縫合。


    家祥舉高一手。「借問一下,我幾時、哪裏占過上風啦?我怎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我反倒是可以數得出,-有幾次不照我的勸告去做,結果害得我們惹上了更多的麻煩。」


    這分明是做賊的喊捉賊嘛!懿萍啼笑皆非地說:「喂,論年紀,我指揮你是天經地義的事,聽不聽你的勸告則是根據我多年的經驗判斷出來的。好吧,我不神準,有時猜錯了、搞砸了,但我都很堅持不要你跟,是哪個人硬要插手管事的?」


    「我不能不管啊!」


    這可新鮮了!懿萍挑挑眉。「誰給你下的規矩,叫你非管不可?」


    誇張地做出傷心欲絕的手勢,家祥歎口氣說:「-這樣踐踏我的少男心,會不會太殘忍了點兒,項懿萍?」


    噗哧一笑,懿萍起身說:「別鬧了,我已經為你上完藥,總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我喜歡-!」


    突如其來的話語,凍住了懿萍的雙腳。她措手不及地迎上一雙熱燙了她的心的眸子,心弦蕩漾。


    「不要說-沒有發現,我不斷地暗示-好幾次了,可是-總是不願正麵回應我,所以我隻好開門見山地說了。我喜歡-,項懿萍,我想和-在一起!」


    在一起。簡單的三個字,孩子氣的三個字,這讓懿萍回歸到現實。大男孩的心中根本不懂「在一起」意味著多麽嚴肅的承諾,男孩口中的「在一起」,不會是她所等待的「永恒」。


    苦笑著。「我也不討厭你,唐家祥。你是個好男孩,十年後想必會成為許多女人眼中的黃金單身漢,不過……你在我眼中永遠是個可愛的弟弟,這是改變不了的。」


    「我不信!」


    「唉,你這樣更像個不講理的三歲小孩了。」


    「-會答應和一個三歲小孩做真正的約會嗎?-之前熱情又主動地抱著我的時候,-的眼不像是在看待一個弟弟,-是用看著男人的眼光在看我的。」家祥「據理力爭」,不肯放棄地說:「為什麽要否認呢?-也喜歡我,至少在幾十分鍾前,-是非常喜歡我的!」


    懿萍紅了紅臉。「那是我一時失態。你能忘掉的話,我會很感謝你。」


    跨前一步,家祥迫近她說:「我忘不掉,也不會忘掉。我為什麽無法不管-?因為我喜歡。年紀算什麽?-會老,我也一樣會老。想想看,等我們到七老八十的時候,誰還管他差幾歲?我是真心的,項懿萍。」


    不行、不行,不能掉進那雙融化她理智的黑瞳裏!懿萍強迫自己抽離視線,低頭說:「我很抱歉,我真的沒辦法……我要走了。」


    家祥將她打開的門板又壓回去,將她的身子禁錮於自己的雙臂間,沈穩的男低音飄在她耳邊說:「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答應我們可以有個約會的。我可以等約會後,再聽-的答案,沒關係。」


    「噢,關於那個約會……」懿萍迅速地轉身,抬眸望著他說:「恐怕要等很久喔!我不和二十歲以下的小孩子約會的。」


    「什麽?!-不能這麽做!那我還要等三年耶!」家祥的臉馬上垮下來,恢複稚氣未脫的模樣。


    吐吐舌,懿萍笑笑地說:「不想等,你隨時可以取消,掰掰!」


    門一拉開,她差點撞進某人的懷中,幸好對方適時地用雙手撐住她的肩膀。


    「哇喔,不必急著投懷送抱,小姐,我不會跑掉的。」


    後退一步,仰起臉,懿萍看到一張與家祥有兩分神似,但更為英挺、不羈的男性臉龐。她打量的同時,男子一雙玩世不恭的雙瞳,亦上上下下地掃過她全身,還在她姣美的曲線上多逗留了兩秒。


    「嗨,我是家祥的哥哥,家吉-一定是我母親口中說的,小祥英雄救美的小女朋友,對不對?很高興認識。」掛著率性笑臉的他,朝懿萍伸出一手。


    原來他就是自己「真正」的相親對象?雖然家祥把自己哥哥形容得像是個衣冠禽獸、人麵獸心的變態、怪物,但見到本人,懿萍倒不懷疑他有這個本錢做隻在花叢裏飛來飛去的花蝴蝶。健康黝黑的膚色,配上濃眉大眼的俊貌,像是每個女性心目中的「最佳男主角」。


    「哥,你跑來做什麽?」家祥強行介入兩人間,隔開他們的距離,充滿敵意地望著自己的哥哥,說。


    唐家吉聳聳肩。「滿足一下好奇心啊!老媽說你頭一次帶女孩子回家,我當然得來拜見、拜見嘍!對了,你的小女朋友挺可愛的,不來和我們喝個茶嘛!」


    「不用,她要回去了。我現在正要送她到車站,你讓開。」占有欲十足地,家祥搭著懿萍的雙肩,挑釁地瞪著兄長。


    雙手一攤,唐家吉乖乖地讓出路來,目送他們離去,然而那雙注視著懿萍背影的黑瞳裏,卻顯現出高度的興趣,唇角也不懷好意地揚起。


    隔天,懿萍向學校請假,好參與偵訊被羈押在拘留室裏的柯子豪。昨晚他們花了極長的時間徹底搜索撞球場,不過除了最初懿萍在安全樓梯間所找到的那箱可疑物品之外,他們並沒有找到其他東西……連點安非他命的影子都沒有。


    如今隻好靠偵訊他本人,看看有沒有辦法問出他的口供了。


    「這些東西,是你那箱子裏的物品清單,這裏麵已經證實有十幾樣都是報案失竊,或被搶劫的物品,包含手機、項鏈、戒指等。」懿萍將資料放在他麵前,緊盯著滿臉倨傲、叛逆的少年,說:「持有這些物品,意味著你目前是強盜、竊盜罪的嫌犯,你最好招出來,自己幹了什麽事。」


    柯子豪左右瞟了瞟,看回她,接著冷笑說:「想不到-是個條子,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學校呢!怎麽,條子現在也學會做卑鄙的事啦?派人喬裝成女學生,混進場子裏來嗅東嗅西的。」


    另一名男刑警不耐煩地拍桌子說:「問你什麽,你答什麽!講那麽多五四三的,不嫌口渴啊!」


    「哇,好怕喔,警察伯伯打人!」掏掏耳朵,他滿臉不在乎的表情。


    懿萍坐在桌後拱起雙手,不苟言笑地說:「你不配合,我們就會以上列兩項罪名,將你移交給檢察官。以你目前的罪證,罪名成立的可能性不小,你可以繼續說說笑笑下去,但是等你發現自己得在牢裏待上很長的一段時間時,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聞言,柯子豪撇撇唇,不情願地說:「那些案子和我無關,我隻是個代為銷售東西的人,差隻差在我不會問那些人是從哪些地方拿東西來賣給我而已。這樣,你們也能指稱我是搶劫犯嗎?」


    男刑警一踹他的椅腳。「不要以為這樣說,你就能脫罪了!收受贓物一樣是罪,你照樣要被捉去關!」


    一瞪,少年冷冷地說:「你們可以去查啊!竊盜案的話,小偷應該會留下指紋吧?你們在哪裏找到我的指紋了?要說我搶劫,那就叫被害人來指認,看他們是何時、何地被我搶了!告訴你們,再查也查不到證據,因為我是清白的!」


    這要不是受過高人指點,就是柯子豪平常很愛看與法律相關的東西。懿萍對他走上歧路感到遺憾,有點小聰明的孩子不學好,比沒腦筋、不讀書、自我放逐於社會之外的壞孩子更可怕,若是繼續走歹路,可以預見他往後會是令警方頭痛的一號人物。


    「這些手機裏麵,有一支的門號是登記在廖進興的名下,」她把問案的方向轉移到另一個重點,說:「是他用手機跟你交換安非他命的嗎?不然這支機子怎麽會在你的手上?」


    柯子豪撇開頭。「我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能讓你推得一乾二淨,那我們警察就全是白癡了!」男刑警叫囂著,咆哮道:「我們有證人,可以證明你在學校裏頭和他有所接觸!一定就是你吧,在校園內賣安毒的!你這種小混混我看多了,什麽虧心缺德事都敢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自以為是神。你要是不招,就等著天天被找來問話吧!」


    懿萍扮白臉說:「聽說毒蟲在『裏頭』的待遇都不太好,為你自己好,我勸你還是把你知道的說出來。你和廖進興為什麽接觸?你還知道些什麽?」


    蹺起二郎腿,柯子豪雙手抱胸地說:「先叫那個吵死人的條子閉嘴,-再求我看看,我或許會願意說。」


    為了得到有力的線索,就算叫她得跟魔鬼低頭,她也毫不猶豫。「拜托你,請你說出你知道的一切。」


    表情有些詫異,柯子豪沒想到她會這麽幹脆,隻好悻悻然地回道:「嘖,有夠笨的!-聽過兔子會尿在自己要吃的草地上頭嗎?」


    懿萍搖搖頭,疑惑地望著他。


    「如果我真要賣安毒,也不會在自己的學校裏麵賣,風險和利潤相較,一點兒都不劃算。再說,學校裏的一些人是我的手下,難道我會想要一群吸安吸到神智不清的家夥幫我跑腿、辦事嗎?隻要我放出貨,那玩意兒會到誰手上,我哪能防得了?會幹這種事的,應該都是些非常痛恨學校、隻想搞破壞的家夥吧!」


    他說的不無道理,但這還是沒回答到懿萍的疑問。「廖進興和你是?」


    「與其他人一樣。是他自己拿手機來跟我換錢的,我沒理由不換給他。學校裏缺錢的,都知道該找誰賣東西,和那些要看身分證的當鋪不一樣,我不會拒他們於門外。」


    男刑警在此刻又插嘴道:「你就不痛恨學校嗎?你還經常破壞校內的桌椅、門窗,這在校內都有紀錄。你所說的話已經自掌嘴巴了,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你自己!」


    斜斜一瞪男刑警,柯子豪對懿萍說:「-要找的家夥,午休時去舊校舍頂樓的水塔附近找找,說不定會找到。」


    無疑地,這是懿萍進行到目前為止最大的進展,她眼睛一亮地追問道:「你知道那家夥的綽號,或是班級什麽的嗎?」


    「這些我全都不知道,我隻是碰巧在那兒看過兩次,有人在那兒鬼鬼祟祟地交換物品而已。那時候我也不曉得他們是在買賣安毒,事後想想,或許那小包粉就是那玩意兒吧!可是發生廖進興的事後,我不認為他們還會繼續在校內進行什麽交易,-八成要白費功夫了。」


    柯子豪揮揮手說:「我不會再爆料了,我可不想被人當成條子的走狗。」


    「你都能看見那包粉了,會沒看到對方的長相嗎?你知道是誰在販賣那些東西吧?」懿萍逮住他的語病,追問。


    不過柯子豪說不開口就不開口,即使一旁的男刑警端出各種手腕施壓、威嚇,都不能讓少年再多說一個字。


    懿萍明知他沒有否認,就是承認他知道,可是無法問出口供,他們也奈何不了他。眼看再問也沒進展,懿萍決定暫時結束偵訊。她讓同事負責押柯子豪回拘留室,自己則單獨到小隊長的辦公室做報告。


    「……依-判斷,認為柯姓少年所說的具有真實性嗎?-說他很聰明,因此這也可能是他想誤導我們,讓我們失去偵辦方向,拖延時間直到他被保釋為止的伎倆。」


    「隊長說的,當然也有可能。可是這條線索是到目前為止最明確的,起碼我們有了地點、時間,我認為有價值去追查。」


    「……那就三天吧,不能再多了。三天內-在學校內沒發現新事證的話,就回到少年組,和其他人一起清查柯姓少年來往的對象、與他接觸的不良幫派分子等等,從他身上去找毒販的管道吧!」


    「是,我知道了。」


    回到座位上,懿萍緩緩地籲了口氣。自己在「正春高中」臥底的工作,也快接近尾聲了。再三天,無論有、或沒有找到犯人,長官已經下令要她回警分局工作,終於要告別偽裝高中生的日子了……她該欣喜若狂、如釋重負的,為何她的心底卻有絲失落、寂寞呢?


    想當初接下這項任務時,她日夜都在祈禱能早一天發現犯人,好結束這種雙麵人的生活,難道短短十多天,自己已經依戀起這樣的生活了?


    不,我知道我依戀的不是七早八早起床參加朝會,不是白襯衫、格子裙的穿著,更非那種每日被抽考的學生生活,我放不開的是……


    第一次見麵時,笨拙而愚蠢的舉措,也藏不住的炯亮雙眸。


    第二次見麵時,跋扈、-得二五八萬似的態度,也掩不了的孩子氣笑容。


    每天每天與日俱增的相處時間,不斷累積、迅速增加的,有關他的各種表情、各種小習慣、及他的說話方式。曾幾何時,她心裏的相簿竟然搜集了這麽多有關唐家祥的東西,仔仔細細地收著、放著。


    結束之後,想必相簿就無法再增加內容了吧?然後,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一年後、五年後,自己總有一天會忘記這本相簿的存在吧?


    好寂寥的感覺。


    悶在胸口的沉重感,讓人想落淚,偏偏淚水也帶不走這份惆悵。


    ……-也喜歡我,為什麽要否認?


    因為,沒有自信。


    年齡不過是方便的借口,用來隱瞞自己缺乏信心的事實。她沒有把握自己能被他持續地愛下去,他的「喜歡」萬一是場誤會該怎麽辦?和她一起辦案子、查線索,可能讓他覺得新鮮有趣,所以他在腦海中將她美化了,可是褪去刺激的色彩後,她隻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


    一個每天上班處理公文,下班看看電視、翻翻小說、聽聽音樂的普通二十五歲小女人。


    她的勇氣被歲月磨平了,她不奢望什麽天長地久,但也不想冒險談一場沒有明天的愛。他則有著無數可揮霍的機會,他有本錢失敗再站起來,他有能力把每場戀愛當成肥料與養分,茁壯成更完美的男人。她不介意成為他肥料中的一部分,卻害怕他將自己的養分全部吸光,什麽都不剩,隻留給她空殼一具。


    什麽叫做成熟?就是-發現自己像顆高掛在樹頭的果子一樣,搖搖欲墜,掙紮在掉落泥上化成灰的邊緣,膽怯、鎮日惶恐,然後逐漸枯萎、老去。


    相反地,他的活力、他直率表達愛的方式,都是那麽的耀眼奪目,教她嫉妒、羨慕,且無法自拔地受他吸引,教她好想拋開一切,不計代價地牽住他伸出來的手!什麽算計都不要、什麽擔心都不管,她就是想要他!


    可是……


    懿萍好迷惘,她不知道握住那隻手之後,他們之間會變成什麽樣子?快樂又能維持多久?天底下有得是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從此以後過著幸福美滿的童話故事,但可沒有白馬王子和白雪阿姨美滿生活的故事!


    ……她或許真的不夠愛他吧?不然這些問題都不會是問題了。


    「項懿萍,-有訪客!」


    突然間的叫喚,將懿萍拉回現實。拍拍臉頰重整精神,她走出辦公室轉頭張望著。「是誰要找我?」


    「嗨!」


    笑嘻嘻地揚起一手,向懿萍招呼的男子,身著大v領衫與及膝白色寬口褲、真皮涼鞋,完全不像是一名學校老師,倒像是從男性雜誌扉頁裏走出來的時尚男模。


    「唐先生……」呆愣住,她喃喃說。


    唐家吉沒有她的吃驚神情,反倒一副篤定地笑說:「我猜得果然沒錯,-就是那個該和我相親的項小姐。昨天在家裏頭,我便已經覺得-很麵熟了。可以和-談一談嗎?」


    事到如今,他想要說什麽?


    坐在警分局附近的連鎖咖啡店裏,男子端起紙杯啜了一口,皺起臉說:「哇,好苦!-不覺得人類真是喜歡自討苦吃的動物嗎?明明這麽苦的東西,街頭的店卻一間間地開,生意興隆不說,有些還賣得超級無敵貴。真不知花上萬塊喝杯咖啡的人,心裏在想什麽?」


    懿萍默默地在心中回道:我才納悶你在想什麽呢?大剌剌地跑來找我,彷佛忘記之前自己做過的事!找人代打相親,實在稱不上什麽光明正大的舉動,你竟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麵前,神經是用什麽做的啊?海底電纜嗎?


    「我知道-一定在想,我是個厚臉皮的家夥吧!」唐家吉瞅著她的表情,微笑地說。


    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事情都過去了。」


    「當女人說事情都『過去』了的時候,會相信事情已經結束的,隻有一部分對女性不夠了解的男性。我很了解-的意思是不想再談,但-也不會原諒我──這是我自找的。」


    算他有自知之明。「我時間不多,唐先生,現在還是公務時間,請你長話短說,今日你來找我的目的是什麽?」


    「首先,還是道歉。」他沒有東扯西聊,頗識時務,爽快地說。「我不知道-從小祥那邊聽到了什麽說法,但我以為這麽做能讓彼此的傷害減到最低。當初看過教務主任拿來的相親照片後,我覺得-是個好女孩兒,我不能玩弄-這麽純情的女孩子,所以一開始就不打算去……請諒解,我要是放-鴿子的話,一定會被教務主任k得滿頭包,而我又無法拒絕主任的好意,因此才會出此下策。」


    懿萍得說這人不但臉皮厚,還相當自戀。「你以為你一現身,一定會讓我五體投地愛上你,死纏不放嗎?我不是外星人,你前來告訴我一聲,說你對我沒意思,我不會強行拉你去公證結婚的。」


    被她虧了一頓的唐家吉,笑笑地說:「一樣是拒絕,我以為小祥代替我去,或是我本人親自去,並沒有什麽不同。但,我現在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本來就是錯的!」懿萍不滿地扁扁嘴。「換成是你,知道自己被對方唬哢,會有什麽感受?你不懂什麽叫誠意兩字嗎?」


    「我錯在……不該輕易相信照片這種東西,它是很會騙人的。要是我親自出席,看到真正的-,我就可以立刻改變心意,和-做朋友了。」


    「啊?」懿萍錯愕。


    唐家吉趨前握住她放在咖啡桌上的小手,說:「昨天我知道自己錯失了多麽大的幸運後,幾乎一整晚都睡不著,腦海裏都是-的倩影,-是第一個讓我覺得自己可以安定下來的甜姊兒。萍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忘掉過去的不愉快,重新認識彼此嗎?」


    這已經是超越過憤怒的等級,到達大開眼界的地步了。世界上真有這麽「不可思議」的人種?或許,唐家吉被外星人附身了?


    「先說一聲對不起,因為我要說一句帶有侮辱色彩的話。」吸口氣,懿萍怒瞪他道:「……你是一隻豬嗎?!」


    「嗬,請稱呼我為一隻誠實的可愛帥皮克(pig)。」


    「很好,mr.皮克,我一點兒都不想給你機會!我很珍惜我的每條內褲,沒興趣提供給變態當收集品,謝謝你的『賞識』,但我一點兒都不覺得榮幸,反而覺得這是個很大的侮辱。現在我要回辦公室了,希望我們不會再見。」劈哩啪啦地放完炮,懿萍慶幸自己沒隨身攜帶槍械,否則她很想現宰一頭豬公供奉媽祖娘娘。


    「是因為家祥的緣故?」冷不防地,唐家吉悠哉地喝著咖啡,說道。


    懿萍停下腳,-起眼。「這和他有什麽關係?是你讓我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你這種人。」


    「我覺得關係很大呢!」笑笑,他犀利地直視懿萍說:「我不是瞎子,項小姐,我看得出來我弟弟對-有多著迷。我所不知道的,是-對他有沒有一樣的感情?由-拒絕我的這一點看來,我弟弟似乎不是單相思。」


    為什麽他要把兩件事牽扯在一塊兒?他的企圖是什麽?懿萍按兵不動地瞪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我說得對不對呢?」


    「你要怎麽想是你家的事。」懿萍嗅到了危險。他倆在交談過程中,唐家吉的笑容都沒消失過,所以她並不覺得有什麽威脅感,可是她現在知道那層笑容底下有更深沈的城府,她太輕忽大意了。


    「別一臉這麽警戒的樣子,害我覺得好興奮。我特別喜歡欺負善良的人,嗬嗬,家祥也是被我從小欺負到大的。」唐家吉突然掏出了名片說:「這是我的聯絡方式,請-收下吧!」


    「我不要!」鬼才會和這個惡魔聯絡。


    「收下,對-沒壞處的-回家後可以仔細考慮,既然我和家祥是兄弟,有相同的血緣,那麽-何必花六、七年的時間,等他長大呢?挑選成熟的我,不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強勢地把名片放在她的手心上,唐家吉最後說道:「我等-電話,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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