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傍晚那陣停的,此時地麵還沒幹,低窪處積著雨水,在路燈下反著鏡麵一樣的光。


    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踩著積水大步前行,因為走得沉穩,沒有濺起太大的水花。


    鬱寒深抱著司桐來到停車場,把她放進副駕駛,捧著她的臉,低沉的聲線難掩心疼:“桐桐,看著我。”


    司桐睜著眼睛,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沒看,眼神空洞木然,沒有焦點。


    鬱寒深的拇指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聲音溫柔地哄她:“不要憋著,哭出來。”


    司桐的眼珠子動了動,一滴淚從眼眶滾落,滾燙地砸在鬱寒深的指尖,然後更多。


    “我沒有外婆了。”她緊緊揪著鬱寒深的西裝駁領,“明明昨天早上還好好的,她還說晚上要給我做我愛吃的糖醋小排……”


    鬱寒深站在副駕駛外,探身進去把女孩緊緊摟入懷中,手掌輕撫她的脊背,鋒利的喉結輕聳:“以後有我,別怕。”


    司桐漸漸哭出聲。


    “是我害死了外婆,是不是?是因為我,她才會來海城,才會要出去給我買嫁妝,才會出車禍,是不是?”


    “如果不是我,外婆不會過得這麽辛苦,如果不是我,舅舅和哥哥不會死,外婆不會因為受打擊身體變差,如果不是我……”


    “跟你沒關係。”鬱寒深輕聲打斷她,“這隻是個意外,不是任何人的責任。”


    司桐放聲痛哭。


    鬱寒深就這樣靜靜摟著她,用成熟男人的寬厚懷抱無聲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司桐累得睡去。


    鬱寒深帶她回了貢院,停下車,他剛把人抱起來,司桐被驚醒,發現回了貢院,掙紮著想下去:“我要去醫院守著舅媽和央央。”


    鬱寒深收緊手臂,溫聲開腔:“醫院有醫生護士,不會有問題,你懷著孩子,需要好好休息。”


    “孩子也是你的親人,作為媽媽,你應該保護好它,是不是?”


    提到孩子,司桐安靜下來,靠在男人寬闊的肩上無聲落淚。


    進了臥室,鬱寒深幫她脫了衣服,一直坐在床邊,等女孩睡著,才脫衣服準備跟著睡下。


    這時,西褲口袋的手機震動起來。


    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他走去陽台接聽,手機裏傳出莫煦北正兒八經的聲音:“看完了?小丫頭現在怎麽樣?”


    “剛睡下。”鬱寒深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女人真是麻煩,你看你,自從跟這小丫頭在一塊,操了多少心。”莫煦北說完,頗有些慶幸:“幸好我沒打算結婚。”


    “沒別的事?”鬱寒深淡淡開口,有掛電話的意思。


    莫煦北忙道:“我打電話主要是想告訴你,你家小丫頭那個舅媽情況不太妙,你心裏有個數,萬一真沒了,該怎麽跟小丫頭講。”


    之前跟司桐說舅媽醒了,隻是寬慰她的話,今天剛被下過兩次病危通知,哪裏能好得那麽快。


    結束通話,鬱寒深站在陽台上,下意識伸手進西褲口袋想摸煙盒,摸個空,想起來司桐之前說吸煙對身體不好,他就再也沒抽過。


    原地站了片刻,他轉身進了房間,床上,司桐蹙著眉,睡得不太安穩,睫毛潮濕,眼角淚痕未幹。


    鬱寒深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司桐像是得到了安撫,緊皺的眉頭緩緩鬆開。


    看著女孩蒼白脆弱的小臉,男人眼底一片憐惜。


    第二天,司桐醒得很早。


    睜開眼的一瞬間,覺得此時和過去無數個早晨沒什麽不同,可當昨晚的種種紛至遝來,心底湧出細細密密的疼痛。


    下一刻,她被溫暖寬厚的懷抱包裹,聞到熟悉的男人味道,司桐眼眶發熱。


    鬱老夫人不放心司桐,一大早就和鬱老爺子來了貢院,司桐和鬱寒深洗完漱下樓,一眼看見樓下的兩位老人。


    “桐桐。”鬱老夫人滿臉歉意,“對不起,我……”


    司桐一向拎得清是非,知道大家瞞著她,是為了她好,搖了搖頭,沒有責怪的意思。


    鬱老夫人拉著她的手,“好,桐桐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外婆不在了也別怕,以後有我,有老三,還有……”


    說著,鬱老夫人瞧見鬱老爺子兩手撐著手杖,下巴墊在手背上打瞌睡。


    頓時皺眉,擰住鬱老爺子的耳朵,“輪到你說話了!”


    鬱老爺子一大把年紀被揪住耳朵,臉色有點沉,但還是配合老伴:“嗯,還有我。”


    老兩口來得匆忙,還沒吃早飯,就在貢院陪小兩口吃一點。


    飯桌上,鬱老夫人說起外婆的葬禮,“是在海城就近辦,還是回桐城?”


    在這個事情上,司桐沒有經驗,下意識轉頭去看鬱寒深,眼神裏的信賴不言而喻。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男人仿佛變成了她的主心骨。


    鬱寒深卷著襯衫袖口,正慢條斯理給司桐切牛排,切好後,筋脈微脹的小臂伸出去,把牛排放到司桐麵前。


    接收到女孩的求助,他沉穩拿主意:“回桐城,老人的親友都在桐城。”


    鬱老夫人點點頭,“那什麽時候回去辦?人已經沒了兩天了,還是要盡快把事辦了。”


    聽見‘已經沒了兩天’,司桐情緒波動,眼淚砸下來。


    手背隨即被一隻大手覆蓋,溫暖厚重的手掌傳來男人的體溫,似乎傳到了心底。


    耳邊,是鬱寒深穩重的聲音:“等舅媽情況穩定,我和桐桐帶老人回去。”


    舅媽和央央重症室,司桐放心不下,必定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海城。


    司桐看著鬱寒深輪廓分明的硬朗側臉,心下不免一陣觸動,這個男人已經這麽了解她了。


    飯後,司桐想請假去醫院。


    鬱寒深卻說:“醫院那邊有醫生,你在不在都沒影響,不如好好上課,過些日子回老家給老人辦喪事,需要耽誤好幾天課程。”


    司桐聽明白他的意思,現在多上一天課,之後補課的時候就少補一天。


    可是一整天,她都渾渾噩噩,親人一個突然離世,兩個重傷在醫院,她無法心如止水。


    勉強上了一天課,傍晚上完最後一節,賀恒把宿舍另外三人帶到食堂,然後送司桐回貢院。


    司桐看見回貢院的路,主動開口:“送我去華和醫院。”


    賀恒道:“鬱總說過幾日給老人辦葬禮會很耗精力,讓您這幾日好好養精蓄銳。”


    這個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是,司桐微微皺眉:“我過去看一眼就走。”


    賀恒往後偏了下頭,苦兮兮道:“太太,我是按鬱總吩咐辦事,您別為難我。”


    他早就發現司桐其實很好說話,隻要賣賣慘,她就會心軟。


    司桐:“……”


    貢院八號院的庭院外,停著一輛弗朗西斯卡綠瑪莎拉蒂。


    鬱晚凝穿著米白色長大衣站在車旁,內搭襯衫和短裙,光裸著一雙腿,大波浪長發,妝容精致,氣質時尚。


    一副富家千金的姿態。


    司桐猜到她的來意,所以,當鬱晚凝僵硬又別扭地說出那句“對不起”,司桐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


    回了句“沒關係”,抬腳往庭院內走。


    鬱晚凝因為背地裏抱怨了幾句,家裏人輪流過來斥責她不懂事,她心裏本就憋了一肚子氣。


    現在她紆尊降貴來道歉,司桐竟然愛搭不理,上前兩步擋住司桐:“你這什麽態度?”


    司桐沒有心情與鬱晚凝過多糾纏,淡淡回視。


    她的五官秀麗柔和,但氣質清冷,沒有表情看人的時候,有股高高在上的冷貴感。


    鬱晚凝被她冷淡的眼神看得不舒服,一個出身低微的窮丫頭,爬上小叔的床,就以為真成人上人了?


    “我還以為你知道親人去世會有多傷心呢,讓小叔那麽瞞著你,我看也就這樣。”鬱晚凝語氣輕蔑。


    司桐不想跟一個對她有偏見的人多費口舌,語氣平靜:“說完了嗎?”


    鬱晚凝看著她,想到還在醫院的鬱知珩,鬱知珩是因為司桐和鬱寒深要去領證,情緒不好才開車出了車禍。


    可是車禍到現在,司桐一次沒去看過,當真是冷漠無情得很。


    “該說你情緒穩定呢,還是說你冷心冷肺?”鬱晚凝抱著雙臂,看著司桐淡然的神色,“知珩因為你到現在還沒出院,你倒是心安理得。”


    說著,她笑了一聲,“也是,你外婆沒了,你那舅媽正性命垂危在搶救,病危通知都下了,你也不過去看一眼,我弟弟在你眼裏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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