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孕事


    謝清豫原本想著,許夫子離開書院,不知陸雲繡會否覺得遺憾與惋惜。


    然而,從始至終陸雲繡身上都沒有表現出這種情緒。這一件事,她好似十分輕鬆坦然的便接受了,不見她為此消沉。


    因為陸雲繡沒有說得太多,謝清豫也不好追問。心道大約有其他重要原因不方便同旁人細說,既然陸雲繡這般鎮靜,她也姑且將這樁事情放下。


    七月將至,陸至言被皇帝陛下調往大理寺做事。因是初初到任不免忙碌,何況他從來不是恃才傲物之人,如這般情況總歸非常謙遜,認真勤勉向同僚請教學習。


    於是初到大理寺的一段時間,陸至言回府比往常略晚一些。過去都是謝清豫等他回府一起用晚飯,那陣子他常常晚歸,大多數時候她隻好自己先吃,再吩咐小廚房備點兒宵夜。


    不過陸至言有個謝清豫覺得很好的習慣——


    他在宴席上不怎麽碰酒,真的碰了也異常的克製。


    絕不喝酒喝到失態,也絕不會因為喝酒而說出不得體的話、做出不得體的事。


    從前不能時時見到,有些事謝清豫不會刻意問,陸至言不會特別提,她沒有途徑知道。成婚之後,雖然十分稀罕,但她曉得他確實同樣會有和三五好友或同僚一起在外麵用飯的時候。到底旁人相邀,不可能次次都拒絕。


    她日常作息是比較規律的,陸至言大致也了解,是以他次次都會趕在她休息前至少半個時辰回府。多數時候,他身上幾乎聞不到酒氣,脂粉氣是更不可能出現的。因是如此,成婚數月,謝清豫發現他喝得最多的約莫就是他們大婚那一天了。


    當時他格外在意自己身上沾染的酒氣是不是熏著她了……


    謝清豫以為,且不說其他,光是這般好態度,都很難叫人有什麽脾氣。


    到大理寺做事差不多半個月之後,陸至言慢慢回府早一些。


    有一日,他早早的回來了,謝清豫和他久違在天將將擦黑的時候一起用上晚飯。


    用過飯時辰尚早,兩個人喝過一盞茶,陸至言牽著謝清豫的手到花園裏去散步消食。八月近在眼前,天氣逐漸轉涼,白天仍感受得到燥熱,夜裏卻已十分涼快。夜風拂麵,殘月高掛,一池荷花尚有幾分生機,一朵朵的碧綠蓮蓬擎出水麵。


    謝清豫被陸至言牽著在花園裏悠閑的遊蕩,空氣裏漂浮玉蘭的香氣。她想起先前請禦醫幫陸雲繡診脈,還開了調理身體的藥方,於是說:“這陣子沒有同姐姐見麵,也不曉得那藥吃著好不好。”


    “這兩日得閑回去一趟,正好問一問。”陸至言捏一捏她的手,“最近是忙了一些,都沒有時間好好陪你。”


    謝清豫笑:“我自個也有事可做,不至於你沒時間我便日日都了無生趣。”


    陸至言轉過頭看她一眼,沉吟中假作一本正經問:“我該說這樣很好,還是該生氣我不重要?”


    “怎麽不重要了?”謝清豫笑容愈深,“是不想看你得意。”


    口中雖是這麽說的,但她心裏更多是不希望自己陷入過分依賴陸至言的境地。陸至言太過溫柔體貼,照顧她也愛護她,不讓她受半點兒委屈……這樣當然很好,可她依然覺得,自己該有自己想做、可以忙碌的事。


    後來他們回到荷池旁邊,謝清豫倚著石欄杆看朦朧月色下的風景。陸至言兩步走到她的身後,沉默展臂將她圈在自己胸前。


    謝清豫順勢靠過去,如今做這種事半點兒不別扭不害羞。


    她拉一拉陸至言的衣袖:“中秋若得閑,我們去騎馬吧,或者登高。”


    “喊上哥哥一家,還有姐姐他們,一塊兒出去走一走。”


    陸至言摸摸她的腦袋,從善如流的說:“好。”


    陸雲繡吃過一段時間禦醫的藥方,覺得人精神許多,便繼續用了下去。說來,能請到禦醫替她治病,也是得過謝昭首肯,否則斷然不敢如此不客氣。眼見有些效果,謝清豫也替她高興,是盼著她早些好起來。


    隻是,謝清豫和陸至言說過的得閑大家一起去騎馬或登高的事情,最後擱置下來、未能成行。


    變成這個樣子,不因為別的,是馮嫆又有喜了。


    那天是陸至言休沐,謝清豫有七八日不曾到回去陪一陪自己娘親,兩個人於是一道去的。她在杜氏的院子裏,馮嫆知道她回睿王府了便也帶著慕慕過來。三歲的慕慕精力旺盛,愛跑愛鬧,有多數男孩子身上會有的那股調皮勁。


    這一次謝清豫見到他卻發現他格外乖巧。


    他拿自己的小手掌牽著馮嫆的手走進來屋裏,臉上還有些許小心的模樣。


    謝清豫不免笑說:“慕慕今天好像比平常還要乖。”


    “近來都是這個樣子……”杜氏看一看自己的孫兒,朝他伸手,“好孩子,來祖母這兒。”


    見丫鬟婆子扶著馮嫆坐好,慕慕才笑嘻嘻小跑著到杜氏的麵前。杜氏將他抱到羅漢床上坐著,一麵給他剝鬆子吃,一麵對謝清豫說:“是又有好消息了,前兩天請大夫來瞧過,不會錯。他曉得自己要有弟弟妹妹,愛護得不得了。”


    才三歲呢!


    謝清豫不吝惜誇獎:“慕慕真是一個好兄長!”


    有人誇自己,埋頭吃鬆子的小孩兒抬起頭,眨巴眨巴眼睛看著謝清豫:“姑姑。”謝清豫答應一聲,他努力想和她說什麽,又像忘記該怎麽說,支吾半天沒能說出來,隻好扭頭可憐兮兮求助自己的娘親。


    馮嫆一笑,壓低聲音提醒他:“是表妹和表弟。”


    仿佛聽到什麽好玩的東西,慕慕偷偷笑起來,轉過頭對謝清豫說:“姑姑,我要一個表妹,還要一個表弟!”


    從一個三歲的小不點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謝清豫簡直哭笑不得。尤其小不點還先比一根手指,又比一根手指,黑黝黝的眼眸半是無辜半是興奮,多半是馮嫆有喜這一件事在前,他已經認定這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了。


    “慕慕,這是說要就能要的麽?”謝清豫有些無奈,“那是很辛苦的事情,也要特別慎重的對待。”她說著,感覺到馮嫆和杜氏都在看著自己,頓一頓繼續說,“這事兒急不得……你再等一等,好不好?”


    “好吧……”慕慕似懂非懂點一點頭,口氣很大方。


    謝清豫又望向自己的娘親:“孩子的事情,我們好好商量過的,覺得不必太著急。娘,你不要擔心了。”


    她不好說得太過直白,其實是兩個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不想早早被孩子分散精力、還想兩個人能不被打擾得久一些。哪怕府裏有那麽多丫鬟仆從伺候,也會有奶娘照顧孩子,可哪怕孩子極為乖巧,也一樣是操不完的心。那是很耗心神的事情。


    謝清豫和陸至言認為,孩子的事,順其自然便是最好的。所以他們心平氣和,倒是長輩,難免操心一些。這件事,她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她和陸至言在這般年齡方才成婚,同旁人比起來是顯得遲了——盡管他們自己認為還好。


    “我擔心什麽了?”杜氏微微而笑,“你們的事,我哪兒管得上?”


    謝清豫感覺這是話裏有話,像在說當初她喜歡陸至言、想辦法幫他,他們也從沒有攔著,禁不住臉頰發燙。


    她一時不好說什麽,過得會兒才哼哼道:“原本還想找哥哥和嫂嫂去騎馬爬山的,現在嫂嫂有了身孕,是不好去了。”


    馮嫆聞言,笑一笑道:“豫兒和陸大人去吧。”


    若陸至言得空,和他兩個人去,謝清豫自然認為不錯。可是,得知馮嫆有身孕未出幾天的功夫,一道旨意下來,陸至言便要去雲州辦一個案子。


    那樁案子本是由另一位大人負責的,隻查來查去不見水落石出,謝昭失了耐心,點名陸至言負責。因事情牽扯甚廣,謝清豫隻從陸至言口中聽說是與私造武器有關係,別的知之甚少。可這四個字,已然昭示這樁案子的重大。


    從長安快馬加鞭到雲州也須得六七日的功夫,再加上查案辦案,一個月的時間能回來已經稱得上動作迅速。謝清豫沒有讓丫鬟進來,自己幫陸至言收拾東西。她雖不至於抱怨,但想到兩個人要一段時間不能見麵、恐怕也不能通信,總是難受的。


    陸至言見謝清豫臉上多少的不高興,交待完諸種事宜,進到屋子接過她手裏的事。他幫自己收拾包袱的時候,謝清豫坐在床沿眼巴巴的看他,看到最後她扁一扁嘴像賭氣般說:“要不我和你一塊兒去吧。”


    “想去嗎?”陸至言停下手裏的事情問。


    謝清豫半垂下眼:“想到你要去雲州,心裏還是有些舍不得。”


    “此一行恐怕不甚輕鬆,否則我也想帶你去雲州轉一轉。”陸至言摸一摸她的臉,盡量安撫,“然而不能讓你置身危險,那樣我也沒辦法安心做事。不過我答應你,一定會早些辦完案回來的。”


    謝清豫悶悶的不想說話。


    陸至言看她半晌,手隔著衣服摸一摸她的肚子:“今兒不是小日子麽?這麽愁眉苦臉,當心不舒服。”


    謝清豫也覺得自己今天脾氣大。


    她軟下態度,拉過陸至言的手掌輕輕一握:“你先收拾東西吧,我沒事兒。”


    嘴上說自己沒事的人,這天夜裏卻主動抱住陸至言不肯撒手。


    隔天一大早,謝清豫陪他一道起身,一直把人送到城門外才乘馬車回府去。哭是沒有哭,倒連連歎氣——明明想好了不要太依賴他,大概要食言而肥。


    陸至言此番去到雲州,一如謝清豫所想,是幾乎沒有時間寫信回來。


    成婚之後,兩個人沒有一夜分開,習慣他在身邊,一旦見不到人便是心裏空空落落。她最終唯有安慰自己,忍一忍,很快就回來了。


    此次陸至言離開長安的時間是在七月底,因而八月十五中秋節,他不可能趕得回來。睿王爺和睿王妃考慮到這般情況,索性把陸衡、陸雲繡和住在陸府的吳表妹請到睿王府來過節。


    那一日午後,成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親自到王府來送請帖,邀請馮嫆和謝清豫五日後前去賞花。她見到陸雲繡和吳表妹,當著馮嫆、謝清豫的麵,少不得一並邀請,第二日也派人把請帖送到陸府。


    謝清豫對這樣的賞花宴習以為常,想著自己在府裏也無事,又有世子夫人親自送上請帖這一層因由,到那一日,她是去了成國公府的。她在成國公府也見到前去參加賞花宴的陸雲繡和吳表妹。


    見到她們,說意外怎麽都不太恰當,隻是陸雲繡素來不怎麽將精力放在這些事情上,謝清豫難免好奇她今天怎麽有興致。轉念想到吳表妹也到了出嫁的年齡,帶她出來走動是有必要的。既然有現成的機會,沒必要刻意避開。


    吳表妹來長安已有好些日子,比起最初,謝清豫對她的了解自然是更深了。她知道,這個人其實沒有什麽小心思,也未想著什麽攀龍附鳳、一朝飛上枝頭。在自己的婚事上,她甚至稍顯笨拙,離精打細算有好一段距離,是需要有人幫她籌算才行。


    謝清豫沒有問過陸至言,但是她想,如果吳表妹沒有嫁人的心思,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而她呢,沒有疑問是不會對陸至言的這類決定持反對的意見……左右是個老實孩子,不受委屈才比較重要。


    若說陸雲繡,單說有陸至言這麽一個弟弟,長安城中的夫人、貴女都不至於不認識她。吳表妹卻等於初來乍到,不少人對她好奇的。是以雖則她性格靦腆些,但架不住旁人熱情,很快被拉到別處去了聊天喝茶,纏著她講江南的趣事。


    謝清豫和熟識的人寒暄過後便去找陸雲繡,兩個人悠然去賞過花,準備回花廳時路過一處假山,恰巧聽到一位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非禮勿聽,她們正準備快步走過去避開,又聽見吳表妹的聲音,隱隱帶著啜泣。


    陸雲繡和謝清豫對視一眼。


    當下,假山那頭又傳來那位年輕男子的話語聲。


    這一次,他的語氣像是有些慌亂:“哎……她們欺負你,又不是我欺負你,你對著我哭什麽啊?哎……你先停一停好不好?反正你都欺負回去了,還傷心什麽?我這就走,不擾你……可我真的沒有要對你怎麽樣……你千萬不要誤會。”


    年輕男子一邊回頭一邊走出來,臉上鬱悶的表情,待看到陸雲繡和謝清豫時,一怔之下,轉而變為尷尬。謝清豫挑一挑眉,發現這個人自己是認得的——忠勇伯府的三少爺,紈絝名聲在外,與她同歲,而今尚未娶妻成家。


    紈絝少爺認出謝清豫和陸雲繡,客氣同他們問一聲好,遲疑與猶豫中說:“那邊有位小姐,方才有人同她說了些不客氣的話,好似被傷了心躲到這少人的地方掉金豆子,二位若是認得,不若……”


    三兩句話未說完,聽見謝清豫和陸雲繡聲音的吳表妹已快步走過來。她臉上瞧得出哭過的痕跡,但這會兒止住哭意,情緒應是穩定下來了。吳表妹沒有去看那紈絝少女,她走到陸雲繡和謝清豫麵前,低下頭喊:“表姐,表嫂。”


    紈絝少爺:“……”


    一句表姐、一句表嫂,喊得忠勇伯府的三少爺快步走開。


    吳表妹向謝清豫和陸雲繡說一說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是有人發覺她無父無母且非高門大戶出身,傲慢出言奚落。話語難聽,性子和軟的她當下駁了回去,那些先前同她熱絡聊天說話的小姐們,嫌她不夠淑女,一下子散了。


    哪怕沒有忍心吞聲,心裏也不是不委屈難受,吳表妹躲到假山附近緩一緩情緒。誰知那位紈絝少爺先是撞見她不堪一幕,後又悄悄跟她到這兒,連同她哭的樣子一並瞧去,自己倒先亂了陣腳。


    且不說是不是把吳表妹當自家人看待,總歸今日錯不在她,謝清豫也看不得她平白受這種委屈。因為別人出身不夠好就這樣惡言惡語,這樣的想法謝清豫無法苟同。她聽言語便大致曉得哪幾家的小姐,索性一一帶著吳表妹找過去。


    謝清豫不需要特別做什麽,她隻同那些人好好聊上兩句,問一問她們是什麽意思,便一個一個漲紅了臉支吾著說不出話。臨到後來,這些人比其他人都先一步告辭,而謝清豫三人也未繼續待下去。她們分坐兩輛馬車,或回陸府或回公主府。


    回府的路上,謝清豫想起陸至言。是不是因為他多年前經曆的那麽一番風浪,叫他更深刻體會到人同人之間從不必分個高低貴賤?今日高高在上,焉知明日會如何?看不清楚這一點,是經受不起任何挫折的。


    陸至言回到長安,是重陽節又過去七天以後的事了。


    謝清豫未能提前收到消息,不知他這一日能夠回來,她照例午睡醒來,一個人在書房裏麵整理起陸至言與她寫過的信箋。她是一麵整理一麵一封一封信翻出來看看,光瞧見那些字便能想起當時看信的心情,記起那一段時間發生過的事。


    如是耐心把一匣子的信整理好,已是落日西斜時分。謝清豫把東西放好,感覺眼睛有些酸痛,坐在書案前用指腹摁壓著眼皮。同一刻聽得書房的門被打開卻未聽見丫鬟的通報聲,她收回手抬頭去看,隻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眩暈。


    夕陽餘暉從洞開的書房門照進來,落在那個身量修長的人身上,叫他整個人都被鍍上一層暖黃色光芒。他逆光而立,一張臉便看不甚清楚,然而也無須看得多清楚,隻消一眼,足以叫謝清豫認出來他是陸至言。


    腦袋反應過來的時候,謝清豫人已經撲到陸至言的懷裏了。陸至言伸手穩穩將她接住,她反抱住他,於是變成兩個人緊緊纏抱在一起的架勢。不知過去多久,分開一個多月的人方才舍得鬆開了手臂。


    “回來怎麽不提前捎個信?”謝清豫抱怨。


    陸至言輕笑一聲:“若是捎信,你知道我馬上回來,豈不是要坐立難安?我直接回來,你見到我,至少安心了。”


    謝清豫辨不過他。


    她伸手隔著衣服摸一摸他的手臂、背脊,緊皺了眉:“才多久功夫,怎麽感覺瘦了?”


    “如此便是又要勞煩夫人養一養我了。”陸至言笑著伸手輕抬謝清豫的臉,隨即低下頭吻她。


    隻是蜻蜓點水的一個吻,他很快放開她,問,“是有事在忙?”


    謝清豫搖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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