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她的桃花眼裏再無柔情,隻餘下恨難平,“如果我坐不住胎,我不會今日才出事。一切都是因為你。”她終於失聲哭泣,將淚流盡,“我從不曾想過要害你,為何你偏偏不放過我呢。”


    封恒僵硬端坐在輪椅上,明明想要撫.摸她的手一動不動落在他雙膝。等薛盈哭夠了,他喚道“來人”。


    有護衛入內端來藥,他道:“把藥喝了吧。”


    薛盈抬起頭,花容帶淚痕,目中再無一點情意。她看封恒,隻有恨了。


    這一次她沒再打翻那碗藥,想接過,抬起的雙臂卻牽扯到腹中一痛。封恒察覺,親自將藥喂到她唇邊。


    她如木偶般就著他手喝下藥,封恒示意護衛擺膳,親自端起碗喂薛盈。


    她也再沒有拒絕,一點都沒有反抗地咽下。山中應該沒有廚娘,她吃下的魚肉帶著腥氣,每喝一口湯都惡心得反胃,卻硬生生逼迫自己咽下。


    薛盈終於曆經這些挫折明白,她要保護自己,她要活著回長京。


    等喂完薛盈,封恒搖著輪椅回到桌旁用膳。


    薛盈望著屋內的人,這道青色身影頎長,他清貴得如遺世獨立的翩翩公子,吃相依舊雅致好看,卻在她眼裏再也望不見從前的那絲傾慕了。


    “我的婢女呢。”


    “你若聽我的話,我便留她們的性命。”


    薛盈譏笑:“你要我如何聽你的話。”


    “妾心悠思遠,望與君長壽。閑時登山埠,暇時君撫琴。”房中響起封恒磁性低沉的聲音,“雙十育兒女,三十做嫁衣,四十送嫁娶,五十伴君側,六十鉛華謝,七十隨君行。或有兒孫繞,百歲共此生。”


    薛盈的身影輕顫。她失笑:“我聽不懂。”


    封恒沒有為難她,夜色與他聲音一樣寧靜:“你如今不便登山埠,隨我行。就在這山裏陪我便可。”他搖著輪椅離開了屋子。


    薛盈深深後悔。


    封恒方才所吟的詩是她在景北別院中時,悄悄在封恒書房裏寫下的情話。十五歲的她害羞,不曾給他看過,揉成團丟在了簍子裏。她從來不會想到會與封恒分開,他說過要她等他。她做到了,他卻先失信了。那些曾以為可以一生相守,可以生兒育女、子孫繞膝的夢都是癡心妄想,如果可以,她寧願從來沒有過這段感情,從不認識此人。


    這一夜薛盈在睡夢中頻頻做噩夢,她醒來時驚出一身冷汗。鼻端檀木香環繞,窗外晦澀,山中太冷寂,燭火已滅,屋子裏一片漆黑。薛盈渾身發冷,衾被不算厚,她蓋著仍瑟瑟發抖。


    屋內似有暗影掠過,薛盈聽見一道木輪聲。


    “你……”她惱怒,“你想做什麽。”


    “山中夜涼。”是封恒的聲音。


    他已來到榻前,片刻,床榻上多出一具溫暖的身體。薛盈驚慌,抬手要抵抗時被封恒在夜裏握住。


    他掌心滾燙,她聽見一道心跳聲,那樣地快。


    她惱羞成怒,覺得屈辱:“我是剛剛小產的人,你喜歡見紅麽。”


    “薛盈,你眼裏,我已是這般不堪的人物。”


    薛盈低低一笑。諷刺:“我眼裏,早無你。”


    “別掙紮,如若你不想今後也做不成母親。”


    薛盈僵住。


    衾被下的身體靠近她,帶著滾燙的臂膀將她摟住。她聞著鼻端清淺的藿香草氣息,再也沒有從前那份喜歡,隻有無盡的厭惡。


    薛盈動不得,她覺得每動一下整個身體都是疼的。她忍著腹痛從枕下握住那最後一支發簪,在漆黑裏當作利器直刺向封恒。


    他揚手接下,似乎早有防備,奪過她手中的發簪丟在地麵,反握住她的手。


    “你不想身體好轉,我奉陪。”


    薛盈隻覺此刻深深無助,如果盛俞知曉她懷了身孕,定是十分開心的吧。她冷聲道:“等我離開這裏,我會告訴我的丈夫,讓他發兵攻東,讓你後悔莫及。”


    “你不可告訴他。”


    “你怕了。”


    封恒低笑。


    薛盈被這一聲磁性的聲音勾起從前的思緒,她喜歡封恒時,大抵是真的喜歡,喜歡他的青衣雋永,喜歡他的清冷高貴,也喜歡他低低的笑,那樣雲淡風輕,卻在她心底重如千鈞。此刻,她也是真的恨。


    封恒道:“你不會告訴盛俞。”他說起,“東朝與西宋烽火連天,周朝不會受到波及,隻因為它的疆土隔著一個東朝。如果盛俞知道我劫走了你,他會盛怒,他會攻打東朝。北疆廣水自南而下,西宋的船一向是巨輪,他們南行北上,北疆守兵不足,輕而易舉可攻下周朝。”


    薛盈僵住,她懂唇亡齒寒,可她不懂得這麽深入的軍政。


    封恒道:“你不能告訴盛俞,因為你告訴他,他會為紅顏舍天下。周朝外強中幹,衰兵無用,你會是罪人,是周朝被滅、戰火屠民的罪人。”


    她渾身僵硬,封恒的手臂摟緊她。他沒有逾越,似乎隻是單純想摟她入睡。


    他道:“我知你能明白這一切。”


    這個夜晚是薛盈度過的最難熬的夜晚。她再醒來時身邊已無封恒。


    清晨的山中雲霧低垂,另一間屋內,一名中年大夫跪在封恒跟前,出口的腔調都帶著瑟瑟懼意。


    “她已大損元氣,隻要她平安度過昨夜與今夜裏,沒有發高熱,沒有受寒,便能慢慢挺過來……”


    薛盈在房中坐臥不安,她的手落在小腹,淚水無聲滑出眼角。她方才試探著想下床,但四肢無力,且腹中還有些疼痛,一想起封恒警告她若不想失去做母親的資格便不要下床,她便不敢再挪動。


    今日裏她還是沒有見到白湘與江媛二人,不知薛子成有無受傷。


    封恒被下人推著輪椅來到房中,薛盈問:“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傷害我弟弟。”


    “他無事。”


    薛盈失笑:“你想帶我去哪,去東朝麽。”


    封恒凝望她:“我會帶你走,但不是現在。”


    “我想見我的婢女。”


    “你休養好,明日讓你見她二人。”


    今夜裏依舊寒冷,薛盈蓋的衾被太薄,似乎封恒無意出山采買厚的棉被,畢竟他一旦出山定容易暴.露。薛盈深知若薛子成此刻是平安的,發現她不見一定會派人四處尋找她。


    薛盈冷得發抖,喝過藥便睡下。到山中寂靜時,她房中又想起木輪聲。她心中惱羞,漆黑裏封恒已再上了榻,如昨夜那般摟了她入睡。


    她發現她的身體真的大不如前,稍一動氣便似血虧,小腹也會疼痛難忍。


    身側躺著殺她孩兒的凶手,薛盈恨。她閉口不言,封恒沒有睡著,卻也沒有開口再逼迫她交談。


    第二日。


    她房門內衝進兩道身影,是白湘與江媛。


    她二人撲倒在床榻前,白湘發髻蓬亂,目中滑下眼淚:“是奴婢無用,害娘娘小產……”


    江媛埋首哭泣:“是我無用,是我沒有保護好娘娘。”


    “你二人……別哭了。”薛盈怕自己忍不住會再落淚。江媛抬起頭,薛盈這才瞧見她額間淌血,雙頰也青紫一片。


    “他們對你動刑了?”


    江媛含淚搖頭。白湘道:“娘娘,我們得知娘娘小產都在責怪自己,媛兒愧疚,不停對天磕頭求菩薩保佑娘娘。”


    江媛額間已破腫,兩個人此刻都狼狽不堪,薛盈苦笑:“不要再提小產。”


    白湘忙應諾,江媛垂下頭,淚水掉在了雙膝上。


    屋內沒有旁人,薛盈輕聲道:“外麵有出路麽。”


    江媛搖頭:“奴婢方才來時四處觀望了一眼,這裏都有守衛,咱們逃不出去。”


    “可有水路。”


    兩人一愣,皆搖頭道不知。


    薛盈道:“我這兩日的食物都是魚肉,這裏定有水路。我深感自己體虛,待我養好精力後會去查探水路在何處。隻要找到有水的地方,便能將我們的音訊傳遞出去。”她悄聲囑咐二人,“尋些可漂流於水麵的信物,隨我見機行事。”


    作者有話要說:  盛俞:朕好心疼,朕氣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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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薛盈休養了五日後, 終於能行動自如。她雖感覺自己身體仍有虛弱,但已恢複了不少精氣, 除了每日聞著魚肉的腥氣有些作嘔, 腹中也未再感覺到痛了。


    山中陰雨多日,今日終於放晴。薛盈站在簷下, 庭院內的石墩旁,封恒正端坐撫琴。他的琴聲穿透高牆與山林, 一如往常遏雲盈耳。


    薛盈看似在聽琴, 卻是在悄然沉思。封恒敢這般彈琴,足矣證明此處離外界甚遠。


    薛盈走到他身前:“我想找個地方沐浴。”


    封恒抬眸看她:“我讓人燒好水抬去你屋內。”他沒給她機會四處走動。


    外邊寒風獵獵, 薛盈隻能在屋內沐浴完。江媛在火盆裏燒著炭, 白湘聞著鼻端的檀香, 偏頭瞧著那青獸香爐一眼, 端起茶水澆熄了裏麵的香。


    “誰許你滅香的。”屋內突然響起一道冷厲聲。


    薛盈望見封恒被推入房中。


    白湘目中憎惡,直視著封恒不言。封恒親自將輪椅搖到案台前:“都下去。”


    兩人緊張看向薛盈,薛盈道:“先出去。”


    屋內隻剩二人, 封恒重新燃起青獸香爐中的檀香,嫋嫋青煙升起,他落上香蓋。


    “這種香你喜歡麽。”


    薛盈不言。


    封恒道:“我記得你最愛梨花,冬去春來時, 這裏會有梨花盛開。我從未陪你看過梨花吧。”


    薛盈不屑開口。她再也不念著那些過往, 她恨不得手刃他。


    屋內靜了許久,她想起一些事,問起:“東朝與西宋在交戰, 你是天子身前的紅人,為什麽還會出現在這裏。”


    “因為,來見你。”


    薛盈紅唇間逸出一聲笑,輕視的,鄙夷的。


    封恒道:“我要找的人是你所找的人。”


    薛盈不笨,一瞬間已道:“子潯居士?”


    “此人熟知西宋地形,我此番來帶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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