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媛拉了拉白湘的袖擺,兩人無奈出了門。


    薛子成正從外歸來,走到門外:“姐,外邊天越來越冷,你受得住麽?”


    “你進來吧。”薛盈問,“你受命替陛下巡查,這幾日忙得不曾好好休息,才該注意身體。”


    薛子成道:“我隻是擔心你,方才白湘勸我,姐,你是該回京調養。風雪即來,陛下應該也是思念姐姐的。”


    薛盈安靜了片刻,淺笑:“過幾日再說。”她已問起了旁的事。


    白湘候在門外聽,心內已十分無奈。她徘徊在冬日的寒風裏,最後一咬牙回了自己房間。


    她識字,也是飽讀詩書。她坐在書案前研磨,寫下了薛盈的近況托人送回京城。


    白湘覺得自己這信是送對了,因為薛盈這兩日裏依舊沒有提回京的事,還常常麵帶倦容,整日嗜睡。


    ……


    長京。


    冬日一場飛雪將皇城覆蓋,放眼一片白芒之景,重重殿宇穿上白衣,宮苑紅梅凝雪綻放,美不勝收。


    盛俞下了朝,回宮途中促足在乾坤殿,他站在皇宮最高處,俯瞰整個皇城與長京城。他記得薛盈尚在閨閣中時,會在銅鏡前歎氣,渴望有人與她一起看雪中紅梅,或是雪中煮茶。


    他這般思念時,閔三麵帶喜色跑上樓來:“陛下,薛貴妃來信了!”


    他霎時揚起笑,帝王的嚴肅在頃刻化為男兒柔情。


    他打開信,一時蹙了下眉,不是薛盈的筆跡。


    待盛俞讀完信,臉上的柔情蕩然無存。


    空氣靜得詭異,閔三候在帝王側,正想問時瞧見皇帝的手已將那信紙狠狠揉在掌心。他手背青筋暴起,顯然已怒到極致。


    閔三還未請示,盛俞已大步下了樓梯,沉聲命令他:“備馬,去廣陵城。”


    “陛下?”閔三詫異,“您才下朝,還有許多奏折要批閱,許大人與章大人、恭親王等今日都受詔入宮與您商討政務……”


    “備匹快馬,快點。”


    閔三還是猶豫,他在盛俞昏睡時便一直侍奉在側,與太醫誓死守著盛俞,他十分清楚如今盛俞離開一刻朝中會是什麽模樣。辛苦攥在掌心裏的皇權,也許便要歸一部分去別人手中了。


    “陛下,貴妃娘娘有危險?”


    盛俞不言,冠冕十二旒在他疾步裏搖墜,他一麵取下冠冕,一麵解下腰間玉帶,欲回寢宮換身常服。


    方才的信正是白湘所寫。她在信中告之他薛盈已小產,白湘畢竟是盛俞的心腹,知曉如今政局,並沒有說出封恒。她隻是勸盛俞下旨召薛盈回京調養身體,別的並未多言。


    這一路盛俞走得疾,回到建章宮沉聲命令宮人更衣。他看著白湘那字裏行間已經明白,那次秋日夜晚禦花園散步時,他與她相擁亭中。彼時他是真的想要一個子嗣,是她所生,像她的樣子,喊著他父皇……可那時他在中途控製了念頭,卻不曾想他實在沒有經驗,竟那次已經讓她懷上了子嗣!


    她小產,心裏定是很難過的吧!


    盛俞換好常服,閔三已帶著盛秀跪在了門外。


    “還請皇兄再斟酌,皇兄離京,這朝中上下該如何。若誰人有異心,這宮裏無人攝政掌權,母後一人在宮中又當如何,還請皇兄三思!”


    盛俞頓下腳步,垂眸瞧著俯首的盛秀,他一瞬後道:“召衛修茂、許捷、溫倫覲見。”他轉而回寢殿換了龍袍。


    他方才因為薛盈失去理智,他隻想見到她安慰她。可那九萬多兵力下落不明,有心人等的不就是這個時機。


    他召見的這幾人裏,他隻信衛修茂與溫倫。


    兩人皆懇切勸留盛俞,溫倫道:“臣也擔憂薛貴妃,可貴妃所思隻為陛下,貴妃一定不希望陛下就這般棄皇城於不顧。”溫倫抬頭道,“自古帝王出巡,朝中皆有可信之人代為攝政。可陛下一去,選誰攝政?”


    盛俞陷入沉思,他無人可選。這皇權握在手心裏了,可朝野上下卻無一個強大的心腹大臣。連同盛秀這個親弟弟,他都還在考驗當中。


    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能棄皇城不顧,他的心卻告訴他薛盈需要他。


    殿上安靜許久,盛俞終於出聲:“朕不離宮。”


    他端坐於龍椅上,一瞬間似蒼白了許多:“昨日宋仕上奏疏說康安城被大雪封路已有一旬,數百難民傷亡,城內已缺棉帛。康安離京隻需兩個時辰的路程,之前救資甚微,宋仕奏請朕親自駕臨康安城以恤百姓,且收民心。這件事交給衛愛卿與恭親王,愛卿告訴恭親王,你二人去安排出巡一事吧。”


    衛修茂領旨離開了殿,溫倫道:“陛下,您勿擔心貴妃娘娘,她蕙質蘭心,定能思君之慮。”


    盛俞在倉促的時間裏提筆,寫回信給薛盈。


    可手中的筆僵在半空許久,他不知如何安慰她,最終隻提筆寫下簡短的一句話。


    吾念伊人久,陌上風雪猶盛,可緩緩歸矣。


    他的等待是這般的漫長。


    長到十日後,薛盈得知李興戌告知她胎兒無恙,已在她腹中安穩發育她才落下一顆心準備回京。


    白湘雖然在這段時日裏詫異盛俞未派人來催促,但此刻也十分開心薛盈回京。


    廣陵風雪交加,馬車行路不易。薛子成一路都十分謹慎地護著隊伍,在風雪裏凍紅了臉。


    馬車內,薛盈透過江媛掀開的車簾瞧著薛子成與一眾護衛,心生憐憫。


    隊伍在厚厚的積雪裏行得十分緩慢,薛盈在這段悠長的時光裏低頭瞧著盛俞的那封信。


    他平日裏的來信都很長,偏偏這封隻有一句話,且之後再無信來。薛盈心中同樣思念,她的手落在小腹,不知盛俞得知她懷了身孕會是什麽反應。


    兩日的路程隊伍行了四日,他們趕在夜幕來臨之前到達康安城,薛子成擔心薛盈身體受不住,說道:“不如我們今夜歇在城中,明日再趕路。”


    “你已將行程稟報給了陛下,他今日該是在宮門外接我,還是趕路吧。”


    薛盈將隊伍收入眼底,眾人發間與雙肩落滿雪片,那雪會化,他們衣裳該已濕透。她心中不忍,道:“讓眾人去前處的客棧歇半個時辰,吃口熱飯再行路。”


    酉時的天在冬日裏暗得很快,夜幕之下的小城十分寧靜。客棧大堂是食肆,有三.五飲熱酒之人談論,讚歎當今皇帝體恤民情,是個好皇帝。


    薛盈聽在耳中微微一笑,薛子成聽罷,也含笑朝她道:“陛下前些時日親自駕臨康安城,安撫受難百姓。”


    他話說完,薛盈卻不動了。


    她的目光透過大堂裏的人群落在門口。


    那人挺拔頎立,肩披玄色大氅,他眉下的雙目穿透人群望向她,眸中星火燎原。木門飛雪落滿他身後,道間行人提燈穿過,堂內方才喝酒的三.五人結完賬,從他身側擦肩離開。


    一切都安靜下來,她聽見風雪簌簌,和他行來的腳步聲,那樣地熟悉。


    薛子成已示意堂內護衛回避。


    薛盈望著門口的盛俞一步步朝她走來,緩緩起身。


    她道:“我回來了。”


    盛俞點頭。


    她唇邊噙笑:“我聽百姓讚歎你是個愛民如子的皇帝。”


    他嗓音暗啞:“江山百姓,不及你。”


    薛盈有些詫異此話。


    盛俞在問:“你不怨我麽。”


    薛盈笑:“我為何怨你。我的夫君這般好,我隻有歡喜。”


    盛俞不言,隻因不知如何開口安慰。他將她摟在懷裏,緊緊嗬護。


    薛盈掙脫開,抬眸凝視他笑:“陌上風雪猶盛,隻是山回路轉未見君,空留雪上馬行處。”


    她在笑。


    他眸中卻隻有憐惜與愧。


    薛盈終於察覺出不對,她目光觸及門口侍守的白湘與閔三,瞧見白湘的神色,聯想到那封簡短的書信,抬眸再看盛俞此刻的神色,已然明白。


    她終於道出:“我有身孕了。”


    預想中的欣喜沒有來,薛盈瞧見盛俞眸光愧疚,握住她五指的那雙大掌泛起輕微顫抖。


    她心內詫異。


    盛俞終於道:“是我愧對你,那夜沒有控製好自己。是我先行國事,將你放在了後頭。可……”‘可江山百姓不及你’這句話沒有道出,已經被薛盈打斷。


    “你不高興麽?”


    盛俞眸光顫動,眼眶裏竟似有霧氣。薛盈瞧見那不是高興,而是難過得想哭。


    第44章


    盛俞似乎還是沒有讀懂薛盈的意思, 薛盈忙解釋:“我懷了身孕,已有三個多月, 我懷了你我的子嗣, 阿俞……”


    “你說什麽?”盛俞這才驚愕,“你不是小產了?”


    薛盈哭笑不得:“那是我因局勢所迫, 瞞著眾人的。”


    “你。”盛俞激動得握緊薛盈手臂,“你再說一遍?”


    薛盈含笑:“不說, 自己摸摸孩子。”她握住他的手落在小腹。


    腹部平坦如初, 他卻激動得語無倫次:“摸到了,摸到了, 他好像在動!”


    薛盈失笑:“陛下, 你回神。”


    盛俞抬頭, 堂堂帝王像個稚子般笑開, 露出一排白淨的牙齒。他眼眸裏溢滿柔情,抱起薛盈哈哈朗笑出聲。


    薛盈被抱著轉了幾圈,頭有些暈, 她忙道:“我連日趕路腦子昏沉,你快停下。”


    盛俞將薛盈攬在懷裏,低頭略有些責備:“為何連我也要隱瞞。”


    “我想過告訴你,但又怕自己保不住這胎兒, 怕你空歡喜……”


    “那也不該自己承受一切。”盛俞握住薛盈的手, “走,我帶你們母子回家。”


    薛盈莞爾:“還不知是男兒還是女兒。”


    “是男是女,像你就好。”盛俞輕輕吻上薛盈額頭, “隻要是你為我生的子嗣,我都寵若至寶。”


    皇城依舊燈火璀璨,世間一切繁華都在於此。


    雪夜下的披香宮寧謐靜好,因為女主人而冷清了許久的宮殿在今夜裏重新熱鬧起來。宮人進進出出,整個太醫院都入內依次診脈,直至眾人都斷定薛盈的胎兒平安無事,盛俞才鬆了口氣。


    這一夜,他們相擁著說了許多話。夜裏薛盈已經因為車馬勞頓而睡去,盛俞卻激動得睡不著。


    他不時為她掖被角,不時借著廊下宮燈微弱的光瞧她熟睡的樣子,腦子裏又算著這孩子何時出生。按日子該是七八月吧,是個盛夏,是他第一次重活為人,與她相見的日子。


    盛俞心情激動,若這胎是男兒,他便擬旨將孩子冊封為太子。不過思及此,他又蹙起眉,朝中可有人反對?孩子天命加身,恐更易招惹禍端,他勢必要在孩子出世前將朝中奸佞鏟除幹淨。


    若這胎是女兒,那便更好了。女兒像薛盈一樣溫柔好看,他會將全天下最好的都送給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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