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從門內步下石階, 走到姚寶鳳跟前:“抬起頭來。”


    這段時日裏,姚寶鳳與貴女們並不喜歡徒興城這個偏遠之地,這裏沒有長京繁華, 沒有皇宮裏衣食無憂。薛盈對五名貴女一直沒有嚴苛要求過什麽,如今,她隻希望這五人不退步,不能丟了女子的臉麵。


    “你初入宮, 幫秦王做過什麽, 本宮都不追究了。”


    姚寶鳳愕然一怵,慌亂地垂下雙眸。


    薛盈道:“你們是從皇宮裏走出來的人,陛下雖沒有選秀納妃, 可你們是朝廷命官的子女,如今戰火還沒有波及徒興城呢,本宮在前,你們慌什麽。”


    薛盈第一次如此嚴厲地頒下懿旨:“你們聽令,沒有本宮的命令,誰人私自回京,誰的家族便等著獲重罪。”


    貴女們嚇得嚶嚶哭出聲,薛盈心裏頗有些無奈。眼前的這五人也是一個象征,象征著女學革新下那些不信女學,不願進步的閨閣女子。她們循規蹈矩,她們安於現狀,這樣一撥人她是無力改變的。


    “回去休息吧,這徒興城很安全。”


    姚寶鳳與貴女們打著顫行禮告退。


    白湘朝薛盈噗通跪下:“皇後娘娘,您不能留在這裏啊,陛下如今該是有多擔憂您,您該比奴婢都清楚!小皇子才半歲,哪怕整個長秋宮都在照顧他,可卻不及您這位親生母親!娘娘,奴婢求您回京吧!”


    薛盈望著這墨色無邊的夜,許久才道:“陛下他懂我。”


    “娘娘……”江媛動容地望著薛盈,跪在白湘身旁,“娘娘在哪,奴婢就誓死追隨在哪!”


    “回房歇著吧,我周朝是強國,不懼蠻夷。”


    薛盈回到房中,她雖安慰了所有人,卻無法安慰自己。


    周朝的士兵安逸享樂太久,這次是兩國聯手,周朝受南北夾擊,若城池攻破,長京城都將難保。


    薛盈輾轉反側難入眠,從枕頭下拿出裝著小五胎發的錦囊,她握著那錦囊才安心些。


    長京,皇宮。


    盛俞得知這個消息時比薛盈早了兩日。


    他從龍椅上霍然起身,疾步穿過殿中臣子走出殿門,可他卻又僵住腳步。他想去找薛盈,但是他身後有眾臣,肩頭有黎民百姓。


    盛俞僵硬地回身,沉聲下令:“溫騫、胡馭廣接旨,朕命你二人率領二十萬□□軍即刻出征,務必奪回失去的兩城。”


    他回到建章宮給薛盈飛鴿傳書召她回京。


    薛盈收到回信,寫明暫不回京,要留在南方定民心。


    盛俞拿到這封信時氣得暴跳如雷,弘至在寢殿裏哭,乳娘與宮人眼下已不敢讓孩子再打擾到盛俞處理政務,忙抱著弘至從後門回到長秋宮。


    盛俞下旨:“準備隨行隊伍,朕要去徒興城親自將皇後接回來。”


    閔三大驚,跪地懇求:“陛下萬萬不能離京,這皇宮裏不能沒有陛下呐!”


    “快去準備,再囉嗦朕廢了你。”


    “陛下——”殿門處傳來兩道聲音。


    盛俞抬頭望見是薛子成與宋仕未經通傳便走來殿中,兩人朝他跪叩道:“陛下萬萬不可離京。”


    “你們要皇後怎麽辦,她遠在徒興城,那裏離扈城就隻隔著四座城池,如若東朝真的打來了……”那後果盛俞無法想象。


    薛子成道:“臣知道陛下愛護皇後,皇後是臣的姐姐,臣也希望她平安無事,可朝中不可一日無君,還請陛下三思。”


    宋仕道:“臣追隨陛下,喜歡陛下提議的一夫一妻製,臣妄自揣度,陛下也是這鍾情之人。那陛下一定知道皇後娘娘心中所願,陛下一定懂她此刻希望的是什麽。”


    盛俞無言,望著禦案上的玉璽失神。他想,如果他是薛盈,她不會在此刻選擇離開,她會用她全部的智謀守住那四座城池,她會盡全力安定民心。


    盛俞回身走向龍椅,九階玉台,他走得緩慢而吃力。


    他端坐在龍椅上下令:“關內侯領兵去徒興城,務必保護皇後平安,一切聽令於皇後。”


    “陛下,請恕臣抗旨之罪。眼下長京更需要良將鎮守,廣水之後是鄴州,衛將軍會誓死守著鄴州,臣便領兵守衛著長京。”


    宋仕道:“陛下,關內侯所言正是。陛下下旨讓溫大人途徑徒興城時留兵保護皇後娘娘便可,皇後娘娘福澤在身,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盛俞打發了二人離去。


    他眸中一片倦色,手掌托著額頂,他心中苦澀,薛盈哪有什麽福澤,她的福澤都是他。她隻是個小婦人,在他眼裏甚至隻是個小丫頭,若無他在,她如何保全自己。


    隔著三千多裏,他們就這樣靠著意誌相愛與牽掛著。


    ……


    溫騫帶領的十萬軍隊日夜兼程赴往扈城,途徑徒興城時,薛盈帶領著女學館內的學生們在城門迎接。


    溫騫與各副將下馬朝薛盈行著跪禮,薛盈道:“眾位將士都平身吧。”


    她招呼身後眾學生們遞上踐行酒:“眾位將士飲下此酒,他日凱旋歸來時,本宮與百姓們還在此迎接你們,為你們再添上這一碗好酒。”


    溫騫先接過薛盈手中的酒一飲而下,身後眾將士也都從女學生們手中接過酒。


    溫騫道:“陛下讓臣留下五千人保護娘娘安危……”


    “五千人太多,一千人足矣。”薛盈淺笑,“舅舅,你要平安。”


    溫騫重重點頭。


    薛盈道:“甚州就在扈城腳下,如若可以,請舅舅顧及一下母親的安危。”


    “皇後放心吧,臣一定全力以赴。”


    薛盈目送隊伍蜿蜒駛入城中,那些離開的馬蹄揚起漫天的黃沙。身後有女學生感慨道:“如果我是男兒,我一定也要去守護我們的山河。”


    回到郡守府,薛盈將自己關在房中許久。


    白湘與江媛都擔心她,姚寶鳳帶著四名貴女瞧見這般情況,心下更加焦急,唯恐自己的安危。


    等房門再次打開時,白湘與江媛二人連忙衝進屋中。


    白湘道:“娘娘,你方才在做什麽,為何不讓奴婢們進來?您想喝茶麽,這裏沒有花露,奴婢去倒茶水來!”


    “娘娘別多想,奴婢去城中給您買點心回來!”江媛說完便要跑出屋子。


    “回來。”薛盈輕笑,“我隻是想尋個安靜的地方想些事情,我眼下想清楚了,你們告訴劉項良,讓他帶幾個底子深的木匠過來。”


    薛盈在想武器的事。


    她今日瞧見這蜿蜒而去的十萬士兵裝備有限,她想到了製箭。


    不多時,劉項良將薛盈要的木匠都帶來。薛盈問道:“你們一日可做出多少箭頭來?”


    幾名木匠一愣,年長的那人回道:“皇後娘娘,草民們雖然會,可沒有再做過這東西。五百多年前咱們用過竹與木做的箭頭,可如今都是用青銅為箭頭了。竹與木製作的箭頭遠不及青銅燒鑄的尖銳,退一步講,連石子打磨的箭頭都比木頭尖銳。”


    薛盈懂這個道理。


    青銅難尋,需要用在刀尖兵刃上。石子打磨耗費工時,獸骨打磨更加麻煩,唯有回退到五百年前,用木與竹製的箭頭最為方便,且容易攜帶。


    “經過遠距離的射程,就算是木頭也有致命的殺傷力,本宮要你們停下手裏的活兒,為戰場製作箭身,一刻都不得耽誤。銀兩本宮會給你們。”


    眾人一愣,連忙道:“為我周朝效力,草民們不要銀子,皇後娘娘隻需派人將竹子與樹木砍來,安排些人當幫手便好!”


    薛盈動容:“你們無私為國,本宮會奏請聖上賜封你們。”


    劉項良請示薛盈製箭的場地,薛盈道:“將徒興牢房開啟,讓老匠人們入院中指導,全部犯人都要參與製箭,這是為國效力的差事,做好了都能減免刑期。”


    劉項良震驚地望著薛盈。薛盈麵色穩重,一張花容不見女子嬌態,明明此刻麵目莊嚴,卻給人無限的親和,讓人感動,甘願臣服。


    “娘娘母儀天下,不愧為國母,此舉給了犯人改過自新的機會,又能讓城中的士兵們安心鎮守城門,保護徒興城百姓。”


    薛盈淡淡一笑,囑咐:“快去吧,此事耽擱不得,即刻開始實行。”


    白湘也十分動容,忙去為薛盈煮茶水。江媛深深折服,朝薛盈道:“娘娘,你今日吃得太少了,奴婢去城中給你買點心來吧!”


    薛盈頷首。


    眾人走後,她獨自一人信步在這院中的一條小徑上。


    院子不算大,是劉項良能找到的最好的一處主院了。但院中種了許多花草樹木,放眼一片紅情綠意,瞧著景致怡人。薛盈唯獨在一片姹紫千紅中望見草叢裏的一株觀音掌。


    觀音掌又叫仙人掌,通體翠綠,渾身帶刺。但它不懼風沙,哪怕缺少雨露滋潤也能頑強生長。


    在周朝,宮廷與達官顯貴之家從來不屑養這種花木,觀音掌雖生命力頑強,卻不易照料得開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那種賤草。


    劉項良應該是忽略了這一株觀音掌,才讓它得以出現在薛盈眼前。


    薛盈蹲下身,吩咐院中的婢女:“拿鏟子來,再幫本宮尋個小花盆。”


    薛盈親自動手將那株觀音掌從地麵拋出,種在花盆裏。她被那尖刺紮到好幾回,手背上起了紅點,有些刺癢。


    薛盈親自召來一名衛兵:“將此花與這封信送到陛下跟前。”


    衛兵領命準備離去,薛盈道:“身上有銀子麽。”


    衛兵一愣,不敢抬頭看她,埋首道:“回皇後娘娘,沒有。”


    薛盈從屋中拿出裝好的銀兩遞給衛兵:“去吧,路上別急,你與這盆觀音掌都要平安。”


    衛兵抬頭接下,隻敢抬頭匆匆一瞥便領旨離開。


    幾日後,盛俞收到那名衛兵送到皇宮的觀音掌。


    衛兵日夜兼程,已經蓬頭垢麵,他跪在禦前從懷中掏出一封信。


    第58章


    盛俞接過信背轉身展開細瞧。


    “君如灼日, 光照萬民,雖道阻維艱, 然終能不負眾望。妾在徒興日日好, 心常思君、顧念稚子,然世間離別終有歸期。陌上花開猶盛, 卻終有衰敗時。今寄觀音掌,此物頑強, 悉心照料有花期。遙寄此物托相思, 花期時節妾當歸。”


    盛俞緊握手中的信,回眸望著禦案上那株觀音掌, 長途跋涉, 令植物上斷了幾根刺, 但它生長茁壯, 冒了毛茸茸的綠芽。


    送信的衛兵跪在殿中,仍還急喘著氣,他瞧見盛俞此刻的沉默, 連忙叩首道:“求聖上懲罰,隻因路途遙遠這株觀音掌才折了刺,都是標下的失職。”


    “這信紙上有些泥土,瞧著是個手指印, 這株觀音掌是皇後親自栽植?”


    衛兵忙道:“是, 是皇後娘娘親自栽植的,標下還瞧見皇後手背被刺所傷。”


    “皇後一片苦心,朕都懂了。”盛俞疾步回到禦案前寫下回信。


    殿上候在一側的史官也提筆記下帝王每日起居注, 那最後一句寫著:帝後,情深也。


    徒興城中,薛盈下令製作的箭身一批批完工送往前線。


    但是扈城的戰報並不樂觀。


    溫騫領軍攻入扈城南城門,布下陣法驅退敵兵,奪回半個扈城。近日的兩軍交鋒,東朝並未進攻,而是嚴守,溫騫揣度敵軍在故意為之,或許籌謀著別的陰謀詭計,但是他派去的暗探都沒能活著打入敵軍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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