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慕寒倒吸了口氣,眸色驀然黯沉些許。現在,聽到任何讚美摩耶的話都會令他感到相當刺耳。


    夏子愷亦答:“這三個月的失蹤,要問貴妃娘娘了。讓憐馨說吧。憐馨對陛下忠心耿耿,她所說的話,陛下應該會相信了吧?”


    厲慕寒將目光投向憐馨。


    憐馨連忙上前施禮,把那天她如何聽到施洪昌與施以柔的對話,被施以柔發現,結果被任巡派兵追殺的事情,都述說了一遍。


    厲慕寒震驚不己,那射向施以柔的眸刀像要將她劈成兩半似的。


    憐馨接著又稟道:“陛下,想必現在你已經清楚我們仨為何會失蹤了吧?貴妃和任巡沆瀣一氣,想要追殺韓楓和夏子愷,為的就是排除異己。而奴婢不幸得知真相,時間緊迫,趕去通知,因此一同遇險。隻不過我們仨命大,雖然掉落懸崖,卻幸得懸空寺和尚相救,這才幸免於難。”


    “對!”夏子愷淡淡勾笑接著說,“我們在懸空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被困了三個月,才把傷給養好。這才想辦法做了大風箏上了懸崖,趕回來通風報信。這也要感謝懸空寺的老住持,他用了三個屍體瞞天過海,否則,我們一上懸崖,說不定還要被任尚書的兵馬追殺,來不及趕回夷都呢。”


    韓楓道:“幸好,我們買了千裏馬,拚盡全力終於昨夜趕了回來。誰知道,君上與公主殿下已經在微臣的府中暫住。這才互相通了消息,決定今天一同上殿揭發貴妃娘娘。”


    花蠻兒負手踱到厲慕寒麵前,坦蕩蕩地仰望著厲慕寒道:“不錯,陛下。既然要揭發,何不一次性說個清楚,讓你看清楚施以柔的真麵目。到了現在,難道你不覺得施以柔所做的事情,已經脫離了後宮妃嬪的彼此傾軋麽?她現在根本就是同她爹一起,在朝廷裏營私結黨。長此以往,會有什麽危害,相信不必本公主多說吧。”


    厲慕寒深邃的冰眸看不清任何表情,然而,喉結的微微滑動,也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


    “陛下,這都是他們的片麵之辭,並沒有證據證明是微臣派兵去追殺的啊!憑什麽他們這麽說?”任巡趕緊上前撇清。


    夏子愷冷笑:“任大人,誰說沒有證據?對!你是兵權在握,握有全國武將任免權,可是也別小看了我們神機營的作用。你的兵力有沒有出過夷都城,本王會不知道麽?城門都司會不知道麽?要不要本王把那些記錄調出來給你看看啊!”


    “你——”任巡沉著臉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有記錄就調出來看!”


    “不必了!”厲慕寒走上台階,緩緩地步到龍椅前,轉身掃視了眾人一眼,安安穩穩地坐下。內心的激蕩已經過去,如今再聽見什麽驚天動地的大消息也不能再讓他覺得震撼了。


    他的聲調不高,卻依舊如從前一樣帶有強悍的威懾力。正在爭執的兩個人都沉寂下來了。


    “花蠻兒,施以柔還有什麽罪,一併說了吧。朕就坐在這裏,等著你一樁樁一件件地吐出來。”


    厲慕寒一瞬不瞬地盯著花蠻兒。


    花蠻兒亦無所畏懼地回視著。


    兩人的注視不過兩秒,卻仿佛淌過了所有時光的河流。兩人之間所發生的一切,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腦海裏浮現。


    “那先說說寒鴉案吧。”花蠻兒的聲音平靜如水,“在萬壽節那天,本公主就是有那麽大本事,吹著笛子,把喜鵲喚成了烏鴉。人人都道本公主智慧高人一等,沒料到竟要在萬壽節上,在眾目睽睽之下,自己做了一件特別愚蠢的事,讓你抓到本公主的把柄,把我打入冷宮。本公主想必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一番話,說得厲慕寒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事到如今,他已能猜測到這件事情的真相是什麽。可是,他不得不保持沉默,等待著花蠻兒把證據一一交出來。


    果然,花蠻兒拍了拍手,侯在殿外的花裘立刻帶了兩個人進來。


    花裘等人拜見了厲慕寒之後,立即出具了人證。經過一番努力後,他終於找到了當時負責放寒鴉卻又願意出來作證的將領。


    那位名叫蔣助的將領其實是蔣欽的遠房表親,說到底,蔣欽無意中聽蔣助提起這件事,才暗中通知了花裘。反過來,花裘又說服了蔣欽去說服蔣助,讓他站在公義的角度上為花蠻兒作證。


    那蔣助原先得了任巡一些好處,原本不願意。然而,也是任巡和施洪昌自己作死,想要殺人滅口,這才逼得蔣助不得不出賣他們。


    “那麽,再說說隱苑案吧。”花蠻兒朗聲說道,“當時陛下一怒之下,殺了那個侍衛。可是當時和那個侍衛一起當值的盧傑正巧聽到了。他惶惶不可終日,生怕讓人知道他聽到了一切。可是越慌張越出錯,終於還是讓施以柔知道了。可想而知,他得到了和蔣助一樣的下場,被殺人滅口。”


    蔣欽稟道:“盧傑與蔣助僥幸不死,是因為微臣救了他們,把他們暗藏於府。而微臣冒死瞞著陛下這麽做隻是為了陛下著想。微臣不願意讓陛下受施以柔蒙蔽。況且,公主殿下說得對,他們所做的這種種惡行,不僅是危害了公主殿下,也動蕩到了朝廷格局。長久下去,將給陛下帶來一場大災難。”


    言至此,他泰然自若地跪了下去:“請陛下恕罪。倘若陛下要問罪,微臣也願意一力承擔,隻求嚴懲施洪昌父女及任巡!”


    “朕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厲慕寒的聲音透著一份前所未有的滄桑感。


    摩耶道:“陛下,本君知道任巡的兵權很大,可是,薩國與蠻夷乃是友邦,若陛下有需要,本君願全力支持!”


    “哼!”厲慕寒冷笑,睥睨著摩耶,“一個兵部尚書,權力再大能大過朕麽?多謝君上的好意,但是朕不需要!朕懲誡兩個臣子還用不著鄰國幫忙。如果朕連這點事都做不到,這個龍椅朕也不必坐了。”


    施洪昌三人聞言,都冒出了冷汗!


    “任巡,跪下!”厲慕寒陡然厲喝。


    任巡不由自主跪了下去:“陛下,微臣一時糊塗,這一切……這一切都是施洪昌主使的啊!陛下,微臣一時沒有把控住,都是他,他煽動大昭舊臣,早懷二心,是他時時刻刻想著害你啊!”


    任巡激動得全身都在顫|抖,聲情並茂地表達著忠心:“陛下,不敢再瞞著陛下了,施洪昌留下這個孩子,正是要留著一條路啊!他都說了,倘若陛下始終對貴妃娘娘無情無義,那他就會帶著貴妃和小皇子去投靠摩耶!”


    “什麽?”厲慕寒終於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形於言表。


    任巡趕緊道:“陛下,他們就是牆頭草。時時刻刻想著見風使舵。當年放棄陛下,選擇投靠厲栩慶亦是如此。他們……他們就是自私自利的人啊,陛下。微臣承認,微臣心裏是有點想著先皇的好,但那是為人臣子的忠心。論起可惡,哪有他們可惡!陛下,隻要您饒恕微臣死罪,今後,微臣一定對陛下忠心耿耿——”


    “住口!”厲慕寒厲叱,“你們仨個半斤八兩!什麽話都不必多說了!來人,把任巡和施洪昌拉出午門,即刻斬首示眾!”


    “啊——”任巡和施洪昌霎時癱軟於地。


    “不!陛下,不要啊,陛下——”施以柔哭天搶地的叫喊著,衝上台階就要抱住厲慕寒的腿,卻被厲慕寒反踹了一腳,“咚咚咚”滾下了台階。


    施洪昌哭叫道:“柔兒,不要求陛下了,沒用的,沒用了。陛下,隻求你看在從前的情份上,饒了柔兒一命吧,哪怕是將她打入冷宮都成,千萬不要殺她啊!”


    “朕如何處治,不需要你來教朕!你們還愣著做什麽,立刻拖下去斬首示眾!”厲慕寒厲聲道。


    於是,侍衛們不敢怠慢,立刻將兩個押下。


    “陳大人,你去負責監斬吧!”厲慕寒對刑部尚書陳建新說道。


    陳建新立即領旨而去。


    不到一柱香工夫,就帶人端著兩顆人頭上殿覆旨。


    施以柔一見,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厲慕寒揚了揚手,陳建新立刻讓人把人頭拿去午門外高懸。


    厲慕寒冷冷道:“把施以柔和這孩子一併打入冷宮吧,朕從此再也不願見她一麵!拖下去吧!”


    “不!”花蠻兒冷聲製止,“施以柔必須死!把她打入冷宮太便宜她了!她的身上,不僅有棲霞山三萬將士的冤魂,還有梅仙這條小命,也是她親手鴆殺。不拿下她的小命,如何讓死去的人瞑目!”


    “是的,陛下!”憐馨跪了下去,哭泣著懇求,“陛下,施以柔必須死。梅仙的死,真的讓奴婢很痛心!奴婢一定要替梅仙報仇。假如陛下不肯親自下旨,那就由梅仙代勞,追到冷宮也要殺了她!”


    花蠻兒痛心道:“陛下,施以柔壞事做絕,欺騙你,不忠於你,又害死那麽多人,為何可以不用死?棲霞案早就饒過她一命,如果再饒她一命,這朝廷律法何在?帝王的尊嚴又何在?蠻兒想不明白,為何陛下待本公主和她,會差這麽多?”


    厲慕寒震動了,那雙冰眸陡然燃起灸火:“所以,你這是吃醋了麽?”


    “不!本公主隻是憤怒!陛下,若是受此等屈辱,你都下不了決心殺她,隻怕要被天下人恥笑啊!”花蠻兒斷然回絕了他的猜測。


    厲慕寒眸裏的熾火瞬間熄滅,眸底掠過一絲疼痛。


    “好,朕答應你。從今以後,褫奪貴妃封號,將施以柔打入冷宮,貶為庶民,待她醒來後,剁下她的小指,還給皇後,然後賜酒鴆殺,以慰亡者冤魂。從今以後,朕再也不見她。她死後不許葬皇陵,就於施家祖墳安葬吧。”


    厲慕寒站了起來,緩緩走到花蠻兒,磁柔地問她:“這樣安排,你滿意了麽?”


    花蠻兒冷睨了他一眼道:“這不是應該的麽?本公主不需要滿意,但覺痛快!”


    四目對峙,再無言語……


    何公公令人把施以柔帶下去後,又要過來抱小施恩。


    花蠻兒終於緩過神思,迅捷地躲閃了過去,不願讓他抱走。


    何公公麵露難色,伸著的手停在半空很尷尬:“公主殿下就別為難咱家了,這是陛下的旨意,快別鬧了,把孩子給我吧。”


    “不!”花蠻兒道,“這是施以柔的孩子,也是摩耶的孩子。是否讓施以柔帶到冷宮去,還得問過君上的意見!”


    說著,她把目光投放在摩耶身上,桃花眼裏盈漾著溫暖。


    摩耶搖了搖頭:“公主殿下,咱們不是說好了麽?本君不會認回這個孩子的。本君說到做到。為了你,本君什麽都可以放棄!這孩子就留在這裏吧,待咱們成親後,想生多少孩子,自然會有多麽孩子!”


    “什麽?”厲慕寒暴吼,“你們要成親?”


    “嗯,”花蠻兒回眸衝著厲慕寒嫣然一笑,眨了眨桃花眼道,“不然呢?難道陛下會認為我們還有複合的可能麽?對了,厲慕寒,當初本公主送給你的休書,想必你早已收到了吧?那麽,本公主今天當著眾人的麵,再慎重地宣布一遍:厲慕寒,你被甩了!”


    第90章 狠下喜帖


    什麽?被甩了?


    厲慕寒宛若五雷轟頂,瞬間傻眼了!


    這個女人,居然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提起休書,一點兒顏麵也不給他留下,還說要甩了他,跟摩耶成親!


    他的臉色鐵青,嘴角抽搐了一下:“花蠻兒,你敢——”


    “君上——”花蠻兒冷眸掃過厲慕寒,完全無視,單睞著摩耶嫣然巧笑,拖長的音調嬌嬌脆脆。


    “你這個傻瓜,我知道你說不要這個孩子是因為顧忌我,你怕我心裏難受。的確,起初我也不想要這個孩子。可是現在孩子的娘就要沒了,這個孩子看起來又天生病弱,就這麽任他自生自滅太可憐了。不如就收養了他吧。你這個親爹若是不管,人家並非親爹,心眼本來又比你小,肯定更加無法容忍的呀!”


    花蠻兒指桑罵槐罵得痛快,把厲慕寒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公主殿下,你真是這天底下最善良最美麗的女子!你是天使!你是仙女下凡!公主殿下,如果你能夠接受這個孩子,願意收養他,醫治他,本君當然沒有任何意見!不過,本君保證,以後這個孩子的教育、撫養,事無大小,本君都聽你的!”


    摩耶喜出望外,用盡薩國人天生的熱情,盡情讚美著。


    這些話,聽在中土人耳裏,未免肉麻。


    可是花蠻兒已經在薩國生活了大半年,知道在薩國,即使就是一個鄉村裏的農夫,街道上的小販,也是這麽說話的。所以,她聽得相當順耳。


    但厲慕寒聽了這些話,就像一隻貓爪撓心似的,又痛又癢。麵對花蠻兒與摩耶濃情蜜意的樣子,他心裏五味雜呈。


    那句“不敢”從爆烈的心口湧到唇邊,就此刹住,沒有再往下說——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沒有權利這麽說了。


    可是,目睹眼前這般情境,他的心裏竟是那般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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