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笑想了想,搖了搖頭:“算了,我還是留在這裏開心一點,等你們大婚過後,我得空再去看你們。”


    “為什麽呀?”花蠻兒眨了眨眼睛。


    沈含笑拖長音調狡黠道:“因為你的大婚將會很熱鬧,而我就不去湊這份熱鬧了。我還是跟著湘王到醉紅樓去要好玩一些。對了——”


    他陡然站了起來:“我這就去醉紅樓。那湘王掉落懸崖,和他的寒煙翠已經三個月未見,肯定十分想念。這一下朝,解決了一件大事兒,肯定跑到醉紅樓去,我也要追去才行——”


    “你追去壞人好事麽?”韓楓嗆他,意圖挽留,“喝花酒哪有和知己把酒言談好?你一身道袍,去那兒湊什麽熱鬧?”


    沈含笑卻邪挑著眉,上下打量了自個的這身道袍後方道:“你們不知道,這才刺激,有意思哩。有多少鶯鶯燕燕是做著勾搭道士和尚的美夢呢?哈哈哈——”


    沈含笑揚長而去——


    花蠻兒目瞪口呆。


    她知道沈含笑個性不羈,和夏子愷也頗為投契,卻不知道不羈到這地步。


    “他……那個沈太醫也時常到醉紅樓去麽?”花蠻兒結結巴巴地問韓楓。


    韓楓搖了搖頭道:“那也不是。你放心,他就是嘴|巴賤了些,到了那邊,就是和女子喝酒行酒令,聽小曲兒,做遊戲。真的要他做出些什麽他反倒不敢了。”


    “哦,這麽奇怪。”花蠻兒挺驚奇。


    韓楓道:“也不奇怪。隻不過沈含笑心裏到底是嫌棄那裏的姑娘髒罷了。”


    花蠻兒沒來由紅了下臉,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會和韓楓討論到這些問題,因此到了此處便戛然而止。


    “韓大哥,我們要走了,這就告辭!”花蠻兒站起來辭行。


    韓楓嚇了一跳:“怎麽這麽快?住在我這裏,陛下不會有意見的。”


    “不是怕他,而是擔心伊娃的病情。”花蠻兒連忙解釋,“她的心裏受到了創傷,沒有親人在身邊,她會很沒有安全感的。韓大哥,去看看她吧。看了她你也會心碎的,你以前知道伊娃有多活潑,多愛笑。可是現在,她隻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是哭,就是摔東西。這樣的伊娃,看了真是令人心疼。我們怎麽舍得離開她太久呢?”


    韓楓聞言,羞愧地低下了頭。


    過去的伊娃曆曆在目,那些如銀鈴般的笑聲,依舊回蕩在耳畔。時過境遷,那些笑容和笑聲,卻沒有因此淡化,一經回憶起,仿佛更加明朗,更加清晰。


    摩耶過去抱起孩子,走到韓楓麵前道:“我們走了。有了這孩子,不合適騎馬,還請府上派一輛馬車吧。”


    “哦,這容易,”韓楓醒悟過來,連忙喚來林總管,吩咐他去準備馬車和侍從,“沒有想到這次就你們兩個單槍匹馬來。君上,我很佩服你的勇氣,總是單槍匹馬來,飛簷走壁而去。”


    “哈哈——”摩耶爽朗地笑道,“怎麽會呢?至少這次,就沒有辦法飛簷走壁了。本君從來沒有抱過小娃兒,真怕他的小心髒受不了啊。對了,這孩子,既是我摩君的孩子,也不合適再姓‘厲’了。本君打算重新取個名字,就喚:沐恩。與施恩相比,沐恩或許更有福份些。”


    花蠻兒與韓楓互視一眼,皆笑讚:“好名字。”


    於是,待馬車備妥後,摩耶就抱著小沐恩,和花蠻兒一起上了馬車。駕車的車夫和隨行侍從都是大將軍府裏的,奉命沿途照顧。


    臨行,花蠻兒自然沒有忘記把沈含笑包好的藥全部帶上。


    彼時,方才下午,初冬暖陽照在熱鬧的大街上,像鋪了一層綺麗的紗。有幸在摩耶與花蠻兒上馬車前一睹盛世美顏的老百姓,都驚愕地張大嘴|巴,停在原地,忘了行走。


    待馬兒揚起四蹄,上前狂奔時,這才驚醒了呆愕的老百姓,他們奔散而逃。


    韓楓仰望著漸漸西墜的暖陽,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如果花蠻兒就此得到了幸福,他也就徹底釋然了。花蠻兒明確的拒絕再次回響在耳邊,他突然覺得那樣的她對他是仁慈的。事實證明,花蠻兒也許會愛上別人,但那人絕對不會是韓楓。


    帶著這種透徹的了悟,韓楓轉身回府。


    可就在轉身的瞬間,他撞見了一個高大的身軀。


    那肌肉就像硬石塊似的,連韓楓都覺得疼。


    韓楓抬眸,瞥了來人一眼,立刻怔住了。


    方才這四周圍如綺夢般的溫暖也在此時突然冰凍了。


    冷冽的氣息許久沒感受過了,但此時感受起來,卻也習慣得很。


    韓楓眯起星眸,唇角勾著一抹謔笑:“貴客來訪,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哼,少給朕打哈哈,陪聯喝酒吧。”厲慕寒冷冷說完,就徑自往將軍府裏進。


    韓楓直接把厲慕寒帶到餐廳,厲慕寒看著一桌子隻吃了少許的豐盛酒菜皺眉。


    “誰來過?”他敏銳的神經突然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可是又不願意接受。


    韓楓毫不留情地說出真話:“當然是公主殿下和摩耶。他們抱著小孩來過。對了,那個小孩,現在已經改名為‘沐恩’了。是摩耶取的名字。他們來同我話別。哦,不,確切的說,是同我打個招呼,問我回不回薩國當駙馬爺。”


    厲慕寒怔怔坐下,直勾勾地盯著韓楓。


    韓楓一邊在他對麵坐下,一邊用坦誠的目光迎視著君王的審視:“老實說,我十分兩難。在薩國當駙馬爺其實挺舒服的。摩耶是個心胸寬廣的君王,很懂得尊重我這個駙馬爺,在那裏,天天歡歌載舞,喝酒吃肉,過得很開心。”


    “哼,你的意思是朕心胸不夠寬廣?”厲慕寒眸刀如常犀利,狠狠劈了過來。


    韓楓毫無畏懼答:“是!”


    “你好大膽子!”厲慕寒低叱。


    韓楓輕歎:“平時或許沒有這麽大的膽子,明知道陛下心胸不夠寬廣還這麽說。但今天是陛下親自到敝府,我總得說些真話,才對得起陛下這次私訪吧。我想陛下這次私訪,為的也是聽真話,或者是對我說說心底的真話,這才離開皇宮的吧?”


    或許是被說中心事,厲慕寒沉著俊龐一言不發。


    韓楓索性侃侃而談:“我若不是殺了長公主,徹底傷了赤焰公主的心,不好意思麵對她,還真是願意回薩國當駙馬。摩耶肯放下仇恨,這樣真心對待一個鄰國的將軍,還不算心胸寬廣麽?他能容納我,也能容納公主殿下,不介意公主殿下曾經是你的皇後,真心的愛護她,嗬護她,這份氣魄和胸襟,請陛下捫心自問,你做得到麽?”


    厲慕寒沉默了。


    他隨手抓起桌上的酒,也不倒在酒杯中,整壺抓起來就灌。酒嗆入喉嚨,就像要燒灼掉整道食管似的。


    韓楓也端起一個酒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陛下,你做不到,對不對?花蠻兒沒有親手殺死你的父皇,沒有親手傷害過施以柔,你尚且折磨了她這麽久,真要是她親自動手殺了你的父皇,你會放過她麽?可是,我親手殺了長公主,而摩耶為了公主殿下,他可以接納我!就在剛才,他和公主殿下還親自到我的府上,親自請我回薩國去,去看望赤焰公主!”


    “他不僅原諒了我,還接納了一個無辜的病兒。一個從來不在他期待之下突然到來的小生命,一個因為被無辜設計而誕下的小生命。他願意接納他,把他帶回薩國去。就在剛才,還請了沈太醫來,詳細問了所有可能的治療方案,盡心盡力的挽救一個小生命。可是,你做了什麽呢?陛下,你隻知道他是你的恥辱,你打算把他和施以柔一起打入冷宮,任其自生自滅,不是麽?”


    “陛下,今天在金鑾殿上,你也看見了公主殿下和摩耶相處的情境了吧。老實說,這大半年來,公主殿下在蘭澤生活,過得十分快樂。她的臉上始終洋溢著這樣的笑容。是我親眼見證,她在這裏住那麽久,加起來的笑容都沒有這大半年的多。”


    “公主殿下在這裏感受到的隻有仇恨,隻有恥辱。是誰給了她燦爛的笑容呢?陛下,你很清楚,那絕對不是你,對麽?試問,這天底下,有誰會拒絕幸福,拒絕快樂,而成天生活在恐懼、屈辱和不信任之中!”


    “你今天也得知了施以柔過去做的種種錯事。那麽,你應該知道,當這一切還沒有被徹底揭發出來,而隻是憋屈在公主殿下心中的時侯,她有多麽委屈,多麽不快樂!”


    “偏偏,是她深愛的男人,把所有的信任都給了另一個女人,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另一個女人,而對她,隻會懷疑,不信任,打罵,汙辱!”


    “這一路上,從厲家軍攻克玄都之日算起,公主殿下幫了你多少,你自己心裏清楚。這天下有一半江山是她打下來,你也應該承認。可是,她向你討要過什麽麽?她所想要的,不過是自己男人的信任,不過是自己男人的溫柔相待,不過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沒有給過她,陛下,你甚至連一個笑容都沒給過她。這麽好的女人,你不懂得珍惜,就這樣白白錯過了。”


    “陛下,不論是她休了你,還是你貶她為民,你們之間,都再也沒有可能了。”


    “就好比我,當我在蘭澤時,我曾經問過她,如今她和陛下已經兩清了,那麽我和她有沒有可能在一起。她很明確的告訴我,我們之間不可能了。我們之間不可能,不是因為陛下的存在,純粹是因為她對的感情隻是像大哥哥一樣,懂麽?”


    “所以,陛下,你不必再猜忌我與她了。我承認喜歡她,但此時此刻,我對她的喜歡已經升華為親人的關懷。而她,可以喜歡上摩耶或者其他出色的男人,卻唯獨不會喜歡我,也不會回頭再與陛下複合。”


    “陛下,我們一起弄丟了一個好皇後!我們失去了如一座寶藏似的皇後,而相反,薩國卻得到了一個好皇後。許多人都在為我們扼腕歎息啊!”


    韓楓停頓了一下,又喝了口酒道:“陛下,你說你是不是小肚雞腸,是不是心胸不如摩耶寬廣?你讓我這個生死兄弟都心生怨懟,更何況公主殿下?陛下,你醒醒吧。如果你不再醒不過來,我們蠻夷隻會越來越糟,讓薩國強盛過我們!”


    “哼——”


    厲慕寒冷哼一聲,摔掉了手裏的酒壺。


    酒壺“咣啷”一聲在地麵迸裂,碎片濺到了兩人的腿和身上,刺痛感那麽銳利,但兩個人都視若無睹。


    “閉嘴!”厲慕寒厲喝。


    韓楓驟停,直勾勾地盯著厲慕寒,問道:“你後悔麽?陛下!”


    厲慕寒抿緊薄唇,臉頰邊的咬筋不時浮動著,他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韓楓,半天沒有言語。


    後悔麽?


    嗬——


    他的心底慘然一笑。


    哪裏不後悔呢?他悔得腸子都青了。


    在清晨的金鑾殿上,當那個女人把喜帖瀟灑地甩在他身上,當她與摩耶十指緊扣抱著孩子飄然遠去時,厲慕寒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不傻,當真相揭穿,他才知曉這一切真相其實早就在他心底。


    自從施以柔回到身邊之後,她在他的眼底,在他的心裏已經和以前有所不一樣了。他一直不知道哪裏不一樣,卻一直拒絕與她同房。


    而這份拒絕,難道不是潛意識裏在提醒著自己的那份理智與睿智麽?


    可是,他的確傻!


    他的感情越是被花蠻兒捕獲,越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成為感情的俘虜。他越是抗拒這種感覺,就對花蠻兒越狠。好像隻有這樣淩駕於她之上,他才能掌控住自己的感情。


    而這一切的不甘願承認,眼前的韓楓,過去的蕭錦琰,似乎都要擔點責任。


    此時此刻,在韓楓一針見血的指責下,厲慕寒也清晰的看到,在這當中,自己的小心眼也要負上一部份責任。


    所以,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後悔了!


    花蠻兒所受到的不公正,所受到的屈辱都讓他痛心。


    “你後悔了,是不是?陛下!”韓楓依舊盯著厲慕寒,直截了當地問道。


    厲慕寒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很艱澀地反問:“朕如果在她麵前承認錯誤,她會回來麽?會麽?”


    韓楓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就要看你如何承認錯誤了!是有誠意的,還是沒有誠意的!是被她趕不走罵不走的承認錯誤,還是三言兩語又開始吵翻天的承認錯誤!”


    厲慕寒愣住,噤若寒蟬。他也拿不準要用什麽方式去承認錯誤!


    “咳,”韓楓輕咳了一下,“並且還要看看公主殿下是不是還愛著你?還有,你愛不愛她呢?”


    “愛?”厲慕寒更加迷惘了。他好像對這個字眼很陌生似的。


    “陛下,僅僅後悔是不夠的!如果你想挽回公主殿下,還必須要有愛。隻要在‘愛的驅使下,才能夠使一個心甘情願的回心轉意!”韓楓凝視著厲慕寒,很真誠地勸說著。


    厲慕寒的心燈霎時被點亮了。


    是的,愛——


    他驟然想起那年在棲霞山上,當他掉入那個陷阱時,花蠻兒曾經問過他:“在過去無數個抵死纏|綿的夜裏,難道你就不曾愛過我麽?”


    他清晰的記得,當他回答“沒有”的時侯,她的神情有多麽悲愴。


    厲慕寒承認自己是個木頭人,當時他明明感受到了她的失望,卻沒有當做一回事。那時的他被掉入陷阱的憤怒衝昏了頭腦。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她那麽問,應該是渴望他回答“有”的。


    如果一個女人肯這麽問,那她的心裏一定有他。


    “你認為公主殿下愛過朕麽?”厲慕寒盯著韓楓,求取確認。


    韓楓沉思了片刻:“愛過。”


    厲慕寒身子忍不住一僵,冰冽的聲音掩飾不住輕顫了:“愛過麽?你如何確信?難道她不是為了花澤昊才選擇當朕的皇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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