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花蠻兒正低頭繪圖。


    她躬身作畫的姿態美侖美奐,側麵柔美而認真的神情惹人神往,握筆的柔荑如青蔥,叫人疼惜。


    摩耶從背後一步一步靠近,猝不及防奪去了她的筆。


    花蠻兒受了一驚,猛然回身,見是他,不禁嫣然一笑,嗔怪:“你無聲無息的玩躲貓貓麽?害本公主手上全是墨。”


    摩耶看她手指上,確實已被筆尖上的墨跡沾染了,躬身致歉,且笑問:“公主殿下這是在畫什麽?木屋……”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被宣紙上的精美建築吸引了過去。


    “嗯,君上,這正是本公主正要跟你稟報的事情。這段時日,本公主去郊外查訪民情,受百姓熱情邀請,也曾到村民家中坐一坐。可是屋內潮濕陰寒,實在令本公主無法久坐。心想百姓怎麽可以日以繼夜都住在那樣的屋子裏呢?長久以往,身體濕氣日重,百病橫生,於百姓健康無益。”


    “因此本公主特意又查看了整個村寨的建築,再之後,也探訪了別的村寨的屋子,還詢問了朝官,心裏就有了一些主意。隻是這項工程頗為浩大,不知道說出來,君上可否願意施行。”


    摩耶微笑道:“不妨說出來聽聽再定奪未遲。”


    花蠻兒微微頜首,正色凝神道:“本公主看過薩國的地方誌,之前因水利工程也去過各個地方,心裏已經有了大致的構思。薩國總的來說,一半處於沙漠地區,一半卻屬於風雪陰寒地。因此,我畫了這兩種建築,請陛下參詳。”


    她將自己所作的建築圖出示給摩耶看。


    摩耶也就俯身詳細觀看了一遍。


    花蠻兒講解道:“這種土房子適合建在沙漠,牆體要比現在的房子厚上一倍,窗戶小些,這樣可以抵擋沙塵,也可以減少陽光烈曬;而這種木房子則適合風雪多的地區,木頭房子冬暖夏涼,木牆可造兩三層,夾縫填上棉保暖,冬季就能暖和過冬了。”


    摩耶頻頻點頭,俊龐邊的笑渦十分迷|人:“公主殿下辛苦了。這個構思的確很替老百姓著想,本君代薩國的百姓謝謝公主殿下。”


    花蠻兒微笑道:“先別謝早了。本公主知道這項工程浩大,需要勞資動眾,薩國國庫有限,短期內完成不了。故而,本公主也不建議立即實施,君上若也認為合適,那就放在心裏,待舊房改造或有新房要建時,再依此建造便是。”


    摩耶深情道:“公主殿下的確考慮周祥,甚為本君及薩國著想。本君早就說過了,誰得公主,那便是誰的福份。三天後,公主殿下就是薩國的皇後了。那將是我薩國最大的福氣啊!”


    花蠻兒聞言,斂了笑,垂下長長羽睫呢喃:“就三天了麽?這麽快?”


    摩耶觀此神情,心裏格登一下,似有不悅之色浮麵。然而,也僅僅一刹那,待花蠻兒抬眸瞧他時,那一絲不悅早已一閃而逝。


    “不快,本君恨不得今天就娶了你。”摩耶緊緊擁抱住花蠻兒。


    花蠻兒下意識掙紮了一下,隨後大約意識到此人是未婚夫君,也就不再反抗,隻是也不主動回抱,咬著唇|瓣,任摩耶把她的頭往懷裏摁。


    “蠻兒,有一件事情本君不得不對你說。”摩耶眸色更加陰沉,聲音也陡然低沉了下來。


    “嗯,你說——”花蠻兒還是趁機離開了他的胸膛,直起身,仰起小臉,鳳目仰睇著他。


    摩耶抱住她的削肩,長歎一聲:“誒,此事真不知道從何說起。不過,請你做好準備,不要倒下。”


    “怎麽?”看著摩耶凝重的神色,不詳的預感襲上了花蠻兒的心田。


    “韓楓死了!”摩耶終於說出口。


    瞬間,空氣凝滯了。


    花蠻兒瞪大鳳眸,好半晌沒了聲氣。


    “公主殿下,你怎麽了?”等了一會兒,摩耶也急了,用力晃了一下她的香肩。


    花蠻兒緩過神思,麵色浮現一抹不知所以的微笑:“你在撒謊,不,你在開玩笑!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嗬嗬,可是,不好笑耶,能不能不要開這種玩笑?”


    摩耶麵露不忍之色,但還是咬了咬牙,再次把“真相”告訴她:“是真的,公主殿下。他奉命送珠寶和鐵礦去夷都,任務完成之後,不知怎麽又和厲慕寒鬧翻了。”


    他細觀花蠻兒的臉色,接著又道:“我得知消息後,派人去查,這才知曉你們三個以前的恩怨。厲慕寒心眼小,氣量小,疑心韓楓與公主殿下有染,故而令人偷襲,殺死韓楓,再貓哭耗子假慈悲,厚葬了韓楓,托病不出。”


    “哼!厲慕寒當然不會承認是他派人殺了韓楓,可是,本君的細作卻躲在暗處看得清清楚楚。這個細作,就是當時厲慕寒和夏子愷瘋狂奔來追截你回去,卻於半路上救了你的老和尚。”


    “他乃是懸空寺住持,武藝不凡。本君正是擔心韓楓安危,這才會派人去保護他,隻可惜還是去遲了一步。韓楓已經被殺,他武藝再高,也不方便露麵了。本君原本也不相信厲慕寒會這麽做。可是依他以往的瘋狂程度,以及他要攔截你而不得的情況下,情緒會不會失控,我們無從得知。”


    “本君知道這件事情你很難接受,原本大婚之日在即,實在不適宜在這時侯告訴你。可是本君又不願意隱瞞於公主殿下,故而將實情相告。萬望公主殿下節哀!如若公主殿下打算延期大婚,本君也不勉強!”


    ……


    沉默,花蠻兒一如方才般沉寂。


    她蹙緊柳眉,麵露愁容,抿緊菱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摩耶慌了,輕喚:“公主——”


    “出去!”她驟然啟齒,“本公主要靜一靜!這件事情萬不可告訴伊娃,她身懷六甲,經不起這莫大悲痛!”


    “好,本君答允你,”摩耶擔憂地看著她發白的臉色,微搐的唇角,“可是,公主,你沒事吧——”


    花蠻兒轉過身去,將身子倚著書案,死海般沉默。


    一張精致的小臉緊繃著,冷漠得宛若曾經封冬的冰雪。


    摩耶從未見過花蠻兒如此冷倔的一麵,不禁神色黯然,細忖了片刻,見花蠻兒依舊紋絲不動,這才默默退出。


    待他走到古堡外,驀然聽見堡內傳來女子悲愴的痛哭聲,情不自禁心肝微微絞痛。


    他何嚐不是在賭一把呢?


    隻有告知韓楓死訊,方能徹底斷了花蠻兒對厲慕寒的念想。


    陷入愛情漩渦中的人都是敏|感的,摩耶不會察覺不到花蠻兒對自己的冷淡。盡管她笑厴如花,盡管她盡心盡力為薩國做事,可是,那對彼此親密的排斥,他怎麽能夠感受不到?


    惟今之際,隻有破釜沉舟,讓花蠻兒斷了對厲慕寒的念想,才有可能徹底接受自己。


    摩耶聽著花蠻兒的痛哭聲,忍著不去安慰她,扭頭匆匆離去。


    他現在將全力以赴準備應戰。摩耶這麽黑厲慕寒,厲慕寒那火爆脾氣,怎麽可能會放過他?摩耶也沒有打算求他放過,打從他決定殺死韓楓開始,早已做好了戰爭的準備。


    事實上,早在厲栩慶王朝,他已經打算進攻中土,為此籌劃多年。


    先前是為了紅袖,後來是為了花蠻兒,又忌憚厲慕寒喋血戰神名號,這才有所延緩。如今,再也沒有任何退路了。縱然他暫且不打,厲慕寒也會打,那倒不如做好準備。


    因此,摩耶馬不停蹄忙著去布署了。


    花蠻兒哭得昏天暗地,眼淚早已浸濕了宣紙,那建築也氳染成潑墨畫。


    然而,花蠻兒怎麽可能注意到這些?她的腦海裏盡是飄浮著她與韓楓的最後一麵。


    那夜,他們就在這裏把酒言談;那夜,韓楓拿著厲慕寒的信,費盡心思為厲慕寒說情,隻為能夠讓她想想清楚,暫緩與摩耶的婚期;那夜,外麵飄零風雪,她親手為他係上披風,送他出門……


    可是,怎麽能夠再也回不來呢?


    “韓大哥——”


    花蠻兒終於悲慟地呼喚,撕心裂肺。


    她怎麽也想不到,才二十五歲,就這麽英年早逝?她以為他是不死戰神,無數次在她生死一線的時侯,他總是會適時地出現在身邊,保護著她,可是現在……


    “韓大哥,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死了,誰來保護蠻兒?誰來保護我……韓大哥,你太狠心了!你怎麽可以丟下我?怎麽可以丟下伊娃?怎麽可以丟下你未出世的孩兒?”


    花蠻兒崩潰的哭喊著,鬢角發疼,錐心疼痛著。


    侍女們聞聲皆來解勸,然而花蠻兒抽噎著,想到韓楓的種種暖,卻是怎麽也禁止不住哭泣。


    厲慕寒!


    到了末了,花蠻兒咬牙切齒痛恨起厲慕寒了!


    這個無情無義的大笨蛋!虧得韓楓還費盡口舌幫他說好話,極力撮合他們複合,可是,他又做些什麽了?


    厲慕寒心眼兒小到這個地步麽?他那麽不能容忍麽?


    或許是從韓楓那兒得知婚期,或許是厲慕寒失望於韓楓勸說失敗,甚至於也許會質疑他未曾盡力隻因為有私心想留花蠻兒在薩國,與韓楓朝夕可見。


    這就是厲慕寒的邏輯!


    以他從前的表現,他有這樣的思考邏輯也不足以奇!


    花蠻兒又是恨又是傷心。這是一種打從心底的絕望,她和厲慕寒,徹底回不去了……


    悲慟之餘,她拿起酒壺,將自己灌醉了數日。


    三日後,花蠻兒帶著醉意與摩耶大婚,正式成為了薩國的皇後。


    摩耶喜不自勝,下令全國大赦,老百姓必須著紅服或彩服,以示喜慶。


    伊娃也很替皇兄高興,對於花蠻兒,更是“皇嫂”“皇嫂”叫個不停。花蠻兒見著毫不知情的伊娃,隻是覺得悲從中來,以致於洞房花燭夜,她直接拒絕了摩耶。


    她說韓楓是她的親大哥,三番兩次,小命都是韓楓給的,他死了,她要為他守靈。


    摩耶無奈,隻得作罷。


    他安慰自己,好歹總算娶了花蠻兒,立她為後。以後任何人再來奪回,終歸是名不正言不順了。


    花蠻兒在成親翌日,即刻脫了喜服,著上白衣,為韓楓帶孝。


    彼時,厲慕寒風|塵仆仆地趕往錦遼關。


    奔波至半途時,他就風聞摩耶黑他的那些話,指鹿為馬地將殺人凶手扣在他頭頂上。厲慕寒當真是氣瘋了,這是他第二次感到癟屈。


    第一次是厲栩慶為複仇而製定的換子計劃,讓他誤殺了生父;第二次就是這回被冤殺死自己的生死兄弟,讓他背上背信棄義的罪名。


    為了平安取回花蠻兒,原打算暫且替摩耶掩蓋,可沒有想到這是搬起磚頭砸自己的腳。一|夜之間,他成了眾矢之的。


    待快到錦遼關時,又聽聞摩耶與公主殿下大婚,正式成為了薩國的皇後。


    那一天,厲慕寒當真覺得天旋地轉,心口一悶,湧出一口血來。


    錐心之痛令他忿恨難平!


    他忙和了那麽久,就被那個卑劣小人一句謊話就翻轉了乾坤,令他如何不恨?


    厲慕寒打落牙齒和血吞,他責怪自己,錯就錯在還太高估摩耶的為人。那樣偉岸陽光的男人,誰知道竟是這般卑劣?


    事已至此,厲慕寒依舊咬牙策馬向前衝。


    到了錦療關,厲慕寒先上了錦遼關見花豹。情況既然有變,他就需要了解更多的情況,以便做出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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