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進京


    次日,南館廳內綢緞百匹,珠玉成箱,餘三娘將兩指寬的翡翠玉鐲套在手上,墜得她抬不起團扇,龜公安排下人清點,驚羨不已。


    “這隻是一部分。”趙鬱從二樓下來:“待本王回京,聘禮會陸續送來。”


    餘三娘忙擼下鐲子福禮。


    趙鬱讓她起來,隨意找個位置坐下,三娘沏茶倒水,又讓龜公去後院找徐風堇,要他趕緊過來。


    今日閉店,幾十名小倌侍女家丁打雜匯集一堂,給徐風堇送行。


    有人羨慕有人鄙夷,如蘭兒岑靈是真心舍不得他,又有昕哥兒之流滿心妒意。


    徐風堇向來和他們沒話說,隻走到岑靈跟前叮囑:“餘三娘雖然話糙,但也不無道理,你得認清自個兒在什麽地方,才能活得下去。”


    岑靈笑著點頭:“風堇兄的話我記住了,我定不會再讓三娘操心,盡早還上她的錢。”


    徐風堇注視他良久:“還完錢呢?”


    岑靈垂眸,艱澀道:“我自我的去處,風堇不必為我操心。”


    徐風堇問:“去哪?去死?”


    “我……”岑靈話沒說完,徐風堇已經將手上的包袱解開,斜套在他身上係個死結,隨後拽著人一路走到趙鬱跟前。


    趙鬱問他:“收拾好了?”


    徐風堇道:“好了,隨時能走。”


    這架勢明顯是要帶著岑靈,趙鬱不置可否,讓程喬安排車馬。


    餘三娘搖著扇子瞧了瞧,將徐風堇拉到一旁低聲道:“你走便走,還要拉上我的人?”


    徐風堇搶了人還不客氣:“什麽你的人?岑靈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人,我帶他走,照顧我的起居。”


    餘三娘道:“不行,他欠我的銀子還沒還上。”


    徐風堇道:“你可別貪得無厭,七王爺給了你綾羅綢緞上百匹,買個岑靈綽綽有餘。”


    餘三娘市儈:“一碼歸一碼。”


    徐風堇笑道:“做夢去吧,我要帶岑靈走,他就得跟我走,你若不服氣,找我夫君去說。”


    “你!”餘三娘拿扇子點他:“你要不要臉皮,夫君夫君叫得倒歡。”


    徐風堇道:“你是還沒睡醒?我做得什麽行當你跟我提臉皮,況且那不就是我夫君?我不叫,難不成你叫?”


    餘三娘被他堵得說不上話,抬腳踹他一個踉蹌:“走走走!都給我走!”


    徐風堇將將站穩,拍拍長衫,正瞧見趙鬱玩味笑他。


    若說臨安風光旖旎,清潤溫婉,那京城便似錦繁花,綺麗喧囂,寬巷大街叫賣吆喝,徐風堇撩開簾子左看右看,時不時找岑靈問東問西,岑靈也沒來過來京城,很多答不上來,隻得尷尬地道歉。


    徐風堇看不上他這副樣子,坐正道:“我雖明麵是讓你做我小廝,但也想拉你一把,你能留下跟我去王府,也能現在下車,我都不攔著。”


    岑靈忙說:“我不會走,我願意照顧您。”


    徐風堇道:“您什麽您,你要是留下,以後就叫我阿堇,別動輒就是道歉。”


    岑靈感激道:“知道了,阿堇。”


    馬車緩緩停下,車夫叫了聲“爺”,就見趙鬱掀開車簾,伸手邀徐風堇下車。


    舟車勞頓,半月有餘,除了同桌吃飯,兩人少有交談,趙鬱目的明確,不僅娶個小倌,還要演一出鶼鰈情深,恩愛纏綿,一路上毫不遮掩,人盡皆知。


    迎仙樓是京城內最大的酒樓,門外豎著石雕神獸,氣派十足,來得也大多是達官顯貴,掌櫃的一見趙鬱急忙迎出來:“爺,許久沒來了。”


    趙鬱道:“去臨安走了一遭。”


    掌櫃的點頭哈腰:“臨安可是個好地方。”又弓著背領人去了二樓,趙鬱要靠窗,吃酒喝茶,還能瞧見川流不息,車馬如龍。


    徐風堇喜甜,趙鬱便點了不少他喜歡的,其中一道看著新奇,徐風堇研究不透,便問趙鬱:“這是什麽?”


    趙鬱撇了一勺吹吹熱氣,喂他:“這道叫做橙酒釀蟹,味道如何?”


    徐風堇吃進嘴裏,眼中放光:“好吃,這是怎麽做的?”


    趙鬱幫他擦擦嘴角,耐心道:“要先取個新鮮橙子,去頂刮壤,注蟹肉蟹黃,添新酒柑菊,上屜蒸熟。”


    徐風堇才要說話,驀地瞧見方才那位掌櫃還徘徊在二樓廳內時不時偷瞄,他看了看趙鬱,趙鬱又撇了一勺蟹膏喂他,後對程喬說:“堇兒喜歡這道菜,再加十份。”


    橙酒釀蟹確實不錯,可什麽好東西也架不住十份十份的吃下肚,徐風堇躲不過一勺勺的恩寵,隻能找機會多說話:“我這兒也有一道菜,或許王爺喜歡。”


    趙鬱:“哦?說來聽聽。”


    徐風堇見他有些興趣,說道:“是從我家鄉岸邊撈出的河魚,肉質鮮美入口即化,先著杏花酒去腥,放入香料醃製三天,待魚酒徹底融合,再開始烹飪,步驟十分複雜繁瑣,光是要吃到嘴裏就要提前半月準備……”


    一頓飯有說有笑親密無間,掌櫃的時不時上樓溜達,直到目送二人離開,共乘一駕,才招呼小二過來,耳語半天。


    徐風堇小肚滾圓,癱在車上,滿嘴甜橙香蟹的味道,打個嗝恨不得要吐出來,他瞥了眼閉目養神的趙鬱道:“王爺,過猶不及,你是想當著京城百姓的麵,把你新娶的王妃撐死怎地?”


    趙鬱睜眼:“我看你吃得挺香。”


    徐風堇道:“我能說不香?”


    趙鬱說:“不能。”


    徐風堇壓著反胃感,挺挺肚子:“我要不是帶把的,出門溜達幾步,旁人還當我懷胎三月。”


    趙鬱瞧他模樣滑稽,笑道:“那你當如何,做給人看,不就是要寵你上天?”


    徐風堇道:“我看你是要把我寵上西天。”


    趙鬱想那十份橙蟹,也確實不少,轉開話茬道:“你在桌上說得那道菜,當真如此麻煩?”


    徐風堇問:“王爺也想嚐嚐?”


    趙鬱說:“聽起來不錯。”


    徐風堇遺憾:“隻怕王爺是沒這個口福了。”


    趙鬱問:“失傳了?”


    徐風堇搖頭,神秘兮兮地說:“這倒沒有,隻是……”


    “隻是什麽?”


    徐風堇見他是真想問出個結果,狡黠一笑:“隻是這道菜是我編出來的,王爺怎麽就還當真了呢?”


    第7章 入府


    鬱王府於城北一處,紅牆黃瓦廣庭闊院,處處可見漆梁玉柱鴟鳥獸頭,乍不打眼,卻個個精雕細磨,內斂恢弘。


    趙鬱牽著徐風堇一路穿過垂花拱門,才進了內宅院裏,就見五位衣著華貴裙幅褶褶的姑娘身後跟著十幾奴才,齊齊福禮道:“見過王爺。”


    趙鬱說:“免了。”


    幾位姑娘直起身來,各個目光對上了徐風堇。


    徐風堇頷首,乖順得體,心裏卻道:就知道是個苦差,還不如剛剛撐死算了。


    趙鬱並未多說,隻道:“堇兒是本王親自迎娶的王妃,日後府內大小事務,全由他來做主。”說完便將人拉入始終空著的正堂主屋,補上一紙婚書,身份就此落定。


    徐風堇對著婚書逐字琢磨,存放起來,又去花廳坐下,與趙鬱同桌喝茶,他道:“王爺還沒告訴我,該如何做好這個王妃,又要怎麽應對屋外那五位美人?”


    趙鬱道:“正妻該做什麽,你便做什麽。”


    徐風堇道:“我怎知道正妻該做什麽,我可是第一次成親。”


    趙鬱想來也是:“是我疏忽了。”又放下茶碗起身:“王府規律繁多,待會讓程喬送來家規,你一一研讀,日後也好方便管事,你我之間,還如路上那般就好,私下我免你規矩,但府裏人多嘴雜,當如何做,你自己拿捏。”


    入夜前,程喬送來幾套衣裳以及一本泛黃家規,徐風堇洗漱完,倒在床上,將書扔給岑靈,讓他讀給自己聽。


    多是些繁文縟節,聽得徐風堇昏昏欲睡。


    “寬行待人,謙卑自律,修身以德,重禮,重禮……”岑靈突然停下,徐風堇打著哈欠問他:“怎麽了?”


    岑靈把書舉起來道:“是書頁掉了。”


    徐風堇瞥了眼:“不用管它,繼續吧。”


    岑靈點點頭,接著讀:“重禮尊夫,每日卯時三刻,需給家主敬茶問安。”


    “敬什麽?”徐風堇“騰”地坐起來,拿過家規翻了又翻,將那張掉了的紙與前後字跡對比許久,沒發現異樣,才扔到一旁道:“算了算了,不讀了,睡覺。”


    次日天還未亮,岑靈便起來幫徐風堇穿著洗漱,選了件仙鹿絹花的青白長袍,腰間是一抹水藍長帶,配上蓮花銀鎖,束發於頂,簪支玉釵,端端一位清雋少年,眉目如畫。


    “是不是太嫩了點?”徐風堇也有二十,並不小了。


    岑靈驚豔道:“阿堇怎麽都好看。”


    趙鬱住外宅,一早醒來,又換上那日穿得銀白長衫,手裏一把剪刀,正站在院內修剪兩月未曾照顧的蘭草白芍。


    程喬端著茶盤,偷偷摸摸打個哈欠,終於等得卯時三刻,徐風堇由門外進來,乖順地行禮問安。


    趙鬱接過他倒得茶抿上一口,眼中帶笑:“昨晚睡得可還習慣?”


    徐風堇進門時看到不少侍衛,想說不習慣,他往年日夜顛倒,從未起來這麽早,話到嘴邊又改成:“睡得很好,多謝王爺掛心。”


    趙鬱笑意更濃,握住的他手輕輕拍了拍:“日後還要辛苦王妃。”


    徐風堇說:“都是我該做的。”待人走後,趙鬱將剪刀放在程喬的茶盤上,去了書房。


    如此幾日下來,徐風堇總覺得哪裏不對,他又讓岑靈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家規,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這東西不通?”


    岑靈疑惑,翻了翻:“是有些不通,但既然家訓這麽寫,也應該不會錯。”


    “迂腐。”徐風堇把書卷成一卷兒敲他腦袋:“誰告訴你書上寫得就全對?”


    岑靈不解:“可是字跡無差,又怎會錯呢?”


    徐風堇逐頁翻開,開始也覺得字跡無差,可幾日下來,那幾位旁人送給趙鬱的側妃沒半點動靜,按理來講,他初來乍到的,沒人問安,也得來人找茬,當然別人不來找他,他也樂得自在,隻是瞧不上他,怎連趙鬱都瞧不上?那幾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偏就他一個人每天早起,福禮問安?


    書脊被壓得平平整整,待翻到某頁瞧著書縫裏泛白的細線,徐風堇才哼笑兩聲,拿起扇子猛搖幾下:“叫什麽趙鬱,叫趙記仇得了。”


    第二日,徐風堇起得異常早,親自泡好茶,讓岑靈端著隨他一起去了外宅。


    趙鬱依舊一襲白衣,逗弄著掛在樹枝上的金絲雀鳥,見徐風堇親自端茶過來,放下鳥食,端起茶碗,放在嘴邊頓了頓,又笑著放了回去,拿過程喬盤上那杯抿了一口。


    徐風堇道:“王爺不怕旁人看著咱們不恩愛了?”


    趙鬱左右瞧瞧,一副無辜模樣:“這王府裏都是我的人,哪有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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