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鬱垂眸問他:“六王爺的信什麽時候能到?”


    程喬抓了抓腦袋:“不是昨個兒才寄出去嗎,怎麽也要一個月......”


    趙鬱微微蹙眉,也覺得自己問了句傻話,瞥了眼程喬嫌棄道:“守不住夜就回你屋裏去睡。”


    程喬連忙起身:“守得住守得住,爺您是睡不著?要不我給您點上安神香吧。”


    趙鬱道:“不必了。”


    程喬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說:“爺,您是為了徐風堇罷?我也覺得他挺壞的,還總欺負我。”


    趙王爺聽他這麽說,一時來了興趣:“欺負你?為何欺負你?”


    程喬告狀:“因為他照顧不好王爺,我瞧他不順眼,他知道後就來我麵前亂晃,怎麽趕都不走,氣死個人。”


    趙鬱覺得可樂,這事兒是徐風堇能做出來的:“還有呢?”


    程喬道:“還,還有什麽?”


    趙鬱走回花廳,示意他倒茶:“徐風堇還怎麽欺負你來著?”


    程喬一聽,以為自個兒主子要幫著出氣,趕緊編排一通,結果說來說去都沒什麽出格的,全是些逗弄孩童的幼稚把戲,程喬說完又哼道:“在山上時我與岑靈同住,他說了許多,說在世人眼裏,妓子全是賣身又賣藝的,其實不然,妓子也分許多種,他們南館也有隻賣藝不賣身的,岑靈便是,徐風堇也是,聽說以前是能親能摸的,最近幾年誰若碰他,他便動手打人。”程喬篤定:“所以別看他麵上那麽浪蕩所謂,但心裏肯定不是這樣,我覺得他就是個紙糊的假老虎,專門欺負奴才這樣的老實人,爺一定要想法子嚇嚇他,再搓搓他的銳氣!幫奴才出氣!”


    假老虎?趙鬱瞧著程喬輕笑兩聲:“你若當他是假老虎,便自個兒去揭穿他的假麵目。”


    程喬又道:“可他雖然是個假老虎,但他是個真狐狸啊!奴才鬥不過他。”


    趙鬱撇了撇茶末:“你鬥不過,本王就鬥得過?”


    程喬驚道:“爺這麽厲害,怎還會鬥不過他?他還能反了天他!”


    趙鬱將茶放下,退避了氣得精神抖擻的程喬,躺回床上,繼續犯難:感情這事兒,到底該如何分辨真假?


    原定七月初三外藩世子進京,如今突然傳來消息,說是要提前兩天,所幸徐風堇手腳麻利,將宴客事宜安排妥當,此時閑暇,拿著賬本溜達到書房跟趙鬱對賬。


    這事兒本輪不到他兩,派人交給賬房處理就行,可偏偏徐風堇咬定了趙鬱要他親力親為,凡事不假人手,還事事拽著趙鬱。


    “酒蟹十壇,羔羊六隻,梅鹿三品,熊掌一雙。”趙鬱坐在窗前看書,徐風堇站在書案前將賬目讀給他聽:“銀器金盞二十支,翡翠食屏二十套,饕餮玉盤......”還沒讀完,趙鬱便站起身來,走到徐風堇身後,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笑道:“圈圈玉盤所為何物?”


    徐風堇睜眼胡編:“哪有圈圈玉盤,明明是饕餮玉盤。”


    趙鬱拿起硯上長毫,蘸了蘸淡香墨汁,將筆遞到徐風堇手上說:“王妃將這兩個字再寫一遍。”


    徐風堇本想在宣紙上胡畫幾筆,轉念一想,又道:“這兩個字筆畫太多,我怎麽都寫不會,不如......王爺手把手地教我如何?”


    手把手?還未等趙鬱拒絕,右手腕已經被徐風堇拽起來覆到他握筆的手背,徐風堇嘿嘿一笑,認真道:“王爺這樣教我,我肯定謹記於心,連做夢都得反複回味,絕對忘不掉。”


    趙王爺見徐風堇睫下灑出一片碎影,怔了怔,他高出徐風堇許多,這會兒像是將人困在懷裏,眼下也不知是走是留,便一筆一劃地握著徐風堇的手寫了起來,怕他記不住,還在他耳邊溫溫潤潤的拆字教著。


    趙鬱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徐風堇哪裏還有心思認字,耳邊帶著溫熱氣息,搔得他酥酥癢癢,胸腔裏那頭小鹿再次不管不顧地橫衝直撞,趙鬱寫完便要離開,卻被徐風堇猛地轉身,勾住他的脖子,控訴道:“王爺剛剛又在撩撥我。”


    趙鬱頭一次見這麽蠻不講理的:“不是你讓我教……”他話音未落,已經被徐風堇堵住雙唇,綿軟舌尖僅是在薄唇上勾挑一番,便反手拿著賬本轉身離開,活像個調戲純良公子的土匪流氓,親一下便跑,卻沒掩飾住亂了步調的心跳聲。


    趙鬱抬手摸了摸濕潤雙唇,透過窗戶看著徐風堇又蹦又跳地出了院門,像是親他一口,真的開心不已。


    第25章 來客


    銀鞍白馬,彩轎花車,從景陽大街一路向北,浩蕩而行。東屬乃外藩小國,每隔三年進京朝貢,此次來人是勒舒忽爾,還有個漢人名字,叫蕭笛。


    蕭笛不是第一次進京,兒時隨朝貢隊伍來過兩次。


    今日一大早,徐風堇就被岑靈叫起來梳洗,說是來客,得穿著講究,小襦齊腰錦色緞帶,白衣青裳,廣袖寬袍,又束一尊蓮花玉冠素淨長簪,青黛長眉點上薄妝,端一看,如皎皎明月,冰清玉潤。


    可千萬別張嘴,張嘴便是:“王爺覺得我今個兒好看不好看?”


    趙鬱今日也與往常不同,難得玄袍鶴氅,竟顯得有些許威嚴,他牽起徐風堇的手走向外宅大門,笑道:“王妃自然好看。”


    徐風堇抿著嘴:“那王爺今兒個,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趙鬱拍拍他的手背:“王妃多慮了。”


    徐風堇歎道:“也希望咱們府上天天來客。”


    趙鬱道:“怎麽?王妃的活,是還沒幹夠?”


    徐風堇反手握住趙鬱寬厚的手掌,與他十指相扣笑吟吟地說:“天天來客,王爺便會天天寵我上天。”


    趙王爺垂眸,隻見寬袖底下兩手相握,突然想起才回京時他喂徐風堇吃了十份橙蟹,笑道:“你不怕本王再將你寵上西天?”


    徐風堇狡黠道:“不怕啊,王爺若不會寵人,我便教你,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我就宿在外宅,告訴王爺如何寵我?”趙鬱停下腳步笑意加深,抬起指腹戳得他額頭後仰,道了句:“想得美。”


    徐風堇彎彎眼角:“睡不到一起,還讓人想想?”


    趙鬱道:“王妃可注意些,近來有客,別光天化日睡不睡的......”


    徐風堇道:“我與我家夫君說些床笫之話,我看誰能管得著?”


    趙鬱道:“你知不知羞臊......”


    徐風堇認真搖頭:“不知,王爺沒有手把手地教過我。”


    “......”


    “嘿嘿,王爺可千萬不能黑臉,外藩世子就在門口,這才第一天,若讓人見著鬱王夫妻爭吵,怕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趙鬱道:“旁人怎樣本王不知,王妃那排牙齒倒是快要笑掉出來了。”


    從外宅一路穿過垂花門,從最開始裝模作樣牽手而行到最後十指緊扣說說笑笑,鬧得趙鬱沒法分辨哪句真心哪句假意,徐風堇怕失了體麵,便捂起嘴來,可眉眼紛飛的,像是堵他幾句,真的開心極了。


    蕭笛早已下馬,見趙徐二人過來,帶著一眾隨從躬身行了大禮,趙鬱道:“世子快快請起。”


    蕭笛忙忙起身,幾步跨到台階之上,殷切道:“鬱哥!好久不見。”


    鬱哥?徐風堇端詳眼前這位外藩世子,唇紅齒白,看著不大,十七**。


    趙鬱微微點頭:“沒想到這次是你能來,路途辛苦,進去歇息罷。”


    蕭笛忙道:“不累不累,能來京城見鬱哥,我怎都不累。”


    徐風堇心道:不累還腿腳打顫額頭冒汗?


    話間,一眾人進了王府,趙鬱先讓程喬將隨從安頓好,又請蕭笛去花廳小坐,他們也無國事可談,全是蕭笛一個人跟趙鬱說東屬趣事,又道:“我還是七八年前來的京城,那時人小,庫達使臣外出也不帶我去,如今騎馬走在京城大街,實在繁華的讓人驚歎。”


    趙鬱坐在主位瞥了眼無所事事喝了三杯茶水的徐風堇,對蕭笛說:“父皇對我說了,這幾日帶世子四處逛逛,遊遊京城的大街小巷。”


    蕭笛道:“真的嗎,鬱哥能陪我去?”


    趙鬱道:“自然,還有王妃一同。”


    蕭笛方才還興高采烈,一聽王妃二字嘴角頓時僵住,來了一個時辰像是才發現徐風堇的存在,不情不願地掃他一眼:“原來這位就是王妃啊。”


    徐風堇麵上帶笑,心裏卻道:這不是廢話,我不是王妃難道還是與你鬱哥手牽手的大兄弟?又道:“世子想去哪裏,我與王爺若是有空,自願陪同。”


    蕭笛淡淡應了一聲,再次轉頭看向趙鬱將徐風堇視為無物,之後又空聊了半個時辰,蕭笛才去了安排好的房間小歇。


    趙徐二人也從花廳轉到院內乘涼,今兒個這身衣服裏三層外三層裹得徐風堇直搖扇子,趙鬱剛要澆花,就見徐風堇左右扯著衣襟,便蹙眉道:“你做什麽?把衣服穿好。”


    徐風堇露著白皙蝤領,鎖肩凸挑,衝趙鬱一臉委屈:“今天的衣服太熱了,什麽時候能換下來呀?”


    他這出半裸香肩,在府院內實在不成體統,程喬自覺轉身,岑靈也一臉著急,有趙鬱在,他說也不敢,不說也不敢。


    徐風堇倒並未多想,熱了便脫,冷了便穿,院裏又沒有別人,涼快涼快也無不可,他心裏有旁的事,便直接道:“這外藩世子,看來是我的情敵。”


    “什麽?”趙鬱見他不穿,放下手中的銅壺走了過去。


    徐風堇哼哼撇嘴:“你看他來了以後一口一個鬱哥叫得倒是親熱,他若不是喜歡你,我名字都倒著寫。”


    趙鬱俯身,將徐風堇扒開的衣服一層層歸回原位:“他憑什麽喜歡我?我與他不過有過兩麵之緣,還未說過幾句話。”


    “就衝他平白對我這份敵意。”徐風堇仰起脖子,方便趙鬱幫他,又道:“我還當隻有我一個沒見識的,才會因為王爺待我好,就心裏亂動,怎他堂堂一個世子,也會對王爺心動,他是沒長腦子還是沒長眼睛?看不出王爺心黑?”


    趙鬱覺得這話不對味,幫他收拾好衣服又順手捏住他的下巴,笑著問:“王妃這話是什麽意思?”


    徐風堇眨眨眼,左顧而言他:“他今兒個叫王爺鬱哥,我心裏不滿。”


    趙鬱道:“那你當如何?也要叫我哥哥?”


    徐風堇搖頭:“當然不是,那是旁人叫的我才不叫,我以後啊……就叫你鬱郎!便是趙鬱的鬱,情郎的郎。”


    趙鬱麵色如常,鬆開手指起身回屋,嘴上道:“不行。”


    徐風堇早已捕捉到他微紅耳垂,搖著扇子跟上去:“為什麽不行?鬱郎鬱郎?鬱郎鬱郎!”


    第26章 留宿


    宴客前夕籌備許久,但實際擺宴也隻有接風一天送行一天。


    徐風堇賴在書房沒走,等著趙鬱一同吃飯,趙鬱執筆畫畫,徐風堇就趴在桌案對麵托著腮看他耳垂那點紅暈漸漸消退。


    兩人麵上平平,各自心中卻都不知想些什麽。


    趙鬱原本畫了半副蘭草,輾轉幾筆卻變成一朵紅梅,徐風堇再是沒有學問也覺得有些不對,便道:“王爺是不是蘸錯墨了?”


    趙鬱手上一頓,隻見筆下春劍荷素驀地生出點點紅霞,不自在笑道:“沒錯,本王正是要畫梅蘭竹菊。”


    徐風堇僅會畫個烏龜王八,不懂便不多說,隻是覺得蘭花叢中莫名伸出枯枝梅樹,顯得雜亂無章。


    莫非趙王爺麵上淡淡無波,心中卻已驚起濤駭浪?徐風堇挑挑眉梢,打量許久,看不出任何端倪,便道:“王爺,咱們什麽時候去吃飯?”


    趙鬱問: “王妃餓了?”


    徐風堇點頭:“饑餓難耐。”


    “那待會兒便去。”趙鬱放下筆又道:“東屬人善酒善歌,上到八旬老翁下至五歲孩童,無不能喝。若是蕭世子敬你,你便少喝一點。”


    徐風堇做鬼臉道:“他才不會敬我,他恨不能把我當做擺設。”


    趙鬱笑道:“那也要看你是真擺設,還是假擺設。”


    夜色如幕,十幾檀木矮桌擺在花園闊地,排排燈籠高高掛起,燈麵是上等白綢,薄如蟬翼,綢麵用金絲細線繡著鬆鶴花鳥,不落俗套,又顯精雅,此時新月如鉤,舉杯抬眼,棋布星羅,煜煜生輝。


    蕭笛與趙徐二人對坐,舉杯對盞:“我再敬鬱哥一杯。”說著便一飲而盡,趙鬱淺點一滴,讓他坐下。


    接著便是閑話當年, 蕭笛雖說能喝,但那架勢卻十分嚇人,一杯一杯從未停過,時不時掃到徐風堇,眼神竟然越來越哀怨,沒一會兒功夫便滿臉緋紅,身姿不穩。


    徐風堇果真被當成擺設,也樂得自在,整頓飯全在吃吃喝喝,嚐遍了奇珍美味,菜品是他定的,專門選些沒見過的,吃得他驚奇不已,若不是岑靈不能上桌,恨不得跟他討論討論,怎就一碗濃稠白湯,便好喝得連舌頭都想一起吞下肚去?自個兒這碗喝完,瞥了瞥趙鬱那碗,見他與蕭笛說話,一點沒動,偷偷摸摸扯到自己手裏,三兩口下肚。


    趙鬱發現也為時已晚,拿過那隻空碗道:“別喝太多,大補,怕是會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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