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雋點頭讚同,還未開口,就見王城山的屬下帶著一人進門,趙鬱抬眼,怔楞片刻,幾步邁出房門走到院內問道:“堇兒呢?你怎在這?”


    來人正是夜行百裏的卲山,他一路疾馳終在次日午後趕到寧洲府,本是來找王城山,卻猛然瞧見趙鬱,急道:“王爺!嫂子留在盤龍坡引兵,您快隨我折回去救他!”


    趙鬱聽完隻覺雙耳嗡鳴,當下便兩眼發黑,急忙喊王城山調兵,隨卲山匆匆趕去。


    第59章 置氣


    置氣


    一路上卲山將夏人的計劃對趙鬱如實說清,果真和趙鬱猜想的一樣,接著又道出徐風堇要暴露自己得到消息,待北邊這隊集結後,引他們來追,除了卲山一同前來的還有車夫老鄭,老鄭是趙鬱家奴,曾當過兵上過戰場,後因傷病回鄉,被趙鬱遇到給了個趕車活計,有他在倒是能與徐風堇合作一番,造個聲東擊西。


    將近盤龍坡時已將近破曉,卲山原本在前方帶路,他與徐風堇約定了一處,卻不成想到那附近空無一人,趙鬱此時已然冷靜下來,見地麵腳印雜亂,顯然有一批人馬經過。


    卲山見不到徐風堇當下便慌了神,急問:“是咱們來遲一步?”


    計劃向來趕不上變化,趙鬱眉頭深鎖,示意他閉嘴,下馬四處環顧,突然看到腳下有一粒帶著紅繩的木珠,撿起來看了看,帶人又走出二裏,果然又發現一顆,趙鬱將兩顆珠子握著手裏,示意眾人停下。


    這一代茶圃竹桑,最高的山丘不過百餘丈,客棧坐北,若他是徐風堇想要引人,必定往南邊草木繁盛的山丘上引,他僅有一人,機靈些躲在草叢深處難被發現,肯定不會往低處走,若是下山便整個人暴露在敵方的視野中,但是若上山,卻站了極大優勢,趙鬱眯眼看向不遠處最高的山丘,招來緊跟在後的王城山道:“上麵地勢如何?”


    王城山道:“那是一片竹海,地路濕滑草木繁盛車馬難行,匿藏沒有問題。”


    趙鬱點頭:“這邊留些人防有漏網,其他隨我饒到對麵山腳,等著圍剿。”


    卲山忙上前道:“可是嫂子他……我們不直接上去搜尋嗎?”


    “此時上去才是耽誤了他的事。”趙鬱躍馬揚鞭,眸中閃著微熹晨光,堅定道:“這點小事難不住他。”


    “我信他。”


    青山翠竹,秋水白波,本是一副淡雅清幽的林間盛景,卻突然一陣腳步聲起,驚得林鳥四散,徐風堇待夏兵走遠猛地從枯草叢中鑽身而起,又朝山勢高地跑了過去,老鄭此時應該也把南邊那隊引了上來,隻是不知邵山那個榆木腦袋能不能帶人找到,他身上沒有旁的東西做記號,隻得把趙鬱送他的定情撥浪鼓錘給揪了下來,揪時還心疼得齜牙咧嘴,隻望卲山能懂他的用意,又心裏道:若是被鬱郎發現鼓錘沒了得胡編個理由,本還說萬事不瞞他,可若他知道自己是這般冒險才把鼓錘揪了,別說是城門,估摸連外宅大門都別想邁出一步。


    “在那!將領!那個拿著情報的小賊往山頂跑了!”


    “給我追!絕不能讓他帶著消息進城!先將他抓住再拿他做誘餌引旁人出來!”


    徐風堇白眼:哪個還有旁人?這會兒隻有你阿堇哥哥我呀!


    徐風堇腿腳利落,哪怕跟夏兵周旋了一天一夜依舊不覺得辛苦,這還得多虧嗜錢如命的餘三娘,不是她那般操練急著讓徐風堇年少時多跳兩場,不定這會兒已經被夏兵擒住絞殺了,徐風堇加快腳程,躍上山頂便見老鄭也爬了上來,趙鬱身邊果真都是能人,即便是個趕車的車夫也有勇有謀,想來若不是因病回鄉,此時也是個大人物了,邵山走的那晚徐風堇便讓老鄭想辦法將馬車停到山頂,眼下正是一段坡路,他與老鄭跳上馬車,直衝坡下,這山坡略陡夏兵緊隨其後,眼瞅著就要追上,便見山腳黑壓壓一片上湧,徐風堇心中大喜,估摸是卲山帶人趕來,此時夏兵想要折回以晚,他們準備不足,隻得硬頭迎戰,徐風堇心中得意,待平定下來定要和卲山吹噓一番,剛想著如何添油加醋凸顯驚險刺激,就看見麵色鐵青站在不遠處的趙鬱。


    徐風堇萬萬沒想到竟在這裏遇到他,他又喜又怕,不禁吞咽口水,問老鄭道:“咱們,咱們能掉頭回去嗎?”


    “啥?”老鄭驚目結舌:“這怎麽行,回去就是被抓,我瞧見咱家王爺了,您甭擔心,有他在不會有事!”


    徐風堇哭喪臉道:“就是有他在我才擔心啊!”


    此時王城山已經帶人將夏兵攔在半路,徐風堇烏溜溜的眸子轉了好幾圈,突然從車上站起來,趙鬱臉色一變,忙吼道:“坐好!”怕他掉下來又急忙上前幾步。


    怎能坐好?徐風堇聽他這一嗓子就知飽含多少怒氣,不敢等老鄭停下,抓緊時機縱身一撲,正落入趙鬱懷中,連聲道:“鬱郎鬱郎,我好想你啊。”


    趙鬱原本萬分擔心,見他平安無事便鬆了口氣,想待他停下斥責他不知輕重,卻被他撲個滿懷安心不已。


    其餘的事情便都交給王城山處理,對方兵力不多,落入陷阱也顯驚慌,毫無招架之力。


    趙鬱見戰事無礙,便帶徐風堇回王統領的府院休息,又安排下人準備熱水,將他滿身雜草淤泥的衣衫脫下幫他清洗,隨後又給他套上幹淨裏衣抱回床上,卻始終沉默不語。


    徐風堇此時乖順異常,他知道趙鬱最是不喜他這般涉險,便坐在床上拉著他的手諂媚道:“鬱郎,我知道錯了,你怎麽罰我都行,你就對我說句話吧。”


    趙鬱便道:“你錯在哪裏?”


    徐風堇道:“做事不知輕重。”又委屈道:“可我既然聽到了,那便不能不理啊,這是多大的事情啊,我若力所能及,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趙鬱氣道:“寧洲駐軍不是擺設,你過來通報一聲便好,為何要親自犯險?”


    徐風堇道:“可我想你啊,我與你差了三日的路程,又不會騎馬,不定被你落下多遠,若我不這樣做,定又要耽誤許多天,早知你有所準備我會跟來,當初便央求你一起過來了。”


    趙鬱道:“你央求也沒用,我擔心你到了那邊吃苦受罪,那沒你愛吃的點心果子,莫非還是我錯了不成?”


    說到這徐風堇竟也覺有氣:“你擔心我,我就不擔心你嗎?我的真心是比你的缺斤少兩怎地?你怕我沒點心沒果子吃,我還怕你沒人照顧吃不好睡不好在邊關受凍呢!”


    趙鬱道:“你別強詞奪理。”


    徐風堇道:“我說得都是肺腑真言!”


    邵山扒在門縫往裏看了看,急得踱步,對趙雋道:“這,這怎還吵起來了。”


    趙雋本也擔憂,聽了一圈便道:“行了走吧,這哪是吵架,壓根就是在顯擺。”


    顯擺夫妻都把彼此氣得夠嗆,本誰都不想理誰,徐風堇卻見趙鬱眼底青黑,像是許久不曾睡覺,不禁一陣心疼,趙鬱也早見他手背掛著不少紅痕,估摸是藏匿時樹草剮蹭留下的痕跡,心口又揪起來。


    兩人對視半晌,趙鬱最終歎了口氣道:“你這樣不乖,我就不該留你一人在外,該每天將你揣在懷裏,讓你片刻不得離我身邊。”


    徐風堇趕忙順著台階下來,高興道:“你此話當真?”


    還不待趙鬱點頭,又忙說:“鬱郎這話我可記下了,往後無論你去哪都得帶著我,不管是繁盛貧瘠,享樂受罪,隻要跟你一起,我全都不怕。”


    第60章 終章


    又在寧洲停留一日,幾人才再度出發,此時京城剛入深秋,可荒北之地已是四林皆雪,徐風堇挑起車簾向外看去,隻覺寒峭入骨,萬壑裹素,趙鬱溫聲道了句小心風寒,徐風堇便擠到他懷中取暖,問道:“這裏是常年冰封嗎?”


    趙鬱道:“不會,六七月份最熱時會化雪,約莫一月左右又會凍上。”


    徐風堇道:“那住在這裏吃穿用度豈不都很艱難?”


    趙鬱道:“倒也還好,如今國庫豐盈,糧草充足,閑暇還可上山捕鳥獵獸,開頓葷腥。”


    “捕鳥獵獸?”徐風堇感興趣道:“像說書的講得那般?得先做個陷阱?”


    趙鬱道:“對,備些野味野草,或撒些稻皮糙糠,做個編筐,筐底下埋上鐵夾子,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有山兔麻雀上鉤。”


    徐風堇道:“若引來豺狼虎豹怎麽辦?”


    趙鬱道:“那便帶著弓箭,直接藏在雪堆裏獵它。”


    徐風堇躍躍欲試:“可我不會騎馬也不會射箭,鬱郎能教我嗎?”


    趙鬱笑道:“當然可以啊,待咱們到了大營,空閑時我便教你騎馬射箭。”


    徐風堇道:“那到時咱們去抓野兔,退毛火烤,一人一條兔腿,剩下的拿給邵山和六王爺。”他本以為自個兒已經摳門透頂,卻不想趙鬱笑道:“他們想吃自己去獵,我與夫人一同抓的兔子可不能與旁人分食。”


    徐風堇咯咯笑著點頭,又道:“可是這地方沒有花草,你若手癢想剪花枝了怎麽辦?”


    趙鬱道:“那隻能趁著夏天去移顆梅樹,種在咱們營帳前,待有一日大勝,你我便在梅樹下煮酒觀花。”


    可這一日很長,兩人一同等了整整八年,經寧洲一役,本朝與夏人和緩幾年的戰爭徹底爆發,自此硝煙彌漫,炮火連天,這八年裏趙徐二人如約陪伴,不曾分開半步,也曾流過血受過傷,但人生如此,喜悲全有,唯有心深不滅。


    可若說這八年長,卻也不長,一晃眼間夏人已被逼退千裏,最終向本朝俯首稱臣。


    這些年趙鬱果真在他二人的營帳旁種了幾棵梅樹,此時昏黃燭影,雪地鋪銀,寒風沙沙吹落幾片花瓣,正似一場荒涼之間的月雪風花,徐風堇裹著狐裘提著烈酒從帳內走來,趙鬱坐在火堆旁望著浩淼繁星,問他:“明日就要回京了,高興嗎?”


    徐風堇將酒架在火上溫熱,坐在他身邊點頭道:“八年未歸,也不知道咱家廚子的手藝進步了沒?”


    趙鬱笑道:“若讓餘老板岑靈知道你心中最念的是府上廚子,不定傷心成什麽樣子。”


    徐風堇哈哈笑道:“岑靈前陣子來信說他已經入了翰林院做編修,餘三娘啊,竟然舍得她那攤生意始終留在京城。”


    趙鬱摟過他的肩膀道:“餘老板一直像著你,留在京城會有你的消息,她雖然打罵你,卻也舍不得你,尋常百姓家的父母子女大多是這般相處罷,當年我去找她要個乖巧聽話的,她偏偏把你這個機靈古怪的塞給我。”


    徐風堇道:“再是機靈有什麽用?還不是中了王爺的圈套,這一套就套了我一輩子。”


    趙鬱道:“那你高不高興?”


    徐風堇道:“自然高興,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就是隨王爺進京,先做了你的假王妃,又成了你的真夫人。”想了想又興奮道:“待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咱們晚了八年的堂給拜了,不得耽擱!”


    次日平北大軍一路浩浩蕩蕩班師回朝,行餘半月,抵達京城。


    趙端率文武百官親自出城迎接,徐風堇隨趙鬱下馬,一路走到聖駕前,他先前問過趙鬱該如何稱呼趙端,若是直接喊爹會不會被淩遲處死,趙鬱哈哈笑個不停,卻並不告訴他該怎樣處理。


    趙端欣慰地看著兩位兒子,又瞥了一眼始終躲在趙鬱身後的徐風堇,威嚴道:“這就是你那位耍了普光方丈,半夜偷跑的王妃?”


    徐風堇沒想到這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居然被趙端知道了,當即就想下跪保命,卻又聽趙端道:“聽說平北時立過幾次偏功,想要些什麽獎賞啊?”


    徐風堇忙拉住趙鬱袖子問:“偏,偏功?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所謂偏功,便是當不當正不正的功勞,徐風堇沒有官職不能加官進爵,他從未想過獎賞,可趙鬱卻幫他想著,每次往宮裏送信都跟趙端道得明明白白,比如今兒個我家堇兒使了招調虎離山退兵三十裏,明個兒我家堇兒用了金蟬脫殼救回兩名傷兵,後來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往回寫,趙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最後隻得回了四個字:不錯,有賞。


    趙端雖疼寵趙鬱放他自由,卻從未承認徐風堇是他趙家皇室的媳婦,這事從趙鬱將徐風堇帶回京城跪在殿外受罰時就記下了,隻是那時不覺有甚,如今這般情深,卻不能不理。


    趙端道:“你確實不錯,不愧是鬱兒選來的王妃,你若想為官也行,若合適的官職,且去試試。”


    徐風堇忙道:“多謝父,父......”也不知這麽叫對不對,隻得囫圇過去:“我胸無點墨哪懂朝事,不過是跟在王爺身邊幫他一些,算不得什麽。”本想說不要封賞,想了想又猶豫半晌,不知如何開口。


    趙端道:“朕向來賞罰分明,你有事便說。”


    徐風堇忙點頭道:“我與王爺明日拜堂,不知那時陛下是否有空,能不能來府上參加一番?”


    趙端先是怔了怔,看向趙鬱柔和的目光,笑道:“可以。”


    徐風堇開心不已,忙下跪道:“多謝父皇!”


    行過接風大典趙徐二人終於打道回府,此時又到初秋,天爽氣清,鬱王府大門口早已經站了不少人,程喬不停張望,見到馬車時興奮喊道:“回來了回來了!”他這話音喜得變調,餘三娘忙提裙走下台階,看似十分心切,卻又在徐風堇掀開車簾時,收斂下來,可怎麽收斂都忍不住嘴角顫動,本想抽出新做的雞毛撣子,卻被站在一旁身著淺青官袍的岑靈拉住,阻止道:“三娘,阿瑾在邊關受了不少苦,您就別打他了。”


    餘三娘強忍淚水道:“你別以為你現在做了官就敢管我了!”


    岑靈忙道:“我,我怎敢管您。”


    這廂話音剛落,趙徐二人已然下車,程喬見到趙鬱喜極而涕,一個勁兒噓寒問暖,徐風堇看向三娘岑靈,咧嘴笑道:“嘿嘿,你兩是不是想極我了?”


    岑靈連連點頭,還未說話,卻被餘三娘奪過雞毛撣子,指向徐風堇,眼淚忍不住便任由它放肆地往下流,嘴上氣罵道:“想你?我呸!你這殺千刀的毛崽子,坑我說是外出半月卻騙我一走八年!跟你那個死爹一樣沒心沒肝!你知道我是怎樣日夜擔心的睡不好覺!你還給我笑,我讓你笑!”


    徐風堇才剛一回來,就被餘三娘追得滿街亂竄,趙鬱這廂跟著了半晌熱鬧,最終將人藏在背後,對餘三娘笑道:“好了好了,餘老板也跑累了,別跟他置氣,你若還不消氣,那就打本王兩下,雖說本王鳳子龍孫身嬌肉貴,但為了讓餘老板消氣,打也無妨。”


    他話說到這個份上,餘三娘哪裏還敢,訕訕收手道:“王爺快進屋休息,午飯早就準備好了。”


    久違了府中美味,瓜果甜酥,徐風堇一口氣吃得肚皮滾圓,撐得打嗝還要補上一塊蟹黃湯包,他從荒北帶回來不少東西,飯後便全部送了出去,唯有一樣氣派的擺在院內,看著十分駭人,那不是旁的,正是一隻吊睛虎皮,岑靈覺得震驚,不可思議道:“這是阿瑾獵的嗎?”


    “當然。”徐風堇得意,召集眾下人便道:“那日我和鬱郎上山抓鳥,卻沒想到遇見這麽一隻吊睛白虎!你們是不知當時有多危險,簡直命懸一線生死攸關!幸好我和鬱郎智勇雙全,沉著冷靜,共同聯手才將這隻老虎斬與刀下!”


    他這邊說得滔滔不絕,趙鬱聽了一半,臉色漸紅,輕咳一聲轉身去了書房。


    “可我怎記得不是這樣?”徐風堇話音未落,卻被不知何時而來的卲山打斷,卲山如今早已經提為副將,回家換了身常服,直奔鬱王府來,說是趙鬱明日成親,要來幫忙,誰想剛一進門就聽見徐風堇站在外宅門口說書,興致勃勃地聽了起來。


    隻是越聽越覺不對,便道:“這老虎不是我和六爺帶人上山製伏的嗎?那日我們找不到王爺和嫂子,搜尋好久才在一處山洞發現你們,你二人那會兒明明正忙著互訴遺言,哪裏有空打虎啊。”


    徐風堇當即沒臉,衝著卲山“呸”了一口,掉頭便去了書房。


    趙鬱像是正等他進來,笑道:“牛沒吹好,被人揭了老底吧?”


    徐風堇氣道:“這卲山當真該打!早知我當年就不帶他一起走了。”說著又見桌上放著八年前試過的喜服,看著還是嶄新,想來被保存的很好,徐風堇轉臉就忘了方才的尷尬事,反正他臉皮厚,不覺有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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