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裏的風涼涼的,拂在楊桓臉上。


    “今日的風這麽冷,何必站在風口呢?”


    小郡王蘇煜從他身後慢慢踱步到他身邊,擔憂的看了他一眼,終究是把自己的披風取了下來,披在了楊桓身上。


    自從清璿那可憐丫頭去了以後,楊桓每日就隻剩下了一個表情,那就是——沒表情。


    “我記得我與她大婚的前一天,也是這樣的天氣,烏雲密布的。我從南疆快馬加鞭的趕回來,卻隻看到清璿躺在床上,連呼吸也沒有了。”


    小郡王蘇煜聽了便歎氣。


    那天的情景實在是慘不忍睹。一直癡戀楊桓的長公主蘇玉琳,像瘋了一般,帶著禁軍就去抄了尚書府,若非楊桓及時趕到,恐怕沈家上下幾百的人口,就要保不住了。


    那天楊桓抱著清璿的屍首,痛哭流涕,哪裏還能看出少年權相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氣度出來?


    “楊桓兄,節哀順變。嫂嫂雖然去了,可你這些年孤身一人,又豈是她希望看到的?況且你已五馬分屍了蘇玉琳,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提到清璿,楊桓這才有些表情,嘴角輕輕勾起,他無奈一笑:“我沒能及時去救她,她肯定已經怨我了,我若再娶,她一定會氣,永生永世永不與我見麵。”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我累了,先回房休息,到了清河縣再叫我。”


    郡王蘇煜目送楊桓背影離去,微風涼涼,他素衣白裳,像個清冷的仙人。


    清璿走後,楊桓仿佛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他已經二十七了,卻也從不把娶妻之事放在心上。氣得他娘天天訓他:“沈家丫頭好是好,也確實委屈,可我們楊家五代單傳,你能指望個牌位給你傳宗接代麽?”


    小郡王蘇煜不知道楊桓何時才能走出來。


    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吧。


    他望著那仿佛不能容於世間的清冷背影,終是深深的歎了口氣。


    第2章 逼婚


    小郡王蘇煜是蘇氏皇族的偏支,算起來還是當朝皇帝的堂兄,不過走的不太近,他和楊桓是同窗,平日裏還親近些。


    他還有個妹妹,叫蘇敏,做哥哥的怕小姑娘在家裏呆的悶,順道捎出來一起玩了。


    清河縣雖然是大商的糧倉重地,但著實不算什麽大地方。許多年裏都沒來過京官,這次一下來了這麽多大人物,知縣李明英激動之下,把貴人們統統安排進了自己的府邸——清河縣僅有的星級住所。


    這舉動讓如今隻有十二歲的李清璿震驚恐懼又鬱悶——楊桓就住她隔壁,就隔了一堵牆。


    好了,這回是隔牆有渣男了。


    隔壁住了一個膈應的人,清璿天天膈應的很。


    從前李清璿還是沈清璿的時候,與楊桓雖說是青梅竹馬,可楊桓自從入了仕途,兩人見麵便也少了,在臨死前那樣絕望的時候,又聽長公主那樣言之鑿鑿,不免心寒。加之且現在的李清璿不過十二歲的心智,當真對楊桓又怕又恨。


    私心裏總想著,要是能離隔壁那個渣男遠一點就好了。


    不願意和楊桓比鄰而居,便總想著尋個機會出府逛去,遠離那個不苟言笑的男人,放鬆一下因為楊桓而時時刻刻提著的心。


    待到風裏的暖意漸濃的時候,上元節便在清璿的期盼中如期而至了。


    大商民風開放,沒有宵禁。今日又是上元節,夜幕低垂時,街上張燈結彩,熱鬧極了,彩燈閃爍,亮如白晝。街道兩旁是兩排長長的紅燈籠,沿街的小販盡力的吆喝著,街上的孩子追逐打鬧,少女們則三五成群的走著,有說有笑。


    火樹銀花合,金橋鐵索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盛世街景當如是了。


    清璿看見了前麵有個攤位上有賣糖人的,興奮的就衝過去要買。等到糖人到了手裏才發現,錢袋還在兩個丫頭手裏呢!於是隻好委屈巴巴的站在原地,緊緊攢著那隻糖人,等著後麵兩個金主。


    兩個丫鬟跑的氣喘籲籲,臉圓圓的那個叫白玉,她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付了錢後,便說道:“小姐怎跑的如此之快?老爺可是吩咐了奴婢們把小姐看緊了呢,不說別的,常禦史府家曾經走丟過一個大小姐,不就是上元節丟的?”


    “可不就是,”附和的這個丫鬟叫紫珠,她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說道:“小姐跑慢點,我們追的也省力些,我的大小姐,體諒體諒奴婢吧。”


    清璿看兩個丫鬟滿頭大汗的模樣,不厚道的笑了一下,到底是順著街慢慢逛了。


    整條街的兩邊,都是不停吆喝的小販。清璿孩子心性,每個攤位前都要停一會,逛了一會,她就發現了慢慢逛的好處,她興奮的說道:“白玉,紫珠,你兩說的真對。走慢一點,我才發現每個攤位上的東西我都好喜歡呢!”


    白玉和紫珠對視一眼,默默看著對方手中小山一樣的采購物,同時在心底發出了絕望的呐喊:小姐!我們錯了!您還是跑著逛街吧!


    可惜的是天有不測風雲,今日出門沒看黃曆。清璿在街角玩兔子燈籠的時候,忽然就看見了那個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的人——楊桓。


    楊大丞相好大的派頭,穿著玄色大氅,手上提了個兔子燈籠,身邊還跟了個嬌滴滴的姑娘。


    一股子憤恨便這麽湧上了清璿的心頭。


    若是沒看錯的話,楊桓身邊的嬌小姐應當是小郡王的妹子蘇敏。兩年前長公主暴斃了,他娶不成公主,便把主意打到皇家郡主身上來了?


    連丞相的架子都不要了,鞍前馬後,還幫著姑娘提燈籠。


    真真是個薄情的人啊。


    從前自己還有些懷疑,現在看來,長公主說的都是對的,小小的尚書府,在他眼裏,的確什麽都不是,也包括自己。


    要怪就怪當年自己年少,輕信了男人。


    原本掩蓋的很好的傷疤就這麽被撕開,清璿心痛難忍,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轉身飛快的跑開,就想離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越遠越好。


    夜風悠悠,楊桓走到了街市旁的一條小河邊,便停下了腳步。


    他不言語,蘇敏便有些躊躇,過了好一會,才輕聲問道:“今日街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為何丞相要來此車這種僻靜之地?”


    “我自阿璿去了之後,便不喜熱鬧,”楊桓的語氣了藏了低沉的落寞:“況且,祭奠逝者,還是到清淨的地方為好。”


    此話說完,楊桓便將手中的兔子燈籠放入了麵前的小河中,河水悠悠,載著那兔子燈籠一路去了遠方。


    “阿璿,我知你喜歡熱鬧,亦喜歡燈籠。如今給你捎去了一個,也不知你是否中意這個。”


    頓了一會,他又自嘲一笑:“阿璿,我知你肯定是怨我的,怨我未曾保護好你,不然這兩年來,為何你一次也未曾托夢於我?那蘇玉琳已被我五馬分屍,可卻猶不能解我心頭之恨。”


    蘇敏印象裏的楊桓,從來都是運籌帷幄,意氣風發的,何曾見過這般傷情的楊丞相?她心中一酸,便低聲勸道:“逝者已逝,丞相何必念念不忘?”


    楊桓卻輕輕一笑,仿佛看見了清璿那氣鼓鼓的小臉蛋一般,他說:“她可是個小心眼的,我若忘了她,她肯定要生氣了。”


    而清璿此刻的確在生氣。


    她拋下兩個丫鬟,繞著街市走了一圈,努力把心裏那些情緒都蓋下去,走著走著,便走到了城郊這條小河旁邊。


    好巧不巧的,就看見了楊桓方才那輕輕的一笑。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委屈又猛地竄了上來!


    楊桓,你真是世上最最薄情之人,你從前對著我這樣笑,待我死後,也能這樣對著別人笑,那我在你心裏,究竟是什麽呢?


    我從前為你錯付的那些癡情,又算什麽呢?


    在你眼裏,一錢不值,甚至還很傻,對不對?


    清淚順著清璿的臉蛋毫無征兆的流淌而下,清璿雙目微紅,看著楊桓的目光裏盡是痛楚與怨憤。


    蘇敏還在沒話找話,楊桓心裏煩悶,就偏頭看了別處。這一看,便看見了不遠處,淚流滿麵的清璿。


    心裏狠狠的一抽,猛地一疼。


    那雙帶淚的眼睛,令他莫名的想起多年前的一個人。


    當初她不過是個不諳世事的姑娘,那年她心疼的抱著自己練劍而受傷的胳膊,也是這樣的淚眼朦朧,嗔怪道:“你就不能不練麽?你是文臣,何必習武?”


    自清璿走後,這三年裏,他再未看見過如此相像的一雙眸子。


    仿佛中了那雙明眸的蠱一般,他拋下蘇敏,不由分說的,近乎本能的就向清璿跑去。


    雖然不知那姑娘是何人,亦清楚清璿早已於三年前去離去,可心中近乎偏執的認定,眼前這姑娘,是個無比重要的人。


    心裏有個聲音在如此明確的告訴他:抓住那個姑娘,別讓她走,否則定然會後悔一生!


    他瘋了一般的向前追,而清璿卻如受驚的小鹿一般跑如了街上的人群中,兩三下便甩掉了楊桓。


    眼前人流如梭,楊桓奮力尋找,卻隻能看著姑娘的倩影融入了茫茫人海,再無蹤跡可尋。隻留楊桓一人在原地茫然,怔愣,傷情。


    清璿,方才那個姑娘,真的像極了你。以至於我差點覺得,我見到了你一般。


    楊桓挽起唇角,苦澀一笑。


    如果她是你,我一定會把你帶回丞相府,用我的餘生,好好照顧你,保護你,你不再會收到任何傷害。


    蘇敏這時才喘著氣追上來,看楊桓雙目失了焦距一般看著人群,不由得擔心:“丞相……”


    “你哥哥應該快找過來了,”楊桓擺手:“我讓暗衛去找他,他一會便過來接你回縣令府,我先自己走走。”


    方才那女孩的眼神攪亂了心緒,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


    清璿回到縣令府時,兩眼仍是紅的。


    兩個丫鬟跟在主子後麵,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隻是在心裏疑惑,為何小姐之前好快活的跟什麽似的,現在就難過成這個樣子。


    主仆三人走到了偏門,還沒入門,撲麵而來的便是一股子濃烈的酒味。清璿皺著眉頭,對門房說:“李伯,哪裏來的酒味?爹爹不是說了,府裏上下不準酗酒麽?”


    話音剛落,偏門裏麵忽然冒出個腦袋出來,這人醉眼惺忪,還知道盯著清璿打量半天,壞笑著說:“……這府裏還有這等漂亮的姑娘……小爺我說,你們知縣存心蒙我呢……給小爺送來的歌姬都是些什麽貨色……還不及這姑娘一半……”


    這滿口不著調的,不是別人,正是此次隨行而來的貴公子——孫玨。他仗著自己的舅舅是巡撫,平日裏一貫是為非作歹的。


    孫玨酒後力氣大的很,一下便推開了上前阻攔的李伯,蹣跚著過來,就要扯清璿袖子,嚇得兩個丫鬟趕緊擋到前麵,孫玨便大笑著說:“小娘子長得可真標致……要不跟了小爺吧?小爺……小爺我可是巡撫常大人的外甥,你跟著小爺……還能虧了不成,爺都沒嫌棄你年紀小……”


    清璿無論是前世,還是重生之後,都未曾見過這般輕浮的人。氣的抖個不停,本就心情不好,揚手就給了那孫玨一巴掌。


    那孫玨似乎是給打蒙了,愣了好一會,這才怒極說道:“你們知不知道小爺我是誰!巡撫常嚴可是我舅舅!你們縣令見到小爺我,還要還一聲老爺呢!”


    清璿本就心裏難受,如此更懶怠理他,甩開手,便已先行回房了,隻留下幾個下人收拾著爛攤子:“公子對不住……小姐的確模樣生的好,可……小姐是縣令老爺唯一的女兒,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給公子送去了……”


    孫玨雖然醉,但到底還有一絲清醒,此刻從這話裏聽出了別樣的消息,竟然笑的還有些得意,像一隻偷吃的狐狸。


    “原來是大小姐。那小爺就不記恨她這一巴掌了,但小爺這大恩大德,她總得回報一下,那……就以身相許,明兒小爺就讓人把聘禮送來,你們小姐就是我十三房小妾了……自家人麽,有什麽好計較的……”


    第3章 困境


    上元節的次日,清河縣便出了一件大事。


    尚且沉浸的昨日歡樂氣氛中百姓一大早起來,便聽說了一件令他們震驚的事情——向來以公正廉明著稱的縣令李明英,居然因貪墨入獄了!


    入的還是死獄,三日後便要問斬的那種!


    一時間人心惶惶,眾說紛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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