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剛看著內侍送來的聖旨, 還不屑於顧:“哼,誰稀罕這個尚書之位!”


    清璿便笑不可支:“行行行, 咱不稀罕,可皇上既然求著爹來做這個官了, 爹便勉為其難地做了罷?往後在官場上也好提拔提拔哥哥。”


    沈天樞亦是不服氣:“誰需要爹提拔?清璿兒, 你等著, 有朝一日, 哥哥肯定能坐到楊桓那個位置上!”


    許多年後沈天樞真的坐到了楊桓的位置, 還很是順風順水,可那時候朝中卻再無人提及當年那些叱吒風雲的人物。那些曾經鮮活的人們,仿佛被後人遺忘了一般。


    夜幕緩緩低垂的時候, 沈家大擺宴席, 賓客盈門。


    清璿剛換完衣裳, 正準備去前廳見見長輩,走在半路,卻發現自家後院的小亭子裏坐了一個人。


    這是個玄衣金冠的男人。


    清璿心下奇怪,自家的後院本就隻有一些女眷,何來的外男?她帶著侍女,稍微靠近了一些,那男人卻提前看見了她,勾唇一笑:“清璿?你竟然來了。”


    清璿這才看清,這個獨坐小亭喝酒的男人,竟然是最近風頭正盛的鎮南王世子——百裏策。


    既然是熟人,清璿自然沒那樣多的防備,她也一笑:“你怎麽到這裏來了?你可知此處是沈家後院?虧得今日是我看見了你,若是我爹爹看見了,管你是什麽世子,照樣是要被打的!”


    百裏策便淺笑,語氣竟還有些無辜:


    “你當我想在這裏幹坐著?不過是今日來赴宴,一時間走錯了路,便迷在了你家後院裏,無論怎麽走都走不出去了。”


    “我可不信,”清璿笑道:“你堂堂一個世子能走錯路?沒有領路的小廝丫鬟麽?你今天坐這裏,肯定有別的事。”


    百裏策便又一笑,清璿卻敏銳的察覺百裏策的笑容裏有些別的東西,仿佛藏了隱晦的心事一般,再想認真瞧瞧,百裏策卻又不笑了。


    百裏策的確是在這裏專門等清璿的,小時候也經常在尚書府裏玩,怎會不知道府裏的結構?不過今天的目的麽……卻是不能說出來的。


    “我在這裏坐著,其實也不是很無趣。”百裏策對清璿的問題避而不談,卻說道:“我父王從西南帶來的酒,實在是香醇,我本想著今日來赴宴,便正好獻給你爹爹,隻可惜方才我沒忍住,自己先喝了。”


    清璿笑道:“哪裏有你這樣做客人的,禮物沒給出去,倒是自己享受了。”


    “不過要是主人的女兒嚐了這酒的醇香,不也一回事麽?”


    百裏策盯著清璿的眼睛,說的十分認真:“你要不要嚐嚐?”


    月亮還未完全升起,小亭子中光影十分的晦暗,清璿看著百裏策執著的眼神,忽然就有些害怕。


    從小便有這種感覺,在某些時刻,看著百裏策某些神情,是真的會膽戰心驚的。


    清璿笑地便有些勉強了:“既然是從南疆運回的好酒,那世子喝了便是,我實在是不怎麽會喝酒。”


    “這怕什麽,”百裏策已經擺好了酒杯,替清璿滿上了,說道:“你喝了便知道了,這酒清香,又不怎麽醉人,其實很適合你們這些女孩子喝的。”


    清璿低眉看那酒杯中的酒,清澈見底,酒香四溢,果然吸引人。而那酒中仿佛對清璿有蠱惑似的,清璿突然就想喝上一口。


    “你嚐嚐吧。”


    百裏策不過輕輕說了一句,清璿果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怎樣?”


    “果然好喝。”清璿點點頭。


    “你可以去前堂了,你的爹娘還等著你呢。”百裏策說這話時,眼神中帶著試探。


    清璿忽然就覺得此事無比的重要,是啊,怎能讓爹娘久等呢?她立刻起身,卻疑惑:“紫珠和白玉跟著我出來了,她兩人呢?”


    “她兩不重要,前麵的宴會才重要。”


    清璿果然就覺得宴會比那兩人重要多了,她木然地點點頭,快步向前廳走去。


    清璿走後不久,百裏策便聽見身後傳來了“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用回頭看便知道是誰來了。


    “你給的蠱蟲還挺好用的,我方才試了一下,果然有用。不過我可不敢多用,那些東西,畢竟對她不好。”


    “哼,知道不好你還給她用?”


    婭莉走到百裏策身邊坐下,她手臂上十幾個銀手環叮當作響:“我真是不明白你們這些中原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麽。你既中意她,為何還要用這些歪門邪道?”


    “你懂什麽,”百裏策冷哼:“我寵著她,那前提是她必須在我身邊。我這人,和楊桓可不一樣,我若寵她,也不會事事都遷就她,我有我的原則,楊桓其實婦人之仁,隻會事事依著她,哪裏還有自己的想法。”


    “你們的事情我可管不著,你可是答應了要幫我找我師兄的,你可不能食言。”


    “自然,我已命人在衛國過境內搜尋,要是沒什麽問題,肯定會找到的。”


    百裏策站起,正想去前廳赴宴,忽然轉身對婭莉說:“你那蠱蟲是能取出來的罷?莫要到時候取不出來,你就別想見到你師兄了。”


    “你!”婭莉氣的,直接扔了百裏策的酒杯:“你還不相信我的水平?南疆的巫蠱,除了我師兄,就是我最好了,我說能取出來,就能取出來!”


    “好好好,信了你還不成,我不過是擔心她罷了。”


    **


    前廳極是熱鬧。


    楊桓雖然不怎麽受沈慶剛待見,可楊桓很受他這一派的人待見。之間宴席的左邊,楊桓被他的黨羽輪著敬酒,而宴會的右邊,鎮南王百裏安被他這一派的人輪著敬酒。


    沈慶剛一說話,這兩派的人便紛紛停了動作,一刷刷地盯著沈慶剛看。像是兩朵盛大的鮮花,百裏安和楊桓便是那大花的花蕊。


    “老夫今日認了義女,老懷甚慰!諸位好生喝酒,老夫待會便將小女帶出來,給諸位見見!”


    “恭喜大人認得明珠!”


    楊桓是第一個給嶽父捧場的,其餘的人皆跟著附和“恭喜大人認得明珠!”


    沈夫人和沈天樞帶著清璿出來,清璿一眼便看見了笑地十分燦爛的楊桓,楊桓好些天沒有看見清璿了,實在是想念得緊,此刻眼睛都粘在了清璿身上。清璿不好意思地笑了,楊桓這才收斂一些。


    清璿又看見了鎮南王身邊的百裏策,不知怎麽的,看這百裏策喝酒的模樣,心裏忽然一慌,有心想回憶一下方才在小亭子裏的情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就像那些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百裏策衝清璿一笑,便招呼了下人。八個小廝抬著一副卷軸,待行至沈慶剛麵前時緩緩展開。


    這是一副潑墨山水畫。待諸人看清了畫下的紅印時,不禁目瞪口呆,底下嘩然一片。


    “沈大人,小侄聽聞您喜歡畫,便托人尋到的唐仲嶺先生的畫作,不知可討了大人歡心?”


    唐仲嶺是家喻戶曉的大師了,平日裏歸影山林,他的畫作向來有價無市。沈慶剛一見這畫,便曉得是真跡,立刻說道:“世子真是有心了,難為你尋來唐先生的畫作!”


    楊桓一見百裏策出手了,自然不甘示弱,拍了拍手,楊家的下人便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個精美的盒子上來。


    楊桓親自上前打開了盒子,之間那盒子中放置著一顆圓潤的珍珠,那珍珠光澤柔和,一看便是極好的成色。


    眾人又是一驚,這珍珠單看個頭,便知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珍寶。諸人心下更是訝異,今日兩大朝臣皆向沈家示好,究竟是看中了沈家什麽?


    沈家還能讓這兩位位極人臣的權貴看中什麽?難不成是沈家的新閨女?


    “大人,夫人,這珍珠是小侄特意派人去南海尋來的,小侄令人快馬加鞭,總算是趕在了宴會之前送到了京城。也是有著‘珠玉還府’的寓意在裏麵。”


    這便是投沈夫人的喜好了。世人皆知,沈家的夫人平生最愛珍珠。


    當著眾人的麵,沈慶剛對楊桓的臉色難得的沒那麽差:“老夫謝過丞相。”


    其實四年前的事情與楊桓當真沒什麽關係,可沈慶剛卻覺得,若不是因為楊桓,自己與女兒也不至於生離死別整整四年,如今看楊桓,其實還是老大不開心的。要是考慮女兒的婚嫁,自然也不會考慮楊桓。


    楊桓也知道沈慶剛臉色不會好,看老丈人沒有出言諷刺,心裏還覺得慶幸,再一看見清璿正對著自己笑的甜美,便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清璿開心了,世上便沒有任何煩心事了。


    清璿露了個臉便就回去了,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孩子,不宜在人前待時間太久。


    整個宴會,沈老爺子還是同百裏策說的話多,兩人越聊越投機,竟有些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覺。沈天樞倒是陪楊桓喝了幾杯酒,一邊喝一邊笑他:“你自己看看你,是不是覺得路還很長,很難走?”


    楊桓隻有苦笑:“那還能有什麽辦法?隻有小心跟著,亦步亦趨了。”


    楊桓身邊的一個小官急著巴結楊桓,接著酒勁,十分義氣地說道:“丞相想要什麽,小的必定不畏艱難險阻,刀山火海,困難重重,滿地荊棘……也要給丞相弄來!”


    楊桓卻歎氣:“這不是旁人能幫得上忙的。”


    沈天樞卻皺眉:“嘖,說什麽呢,不還有我麽,我倒是有心幫幫你。”


    楊桓一愣,竟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你?你還能幫我?”


    “你看你說得什麽話!”沈天樞悄悄俯身在楊桓耳邊:“呐,你聽著,我本來不喜歡生人,更不喜歡你,可你這廝看著,卻比百裏策那廝順眼點,百裏策那廝怪怪的,不像是好人,我妹子跟他,不如跟你,或者什麽別的好兒郎都行。”


    楊桓立刻拍著沈天樞的肩:“大舅哥,說什麽呢,本相就是這京城裏最好的兒郎!”


    **


    秋天終於緩緩過去,在秋天的尾巴裏,百裏策給林啟生升了官。


    百裏策謹慎,自然是不會太張狂,隻是悄悄地把林啟生安排成了錦衣衛的一個千戶,雖說級別不高,卻打入了情報機構的內部。在被錦衣衛騷擾了幾年之後,百裏策終於往錦衣衛裏麵放了自己的人。


    等到百裏策慢慢清理掉了錦衣衛了皇帝的人,對這個機構有了點控製力的時候,已經是銀裝素裹的冬天了。


    這個冬天,注定不是一個平凡的冬天。


    小皇帝收到了衛國的國書,說是他們的太子仰慕大商的文明開化,特意來學習觀摩,還請大商的皇帝招待一番。


    小皇帝自然答應這種給自己漲麵子的事情,很是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這迎接太子這事,自然又是交給百裏策去辦。


    百裏策背著手在屋裏看雪,忽然對扶風說道:“扶風,依我看,這家夥千裏迢迢跑過來,肯定不是參觀的,我看啊,是來逮我的,你說對不對?”


    “世子英明!”


    第55章 偷香竊玉


    沈家認女的宴會熱鬧了許久, 賓客一直到很晚才散去。


    沈夫人心疼女兒,送女兒回房的路上一直摟著女兒的手,她柔聲說道:“你看看你, 出來竟也不帶個丫鬟,你們這樣的世家嫡女, 哪裏有不帶丫鬟的?”


    清璿也甚是疑惑:“我明明記得我帶了紫珠白玉出來的,怎麽一眨眼的功夫便沒了?”


    沈夫人便嗔怪:“紫珠白玉那兩個丫頭, 畢竟是你從清河那種小地方帶回來的, 娘覺著, 還是重新給你選幾個丫頭,那兩個便降成二等丫鬟。”


    “娘, ”清璿無奈:“女兒覺得她兩挺好的, 您啊, 就別操心了。”


    沈夫人一聽這話,更是不高興:“不□□的心, 操誰的心?你哥哥哪裏需要人來管?先不說別的, 眼看你已經十三四歲了,給你找婆家就要費娘的心思。”


    清璿沒想到沈夫人的話題變的如此之快,居然轉到了自己身上了,她忙說道:“娘, 女兒還小呢, 著什麽急。”


    “娘能不急麽?你現在的身份是義女, 義女到底不是嫡女, 好一點的勳貴都都十分講究這些。況且雖說娘覺得楊桓這孩子還是可以的, 但是四年前的事情到底和他扯上了一些關係,你爹不喜歡他,肯定不會答應你兩的事情。”


    清璿微愣,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啊,爹一直對楊桓有偏見,今日在宴會上便十分冷淡他,楊桓想必心裏委屈罷?


    不過清璿不擔心,爹固執得很,自己雖然改變不了,可那不還有楊桓麽?讓他去想辦法吧,總之是他要娶媳婦,自然是要辛苦一點的。


    沈夫人將清璿送到了門前,還低聲叮囑:“已經是深秋了,夜裏風涼,你可莫要踢了被子。”


    清璿覺得心裏一暖,時隔四年,母親的關懷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樣溫暖,清璿一笑,說道:“娘還擔心我呢,我睡相好得很。”


    沈夫人搖搖頭,又拍拍清璿的手,溫聲說道:“那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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