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很好很好的酒,味淡,性烈,喝一口沒感覺,後勁卻很足,叫人在極度清醒之後昏昏睡去,一夢不


    願醒。


    貝茜趴在窗台上看雨。


    經曆了一整個漫長的雪白的冬天,天上落下來這樣透明的大個水滴還是頭一回,看著別有一番滋味。


    她從雙臂上抬起枕著的頭,伸了手去貼窗戶。雨水隔著一層涼涼的玻璃在她肌膚上流淌,好似觸摸著一張


    無表情的臉上淌下來的眼淚。


    房間裏亮亮地燃著燭火。


    赫恩在小書房工作,她自己在臥房裏玩,周圍安靜,隻有雨聲吵鬧。


    光著的小腳旁邊放了個小花盆。


    是白天赫恩給她看的花,因為她想要看著新葉長出,長得茂密了再發出花骨朵開花,他便給了她自己去擺


    弄,如果不是雨下得聲勢浩大,本來是要放到窗台上去夜露的。


    得虧沒有出門去看星星。明明前一刻還晴朗的夜,一眨眼就被這樣沉沉的雨幕占領了。


    貝茜聽見身後的臥室門響了一聲。


    “安娜貝爾。”她道。


    轉過頭去看卻不是,是端著托盤正放輕了手腳進來的維克托。


    托盤上放著茶水和點心。


    他一進門便看見盯著自己的貝茜,心道白天似乎聽過這位小姐說要自己睡來著,結果不知是不是白天殿下


    那一病,倒是哄得又乖乖地願意回到這裏來過夜。


    心裏不由又添了幾分對赫恩的崇敬。


    “一個人在看雨啊,小姐。”維克托對貝茜笑笑,笑出一口大白牙。


    貝茜往他身後又看了看,並不見內務官的身影,沉默一下,還是問:“你看見安娜貝爾了麽?”


    安娜貝爾白天還在。


    但給貝茜梳攏頭發時她的精神便有些異樣,到傍晚更是忽然沒了蹤影,既非王後那邊傳召,也不是給派出


    去做什麽事情,問底下的仆人,個個都說沒看見內務官。


    貝茜去問赫恩,才算得到個有意義的回答,說是不必擔心,安娜貝爾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貝茜這會兒從維克托口中聽見的還是“不清楚”,看見的還是搖頭,越發沉默起來,覺得心裏悶悶地不太


    舒服,仍舊趴回窗台上去看雨,隻是眸光漸漸地散開來,思維從那窗外的雨水跳到不知身在何處的安娜貝爾身


    上去。


    維克托見狀也不敢多說,端著吃食敲門進了赫恩的小書房。


    國王回來自然擔去了大部分的國事,赫恩的工作輕鬆些,但批改這樣久,還有好些政事的細節要追究,暫


    且放下筆休息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手腕沉沉,擰轉一下才輕鬆些。


    “殿下。”維克托道。


    將食物放到書桌空餘的位置,遞了水過來。


    赫恩不想吃東西,倒還願意喝一點水,視線透過敞開了一半的門,看見趴在外頭的貝茜,那小小的側臉瞧


    著並不很高興。


    “小姐又問起安娜貝爾大人呢。”維克托道。


    赫恩就“嗯”一聲,將被子放回盤裏,示意維克托原樣端回去,再看一眼處理得差不多的文書,終於是不


    打算再工作,起身到外頭去洗漱。


    沐浴過後,便攏了睡袍回房間來休息。


    王子的赤足踏上房間地毯的時候,貝茜總算從不知趴了多久的窗台離開,坐在床邊看小花盆。


    用耳朵聽也知道,外頭的雨沒有要減小的趨勢,反而越來越大,似要將一個冬天的積存都宣泄在這場滂沱


    裏一般。


    “要不要一起躺一躺?”赫恩問。


    品嚐過一回這小人兒的白嫩之後他反而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如今伸過手臂去摟了她在懷裏也不過如正常


    睡覺一般,感受小身子在懷裏亂動地終究是放了花盆躺下來,便輕輕彎一彎唇角,拉被子給貝茜蓋上。


    再多一個季節,連這樣厚的被子也不必蓋了。


    貝茜願意陪赫恩躺在床上,可她實在睡不著。


    以王子安穩的心跳聲做枕,她側臉麵對窗戶的方向,窗簾沒拉,能清楚地看見外頭的夜雨。


    這麽靜靜地躺了許久,赫恩早已入睡,她終於打算閉上眼睛養養神,卻給天空無聲閃爍的一道明晃晃的閃


    電驚得又睜開眼。


    閃電太亮,隨即是轟轟的雷聲,雷聲落了沒多久又是一道閃電,眼看著要轉為雷雨。


    貝茜從赫恩臂彎裏爬出,想去拉一拉窗簾。


    但站到了窗邊正要抬手牽拉時,卻不經意瞥見下麵遠遠的一個人影,令她呼吸一窒,馬上要轉身跑出去。


    中庭裏緩慢行走於大雨中的正是個消失了大半天的淡藍色身影。


    她沒有傘,長裙拖行於泥濘,似隨時能被雨水打化在滂沱裏。


    無比狼狽。


    貝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腳下飛快,經過床邊,卻見原本該睡著的赫恩一下子坐起來,反應比她更快,一


    探身便捉住了她的手。


    “安娜貝爾在下麵!”貝茜道,“她在淋雨。”


    赫恩在暗影中的聲音異常冷靜:“隨她去吧,伊麗莎白。”


    “為什麽?”


    貝茜想抽手,無奈抽不出去。赫恩捉得她很牢,她再往外掙恐怕要給弄疼了,最後實在是沒辦法,坐到床


    尾來,將這關心則亂的抱在懷裏。


    “你放她去淋雨,我不明白。”貝茜道。


    她這會兒的反抗倒有一點點似在希裏蘭德懷抱裏時,因著發現自己什麽也不知道:“我問她去哪裏,也不


    告訴我。”


    赫恩收攏手臂,將她抱得牢些,手指在她胳膊一下下安撫,同她一樣去看窗外——看窗外看不見的安娜貝


    爾的身影。


    “聽我說。”他的聲音隨閃電過後光線的下沉而下沉,輕得她才能聽見。


    “聽我說……”


    “安娜貝爾她,從前失去過一個孩子。”


    第59章


    說完便覺懷裏抱著的一僵,隨即慢慢地卸掉了掙紮的力氣,總算肯安分下來好好聽人說話。


    貝茜慣常是安靜的,少見地因為心急激動了一回,這會兒隻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怔怔地出神著,半晌轉


    過頭來問赫恩:“你說什麽?”


    不怪她有這樣的反應。安娜貝爾的秘密藏得深,即便王宮朝夕相處的人也未必有幾個能知道。


    而知情的人不願意提——烙進血肉的傷疤,提一次就要揭開傷口看一次,久而久之成了腐肉,恐怕再不能


    愈合。


    赫恩撫摸貝茜手臂的動作漸漸慢下來,下巴抵著她的肩,說話時眼睫毛一下一下撩著她柔軟的發絲,輕聲


    道:“那個孩子沒能出生。今天是她失去它的日子,每年這個時候她都要找個安靜的地方放燈入水,把光送到


    另一個世界。”


    貝茜在他懷裏回轉了身子,兩隻小手抓著他的袍,呼吸屏了幾分,問:“怎麽沒的?”


    “之前我跟你說,弗雷德幫過安娜貝爾的忙。”赫恩道,“其實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他在她最絕望的時


    候解救了她。”


    “安娜貝爾有過一個暴虐的丈夫。酗酒,嗜賭。”赫恩的目光又投到窗外去,一時間有些出神,“可想而


    知,他對她並不好。”


    “他最後一次因為輸得精光回家打安娜貝爾的時候,她才懷孕幾個月。”


    他用額頭碰了貝茜的額,垂眼斂去沉沉的眸光:“那一幕被弗雷德看見,他砍了那男人的一雙手,但孩子


    沒能保住。那之後,安娜貝爾就跟著弗雷德來了王都,我母親請她來王宮。她很聰明,也很細心,學東西非常


    快,一直升到內務官的職位。”


    今天的安娜貝爾,倘若沒人提及,誰能想象到她曾經有過那樣令人沉痛得噤聲的過往。


    窗外的雨沒有要減小的趨勢。


    貝茜再沒有出聲,沉默著聽赫恩說完,抬手抹一抹眼睛,沒哭,不過眼眶濕潤的。


    她這回想從赫恩懷抱裏出去,他是肯了的,瞧著搖曳的暗暗燭光裏那道影子慢慢往窗邊去。


    他看她,她在看窗子下麵的人。


    但下麵哪還有人,安娜貝爾不見蹤影,隻有空蕩蕩的雨幕。


    貝茜伸手扒著冰涼的窗台,不知還往雨中搜尋些什麽,忽然道:“那不像安娜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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