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台哭笑不得地想,這出空城計目前看來還挺成功,雖然不知道她在道上漂了多久,但目前看來起碼毫發無傷,也算管用吧。


    方嵐走到二人身邊,抬眼示意詹台。老白剛想激動的攥住她的手,待一眼瞥見她耳上墜子,伸出去的手趕緊又打了個彎變成拍了拍她的手肘。


    老白親熱地和方嵐道別,還邀請她明天一同去茶館打麻將。她很有禮貌地回絕他,衝他微笑,言情舉止端莊又得體。


    方嵐到底是哪裏人呢?詹台一邊騎車一邊琢磨,今天的火鍋很辣,他一個西北人都覺得有些受不住,她卻吃得麵不改色心不跳。


    那肯定不是廣東人。詹台模模糊糊地下決斷,估計也不太會是福建人。愛甜鹹不愛酸辣的上海人也要排除掉,聽口音也不像東北人。她也不是川渝一帶的,因為她聽不懂老白的四川話,三人坐在一桌吃飯,要說普通話。


    中國真是大啊,詹台默默地想。


    “河妖到底是什麽來頭,你現在有想法了嗎?”方嵐坐在詹台身後,突然出聲詢問。


    詹台嗯了一聲,說:“小的時候也聽過些典故。過去黃河改道受災,總喜歡找些河妖龍王的托辭。現在接到的河妖案子,大多是些不甘枉死的水鬼。我見的最多的,反倒是些長得奇形怪狀的魚,被人吹噓成龍子河神掛在網上賣高價。都是騙人的。”


    “如果按照老白的說法,山歌的歌詞記錄了一段很恐怖的往事,正當壯年的男子死於情侶相會的極樂之時,還是被人從身後擊殺。”


    “那我猜,這種妖怪,一定叫做單身狗的怨念。”


    第11章 下沙灣


    方嵐被他吊兒郎當的玩笑話氣到,直到下車都沒跟詹台說一句話。


    詹台半點不惱,嘴角噙笑雙手插在褲子兜裏,氣定神閑斜靠在電瓶車上,等方嵐準備上樓才出聲叫住她。。


    “喏,你也別怪我不信老白。我跟老白認識這幾年,還能不知道他嗎?”


    “一分的故事能渲染到十分,消息雖靈通卻滿嘴跑火車。唯一的優點就是人還算老實忠厚,平日為人和善,有賊心沒賊膽,也沒那個賊能力。”詹台勾勾嘴角。


    “我去年夏天經老白介紹,去康莊一戶人家上門捉鬼。他把鬼患說得神乎其神,說什麽那女鬼極是可怖,夜半三更的時候穿梭於牆壁當中,嚇得整戶人家不得安寧。”


    “臨出發前還眼含熱淚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千萬小心,直說得我頭皮發麻。我本來也算身經百戰,覺得女鬼嘛,小菜一碟手到擒來的事,結果到了小區樓下看著一樓黑黝黝的窗戶,想到老白神經兮兮的樣子,我這心裏還真有點沒底。”


    詹台將老白在腹中罵了一千遍,琢磨了一下從背包裏掏出黃符褂披上壯膽,這才覺得好些,深吸口氣進了房間。


    “後來呢?”方嵐被勾起了好奇心,興致勃勃看著他。


    詹台從鼻子裏惡狠狠地哼了一聲:“啊呸!哪裏來的女鬼?!根本就是老房子年久失修鬧起了耗子。小耗子在管道裏爬來爬去,可不是有聲音?”


    “老白這個傻帽,一聽說鬧鬼就連門都不敢進,屁滾尿流找我搬救兵。哪知道搞了這麽大一圈,原來是幾隻耗子!”


    方嵐忍俊不禁。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唇邊淺淺的梨渦,整個人沐浴在山城的月光之中,仙子一般。


    詹台兩手一攤:“老白說的話,你最多隻能聽個三成。”


    方嵐笑著搖頭:“就算是三成,也很值得查探。山歌中的男女情侶相會在吊橋之上,而距離小張失蹤的地方不遠就是千廝門大橋,而大橋旁邊設下黑犬牙鎮妖。如果說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詹台皺起眉頭,語氣中微微帶了幾絲委屈:“你寧願相信滿嘴跑火車的老白,也不相信我?”


    “我算卦問爻不會出錯,小張現在還活著。如果按照老白的說法他是遇到了河妖,他又不是唐僧,怎麽會到現在還有命在?”


    夜色愈深,一層層厚重的黑雲壓來,像是很快就要下雨。濃雲遮住月光,方嵐皎潔的臉霎時暗了一片,羽睫如扇遮住她眸中神色,再一抬頭,卻又換了一副神色憂慮的表情。


    “難道我們忙活了這麽多天都是白用功,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她若有若無地循循善誘,“你在江湖這麽多年見多識廣,人又一貫聰明機警,遇到這種情況難道也隻能束手無策嗎?”


    詹台被她一激,脫口而出:“辦法當然是有的,隻是並不適用啊。”


    “如果真的懷疑千廝門大橋上有河妖出沒,我們拔去了鎮在河邊的黑犬牙,河妖便有機會趁著夜色出來作亂。”


    “如果真的是老白說的那樣,那我們找一對青年小情侶當做誘餌,到大橋上試驗一下不就行了?”


    詹台眉頭緊鎖,繼續說:“但是現在情況未明,是否有妖,妖又是什麽來頭,我們根本就說不清楚,我也並沒有十分的把握能對付未知的妖怪。如果貿然試驗,很有可能傷到無辜的旁人。”


    方嵐低下頭,語氣溫柔和緩:“你說的對,想的也很周到。確實不能這麽激進,隻能徐徐圖之,慢慢探查。”


    她衝他點頭示意,輕聲說了句晚安,準備轉身回家。


    詹台輕輕鬆一口氣,目送她的背影。她剛剛走到樓道口,卻突然回過頭,又走回他的身邊。


    “上次找到的黑犬牙,你還拿著嗎?可以借我看看嗎?”她抬起頭,巴掌大的小臉上寫著懇求,滿臉求知欲渴的好奇神情。


    詹台自來不擅拒絕,更何況對方還是這樣漂亮的小姑娘。


    可他今天卻有些莫名的抗拒,就是不願將黑犬牙給她,便堅決地搖了搖頭。


    方嵐長長歎氣,似哀怨又似傷情,猶豫半響才吞吞吐吐:“其實,我今晚聽了老白的故事之後有些害怕。黑犬牙辟邪,所以才想借來放在床邊。”


    “我想,能安心些。”


    詹台尷尬萬分,“哦”了一聲,還是咬緊牙關沒有說話。


    方嵐抬起頭:“可我現在想,黑犬牙再能辟邪驅魔,也隻是死物而已。”


    “你年紀雖小,懂的會的能做到的,可比黑犬牙多多了。”


    “詹台,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特別心慌,總覺得有些事情要發生。我租住的房間有個客廳,沙發雖小卻軟和舒適,足夠你睡。”


    “你願不願意,陪我一晚上?”


    詹台從來沒有聽過方嵐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溫柔和煦輕聲細語,像母親在哄年幼的子女,又像妻子安撫焦慮的丈夫。


    他隱隱約約覺得她態度變化必然事出有異,搖了搖頭仍不願答應她。


    卻見她抬起眼睛,盈盈如水似有點滴晶瑩掛在腮邊,輕聲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誰,又為什麽會裝作陰山十方的傳人嗎?”


    這個誘惑太大了。


    詹台隻猶豫了一秒就跟她上了樓。


    說到底,方嵐的本事他很清楚,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就算跟她上樓,她又能把他怎樣?倒不如跟著她上樓,且看看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狂風獵獵,雷聲轟隆作響。半扇沒有關上的窗戶被狂風砸到牆上,窗框和牆壁相撞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雨水順著沒有關上的窗戶砸在他的臉上,夾雜著小塊的冰雹,砸得他半張臉疼痛不已。


    詹台在疼痛的刺激之下漸漸醒轉。他強撐著沙發半坐起身,才發現自己頭痛欲裂,眩暈惡心。


    整個房間漆黑一片。方嵐,早已不知所蹤。


    詹台深呼吸站起身,走到客廳門口打開了燈。


    茶幾之上還擺著他們剛才喝過的水杯和方嵐切開的蘋果,而原本放在茶幾旁邊的詹台的背包,卻不翼而飛了!


    黑犬牙、白骨梨塤、黃符褂、明火小鼎都在包裏。


    詹台站在空蕩蕩的客廳中間,怒極反笑:“方嵐,你可以啊。”


    第12章 聚賢岩


    詹台咬牙切齒地在房間裏麵四處翻看,萬萬沒想到自己聰明一世竟然在陰溝裏翻船,著了這麽一個女妖精的道。


    下藥!她竟然給他下藥!


    詹台恨不得捶胸頓足罵自己豬油蒙了心,當初是從哪裏看出來她漂亮聰明讀書好有家教的?連下藥這麽下三濫的手段都使了出來,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越漂亮的女人就越會騙人。


    詹台心下發了狠,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將整間屋子抽屜櫥櫃挨個翻個底朝天,非要找出她下在他水杯裏的到底是什麽藥。


    還真被他翻了出來。


    臥室床頭櫃抽屜裏整整齊齊擺了一排的白色藥瓶。詹台心裏煩亂憋悶,一股腦將抽屜裏的藥全掃到了床上,隨手拿起一個藥瓶看。


    勞拉西泮片,氫溴酸普蘭西酞,舍曲林,歐蘭寧,丙戎酸鎂。


    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皺著眉頭草草掃了眼說明書,發現大多是治療抑鬱症焦慮症的精神類藥物。


    精神藥物管製很嚴,都是嚴格處方才能拿到的。詹台臉色慢慢沉了下來,方嵐這一抽屜裏竟然有這麽多瓶藥,顯然不是隻開了一次兩次。


    他們相處這幾天,他並沒有意識到她有任何精神上的問題啊。


    詹台漸漸冷靜,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方嵐租住了一間老破小一室一廳,臥室中隻有一張床和一個簡易的衣櫃。他走到衣櫃前,清一色的褲子短袖襯衫毛衣,沒有看見一條顏色鮮豔的裙子,就連床上的床單被褥也是深灰色,樸素冷清至極。


    客廳除了茶幾和沙發之外再無旁物,沒有電視,一台機型很老的筆記本電腦被壓在了臥室的枕頭底下。


    詹台翻開方嵐的筆記本電腦,待機狀態的電腦跳出了密碼頁麵,背景卻是一張森係照片。


    綠意蔥蘢的森林裏,穿著白衣白裙的一對情侶攜手走在一段鐵軌之上。照片照到的隻是背影,看不出臉,也判斷不了到底是網上找的圖片還是方嵐自己的照片。


    詹台關上了電腦,最初的怒意平息之後又開始思索,方嵐偷走了他滿是法器的背包,到底要逃去哪裏?


    他應該報警嗎?她會留在山城中,還是會連夜搭車前往別的城市?白骨梨塤在她手中,那他的身份又有沒有暴露的風險?


    詹台的腦袋仍隱隱作痛,那扇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窗戶仍在發出刺耳的碰撞聲。詹台伸手關上窗戶,窗外雨聲雷動天空暗黑,絲毫不見他們回來時候還曾看見的月亮。


    他不經意間想到月亮,又自然而然想到月牙形狀的黑犬牙。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竄入腦中。


    方嵐突然詭異地邀請他上樓,就是在他拒絕了她要看黑犬牙的要求之後。


    而他昨晚之所以不願將黑犬牙給她,正是因為脫口說出“親身試驗”的除妖方法之後隱隱的後悔。


    詹台一瞬間知道方嵐帶著他一背包的法器去了哪裏。


    他幾乎是半摔半跳跌跌撞撞飛奔下了樓。


    等下了樓,詹台看向樓道前方,腳步一頓一摸褲兜,狠狠罵了句娘。


    方嵐把他的電瓶車騎走了。


    詹台輾轉趕到的時候已經將近四點。


    雨勢已經小了許多,黑黝黝的江水之上紅色的千廝門大橋顯得格外靜謐。


    沒有行人,也沒有車經過。


    詹台深吸一口氣,走在千廝門大橋上。


    橋不算長,步行走完全程不過十分鍾。


    兩岸的燈火在雨幕之中格外朦朧。視線被遮擋,耳畔盡皆雨聲墜落在橋麵之上,五感被阻,恐懼感就不能自抑地迎麵襲來。


    詹台抿了雙唇,隻想盡快找回法器握在手中,也好心中能更有底氣。


    他迎著風雨快走到橋中央,遠遠瞥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搖搖欲墜地掛在橋側的欄杆上!


    “方嵐!”詹台心中大駭,怒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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