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淩兮點了點頭,旋即抱著盒子轉身離開了。


    小二跟在後麵,一直把她們送到了門外,末了還不停地鞠躬,看似非常恭敬,可是等她們坐上馬車漸行漸遠之後他的笑容卻忽然一收,眼角溢出幾絲冷芒,轉瞬又消失了。往回走的時候,他隨手就把那個沉甸甸的銀袋子扔進了水溝裏,看都沒再看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遲來的二更奉上——


    第70章 解毒


    得到了珍貴的藥材,陸明蕊和嶽淩兮兩個人連夜趕工,總算把解藥配製出來了,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去了寧王府,連休息都沒休息一下。現在那瓶得來不易的解藥就放在茶幾上,淺口琉璃瓶,黃褐色的藥汁,端端正正,被幾個人的視線所圍繞。


    陸明蕊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


    縱然她自幼學醫,但替人解毒還是頭一次,隻因在宮中當太醫通常都是調理加治病,甚少有這種情況發生。父親常說醫毒同源,不許她偏重哪一門,她自是謹遵教誨,可惜家中所藏的典籍中沒有記載西夷毒物的,否則也就不必多走這麽多彎路了。


    就在幾人注目的當下,一隻素手忽然伸過去握住了琉璃瓶,扭開塞子就準備倒入嘴中,兩人頓時神色一緊,見狀,端木箏不由得啞然失笑。


    “你們怎麽反倒比我還緊張?”


    嶽淩兮緊抿著粉唇沒說話,一顆心在胸腔裏跳得厲害,陸明蕊卻是出聲了。


    “夫人,雖說我們已經研究了很久,但畢竟此毒在你體內紮根太久,亦非我所專精,所以可能會出現未知的情況,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端木箏笑了笑,眉眼平和,莫名讓人心安神定。


    “陸太醫,我相信你的醫術,你不必妄自菲薄。”說著,她轉頭看向了嶽淩兮,“更何況我對死亡早已無所畏懼,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這個傻妹妹,所以為了她,我什麽都願意試一試。若是能活下來看她嫁人生子自然很好,若是無力回天我也沒有怨懟,隻是麻煩陸太醫為我忙前忙後這麽久,這份恩情,我實在難以報答。”


    一番話說得嶽淩兮紅了眼。


    “姐姐,你不會死。”她頓了頓,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絕對不會。”


    她不會說安慰人的話,亦不懂得婉轉,隻是近乎執拗地堅持著這一點。端木箏聽後笑意漸濃,卻是沒有說話,目中柔光寸寸傾瀉,無聲地安撫著她。


    總歸是要來的,便拚一拚吧。


    下一秒,端木箏仰頭喝光了瓶子裏的解藥,幹脆且從容,仿佛那隻是普通的白開水而已。邊上的嶽淩兮和陸明蕊都繃緊了心弦,像是僵了一般,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很快,預料之中的反應就出現了。


    “唔!”


    端木箏忽然按住了腹部,隻覺一陣痛過一陣,猶如千萬把尖刀在裏麵使勁翻攪,不消片刻就冒出一頭冷汗,身子也彎了下去,仿佛極為痛苦。


    旁邊的幾個人立刻行動起來,嶽淩兮伸手扶住她,避免她支撐不住倒下去,陸明蕊則執起她的手,用消過毒的銀刀迅速劃開了腕脈,黑血頓時爭先恐後地流了出來,紫鳶連忙拿銅盆在下麵接住,淅淅瀝瀝的輕響過後,一股濃重的腥臭味湧入了鼻尖。


    紫鳶正準備抽出一隻手去捂鼻子,陸明蕊卻突然嚴厲地大喝一聲:“別動!”


    若是盆裏的毒血濺到了身上,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紫鳶僵了不敢再動,隻能屏住呼吸,盡全力不去聞那股催人欲嘔的味道,站在邊上的嶽淩兮盡管可以用帕子堵住口鼻,卻沒有這麽做,隻是死死地盯著那盆血水,目光嚴峻。


    這毒比她們想象中還要厲害。


    與端木箏靠得最近的陸明蕊此刻更是嚴陣以待,不敢放鬆片刻,因為隻要她的手稍微抖一下,毒血就有可能流過來,雖說她戴了特殊的織物,但是在這種嚴重超出預期的情況下,觸碰的後果很難想象。


    半柱香過後,她小心翼翼地把端木箏的手肘平放在茶幾上,然後迅速為其止了血,紫鳶忙不迭地直起身子,想要把那盆腥臭的血水端出去處理掉,不過有了前車之鑒她這次學聰明了,提前向陸明蕊問了一句。


    “陸太醫,這東西要如何處理?”


    陸明蕊一徑包紮著傷口,頭也不抬地說道:“你去弄個鐵桶裝好,千萬別灑出來,一會兒我帶回家去。”


    這麽危險的東西還要帶回家去?


    紫鳶倒吸一口涼氣,卻不敢多言,匆匆忙忙地跑去找容器了。


    隨著毒血的流出,端木箏的痛苦也漸漸消退,隻是臉白得嚇人,身體也動彈不得,隻能靠著嶽淩兮不住地喘氣。嶽淩兮替她擦著汗,內心已然翻江倒海,難受到不行。


    從前隻見她舞刀弄槍,英姿颯爽,可謂巾幗不讓須眉,何曾見過她這般虛弱的樣子?


    嶽淩兮如此想著,眸光不經意一轉,發現端木箏手腕上的紅線竟然消失了半截,頓時分外欣喜,可很快又有疑慮浮上心頭。


    “明蕊,紅線消失說明解藥是有用的,為何不一次性把毒血放幹淨?”


    陸明蕊搖了搖頭,語氣沉重:“這毒血與我想象的不太一樣,暫時不能全部排出,待我回去之後研究研究再看下一步怎麽做。”


    “那……冰棘草是否要繼續用?還是再換一種方子?”嶽淩兮惴惴不安地問道。


    “繼續用,解藥的成分應該就是這樣沒錯了。”陸明蕊擰著眉頭考慮片刻,提出了折中的解決方案,“毒素已經排出了一部分,夫人暫時不會有性命之虞,且先休養著吧,我回頭開些補血的湯藥,等夫人喝上半個月精神好些了我們再進行下一步,這樣也更加保險。”


    “如此甚好,藥鋪那邊也要半個月才能到貨,正好兩不誤。”嶽淩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細聲叮囑道,“那盆毒血你檢測的時候千萬要小心,也別讓家裏的人不小心碰到,不然就麻煩了。”


    “我知道。”


    陸明蕊嘴上答得輕鬆,心裏卻是沉甸甸的。


    她一開始就取了端木箏的血回去檢測過,即便也含有毒素,卻與今天流出來的截然不同,這種東西隨便灑在花園裏都能毒死一大片植物,更何況是存留在人的體內,可見端木箏的身子已經被摧殘到何種地步了,若是硬來隻怕她會抗不過去。


    然而她沒跟嶽淩兮說的還不止於此。


    西夷國師拓拔桀的名號她是聽過的,製毒、布陣皆是一流,他能讓這種毒每個月都發作一次又不會害死人,這已經是違背常理的事了,其中一定還有某種她們不知道的東西存在,她必須把它弄清楚,萬不可貿然行動,否則就是害了端木箏。


    可惜爹爹上個月去了西宮給夜太後問診,不然還能問問他的意見。


    顧明蕊長呼一口氣,決定先回去拿幾隻小白鼠試驗一番再說,於是和嶽淩兮一起罷把端木箏扶回床上躺好,然後就回家了。


    嶽淩兮把端木箏這邊安頓好,又去城西那家藥鋪走了一趟,等回到宮裏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一宿沒睡,又在寧王府待了整整一天,如此勞累便是鐵打的身子骨也遭不住了,嶽淩兮從馬車下來的時候晃了晃神,差點一腳踩空,幸虧書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輕嘶一聲,飛快地把胳膊抽了出來,書凝察覺不對,將燈籠舉近一看,竟在她手腕上發現幾條青痕。


    “修儀,這是怎麽弄的?”


    嶽淩兮瞥了一眼,不著痕跡地用袖子掩住,輕聲道:“沒什麽。”


    許是當時太緊張了,她都沒有感覺到端木箏如此用力地握過她的手。


    書凝向來機靈,猜也猜到是怎麽弄的了,一麵擔心她疼又忍著不說,一麵害怕被楚襄看到了麻煩,於是巴巴地催著她往回走。


    “您也真是的,一路上怎麽都不吭聲?不好好把淤青給揉開了,一時半會兒可好不了呢!”


    嶽淩兮也由著她碎碎念,徑自默不作聲地往宜蘭殿走。


    途徑禦花園,幾名宮女太監捧著物什往內廷司走,本來還是有說有笑的,見到她二人立刻噤聲,匆忙施了一禮就離開了,杳杳火光,恰好映出他們眼中深藏的一抹鄙夷。


    宮裏宮外的流言已經傳到難以入耳的程度了。


    嶽淩兮隻覺身心俱疲,回到宜蘭殿就躺下了。


    寒風拂檻,卷起千重雪帳,飄飄曳曳垂落一地暗影,銀燭在上,被那料峭寒風一吹,照得整座大殿冷清而空寂,讓這個久無人居的地方更添一絲涼意。


    半截皓腕從裏麵伸出來,任由坐在榻邊的書凝輕輕地搽著藥,細微清香不知不覺散了滿室,書凝緩緩抬起頭來,瞅了眼窩在陰影裏的嶽淩兮,小聲問道:“修儀,今晚回玄清宮嗎?”


    床內半晌無聲,就在她以為嶽淩兮已經睡著的時候,她卻忽然出聲了。


    “不去了。”


    書凝暗自歎了口氣,沒說什麽,替她蓋好被子就出去了。


    長夜漫漫,天邊的雲朵和月亮已經不知交匯了幾次,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一道偉岸身形如鋒刃般劃過幽深的長廊,披著月光踏入了殿內。嶽淩兮累了一天睡得極沉,卻在那人掀帳入被的一瞬間驚醒,僵硬發冷的脊背貼上了溫熱的胸膛,暖得她心底發燙。


    他來了。


    明知不應該這樣,她卻壓抑不住自己的欲望,想要更貼緊一點。


    不是不想他,一刻不見,如隔三秋。


    可她知道這樣不對,外麵的流言已經傳得滿天飛,什麽齷齪的版本都有,她不是長在深閨的嬌嬌女,自然懂得這件事並非空穴來風——玄清宮和宜蘭殿的人都是他的親信,肯定不會泄露這個秘密,所以這一定是外麵的人精心布下的局,他也許並不知道他們真的在一起了,他要的隻是這個混亂的效果。


    這麽一來,局勢就很明顯了,當今世上不會有人吃飽了撐的去找皇帝的麻煩,所以一定是衝著她來的,同樣,會找夜家麻煩的人也基本不會有,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個人是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的。


    答案不言而喻。


    既然他的目的是要整垮她,並且逼得楚襄還不了手,那麽很有可能接下來就會曝光她的身世,讓她和楚襄都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皇帝寵幸叛國罪臣之後,僅這一條,就足以令朝堂掀起軒然大波。


    她不能讓楚襄因她而喪失民心。


    思及此,她準備撐起身子離開楚襄的懷抱,同他把問題說明白,他卻突然在耳畔輕聲道:“兮兮,嫁給我可好?”


    嶽淩兮心口猛地一震,如巨鼓在擂。


    他瘋了不成!


    楚襄靜靜地摟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而她就這樣僵在他懷中,用盡所有力氣才把內心的悸動和渴求壓了下去,裝出一副熟睡的模樣,仿佛對這一切都無知無覺。


    她不能答應他。


    楚襄沒有再出聲,一如往常地親了親她的臉頰,似乎也當她已經睡著。


    第71章 分裂


    嚴冬已過,萬丈白華漸漸從人們的視線中消退,亭台樓閣都露出了原有的模樣,充滿了煙火氣息,隻是早春尚寒,絲絲縷縷浸透人衣,放眼街頭,每一輛疾馳而過的香車玉輦都閉得嚴實,不露一絲縫隙。


    寧王的車駕也不例外,若非輪子上印有徽記,幾乎無人得知裏麵坐的是誰。護衛一路揮鞭斥馬,從北門駛入玄武大街之後就直往寧王府而去,但不知怎的,經過西邊的商肆時停留了片刻。


    護衛翻身下車,往其中一家賣漬物的小鋪子走去,在門口吆喝的小二見到有客來,連忙甩起布巾上前張羅。


    “軍爺快請進快請進,不知想買點什麽小食啊?”


    店內擺著回字形的櫃台,排滿了一個接一個的木質籠屜,裏麵裝的都是小食,以漬物為主,品種繁多,色澤飽滿,幾乎教人看花了眼。護衛掃視了一圈,最後停在右邊正中央的那幾個籠屜上,小二見狀頓時嗬嗬一笑。


    “軍爺,這是小店最出名的花漬,要不要來一點?”


    他的目光中透著幾許了然,仿佛對這種情形已經見怪不怪了,隻因用各種花朵做成的漬物樣子精致又漂亮,裏麵有的加了蜂蜜和茯苓,有助於養顏,有的加了西嶺白醋和雪水,酸脆開胃,向來最受夫人小姐們喜歡,所以經常會有仆人過來購買。


    護衛指著其中一種問道:“這個可是西夷的蜜漬梅花?”


    “正是正是!”小二連連點頭,並用翡葉小碟盛了幾片遞到他麵前,“軍爺眼真尖,這款花漬因為大雪封路已經斷貨兩個月了,最近天氣暖和,通往西夷的商道恢複了,小店這才重新進了一批,您嚐嚐,味道可正宗了,絕不是以次充好的本地貨!”


    護衛並沒有試味,直接往他手裏扔了一錠銀子,平聲道:“用盒子裝好。”


    “哎,小的明白!”小二喜笑顏開地收了錢,扭頭就打包去了。


    沒過多久,護衛再次回到車上,輕輕地敲了下胡桃木門就把東西遞進去了,裏麵的人稍稍低頭,冰眸之中似乎閃過一縷柔光。


    近來她的氣色好了很多,胃口也不錯,買些這個回去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楚鈞如此想著,對陸明蕊的感激之情又深了一分。


    他和端木箏在關外認識的時候,她一把秋水劍用得風生水起,輕輕鬆鬆就撂倒一票人,書裏所說的清心剪戾氣、婉約斷鐵骨大抵就是如此,一度教他為之著迷。可自從她跟他回到楚國之後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請了大夫來看也查不出病因,她說是以前練功留下的內傷複發了,調養一陣就無妨了,他也確實瞧不出什麽明顯的病征,就隻好命人找來各種靈藥擬了方子給她調養,可惜至今都沒什麽效果。


    陸明蕊這一來,短短數月立見成效,昨天夜裏回來的時候,他甚至看見端木箏把收在閣樓上的秋水劍拿出來擦了一遍,又扭動手腕使了幾招,即便技藝生疏力道不足,但那副光彩照人的模樣是假不了的,他看在眼裏,隻覺滿天星河都不如那一刻的她璀璨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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