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夜裏的霓虹,五彩斑斕點亮星空。


    阿沅不顧形象地趴在桌上,歪著頭看燈火跳躍,“我的命,是程讓的。對不對?”


    確切地說,是程讓給的。


    男人不走心地誇了句:“林小姐果然聰慧。”


    聰慧嗎?她茫然地看著自己指尖,從前有人說她“智近乎妖,慧極必傷”。那人是對的,天才總與病痛相伴。


    “林小姐不必傷懷……”


    阿沅打斷他,“你們經過程讓的同意了嗎?”同意將他的命格分給另外一個早該死去的人身上。


    男人輕笑:“有舍才有得,程讓自然是同意的。”他還有句話沒說出口,‘程讓將整條命給你都願意,何況是區區命格’。


    他想起經年之後那個飽經風霜的男人,從來都是昂著的頭顱卻低垂在地,近乎祈求道:“隻要她能活下來,你要什麽都可以。”


    愛是共生。


    阿沅滿心狐疑,不知道這男人說的是真是假。難道他們還真去問程讓了?怎麽可能!


    “做生意講求你情我願,沒有程讓的準許,我們怎麽會做這種事,你多慮了。”


    “做生意?”詫異的語氣裏又有幾分了然,“難怪如此。”


    各取所需的交易裏怎麽會有真心。


    男人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多,神色間略有懊惱,揪揪眉頭,他道:“林小姐安心些,就目前情況來說,你做得很好,程讓沒有性情大變。我們會保證你安全無虞。”


    他頓了下,又補充道:“若要出門的話,最好還是找程讓陪著。”


    未盡之語,他知道阿沅肯定明白的。


    阿沅卻沒想那些,注意力已經被‘性情大變’幾個字給引過去了。難道在原來的曆史軌跡裏,程讓會性情大變?變成什麽樣?


    她手不由得攥緊,難得有些慶幸,慶幸她來了,程讓經此巨變,也還是少年如昔。


    “那沒什麽事的話,林小姐,晚安。”


    院子裏傳來侍女走動的聲響,夏日的蟬鳴,掠過樹梢的風聲,整個院子都活過來了。


    阿沅垂下眼皮,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懶懶地應了聲“晚安”。


    累,心累,從骨子裏滲出來的疲憊。其實還沒到她平日睡覺的時辰,但她感覺自己連一根手指都懶怠抬起。


    六月中旬,清州開始軍務交接。林太守也跟著忙起來,一連幾天都沒和家人一道吃晚膳。


    新任雲麾將軍姓周,是清州譫北人,長得人高馬大的。來太守府拜訪時,阿沅遠遠看了一眼,被他和阿父的體型差震驚了。


    林太守長身玉立站周將軍邊上,就跟他拐杖一樣。


    阿沅有點憂心,難道這才是一位將士該有的身材?那程讓現在還是個小雞仔啊,那個單薄的身子骨,十五歲就上戰場?


    去殺雞嗎?


    懷著這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她讓人以兄長的名義給程讓送了一堆補品。


    程讓正在後院和護衛過招,一聽太守府來人,立馬停了下來。


    阿沅時不時會給他送點東西,他已經習慣了,可是每次還是忍不住期待她會送什麽來。是一雙靴子還是一件披風?


    當看著那一盒盒補品時,他眉心跳了跳。


    他最近瞧著很虛嗎?


    送東西的人一臉正直:“這是我們大少爺的一點心意。”


    “替我道聲謝。”你們大少爺要是有那心意,還不如多補補自己。


    不過阿沅的心意不能浪費,他從那一堆各式各樣的盒子裏挑了個最小的打開來看,是一根山參。


    “拿去廚房讓人燉了送過來。”


    在廚房做幫工的小廝暗歎,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這種幾十年的山參都是用來續命的,沒想到二公子那麽健壯的人直接拿來燉了喝湯。


    也不怕補過頭了。


    是夜,程讓第一次感受到了身為男性的欲望。


    血脈噴張。


    夢裏隻有一雙眼睛,像溪水般清澈。


    作者有話要說:  兩天沒見~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隔了兩天讓程讓享受一下~


    第19章


    生辰遇七夕,綰帶寄綺思。


    阿沅的生辰要到了,這是她及笄前最後一個生日,往後便是長大成人了。


    她自己沒什麽感覺,畢竟前世她就向來不看重自己生辰。生日和別的日子有什麽不一樣嗎?不過都在活著罷了。


    因此在綠綺拐彎抹角打探她想要什麽東西時,她還有點摸不著頭腦。


    綠綺這是撿錢了?


    為了侍女的將來,她語重心長道:“綠綺,多存些錢財傍身,若是哪天我遭了難,你還可以雪中送點炭來。”


    她雖是抱著調笑的心思,但話裏分明有些感傷。前路未卜,誰知道借著程讓的命格,她能活多少日子?多活這麽久,就當是上天的恩賜了。


    綠綺差點淚汪汪,“姑娘你別做傻事啊!”那淚崩的架勢仿佛她家姑娘下一刻要去投河。


    “……”真的,這個丫頭的智力水平總能挑戰阿沅的底線。


    在主仆倆牛頭不對馬嘴的一番對話結束以後,阿沅終於知道,自己生辰要到了,還是乞巧節。那那天該過節呢還是該過生辰呢?


    照她來說,乞巧節可比單純的生辰有意思多了。


    除了尋常的曬書、穿針、拜織女等風俗,清州的乞巧節還流行放河燈。因為清州各地河溪眾多,人們大多臨水而居,多少節日盛典都在水邊舉行。


    毫不誇張地說,清州人就是由水組成的,離開了水,清州就不是清州。


    阿沅前世為數不多的幾項愛好之一就是遊泳,可惜後來病了就再也沒下過水。如今她更不可能下水,隻能放放河燈,過過癮了。


    “七夕那日,我帶你們去放河燈。”這話是對著兩個貼身侍女說的,綠綺聞言一下子高興起來,綠羅卻穩重得多,還勸她道:“姑娘,夫人不放心您出門。”


    阿沅卻是早想好了打算,“沒事,那天可是我生辰,叫阿兄陪著便是。”過生日就是壽星最大,阿兄再怎麽忙應該都會給個麵子。


    七月七這日一大早,阿沅就被阿娘從被窩裏挖了出來。


    “阿讓給你送禮來了!”看著女兒困頓的模樣,徐氏沒忍住激了她一下,“你是不是想見他?”


    其實徐氏心裏直冒酸水,死丫頭一聽到“阿讓”兩個字就精神了!這真是造的什麽孽啊?心氣不順有什麽好方法可以緩解,未來丈母娘徐氏秉承著誰讓我難過,我就讓誰不好過的信念,慢悠悠地又順著原路返回花廳。


    進門時果然看見坐在廳裏的少年滿懷期待地抬起頭來,結果發現並不是自己想像中的人影,失望中還必須強打起精神來打招呼。


    徐氏那顆酸溜溜的心總算緩和了點,端起和藹可親的麵孔,布下第一個陷阱:“阿沅喜歡睡懶覺,讓你多擔待了。”


    程讓很上道地答:“是我來早了。”天色確實還早,按計劃他應該再晚半個時辰才會到太守府,可回過神來他就發現自己一大早就跑到了太守府門前。


    有五天沒和阿沅見麵了,他想看看她。


    阿沅隔了小半個時辰才出現在花廳裏,麵上還帶著一點慵懶睡意,看著嬌憨得很。看見獨自坐在廳裏的少年,她趕緊揉揉眼角,不是吧,她阿娘就把程讓一個人扔這?這麽大意見?


    她緊走兩步在他旁邊落座,探手試他邊上的茶杯溫度,還好,還是溫熱的,應該沒等太久。


    程讓沒忍心告訴她,侍女已經為他換了兩次茶了。


    “你今天又要去軍營嗎?”阿沅回想了下他最近的日常,軍營、軍營還是軍營,作出合理性推測。


    沒想到她這推測立馬被推翻了,程讓搖搖頭,“今天休息。”


    她下意識點頭道:“你是該休息了,黑了好多……”不,她想說的不是這個!嘴上及時拐了個彎,“最近太陽大,要小心中暑。”


    程讓眼睛微妙地闔了闔,他這是被嫌棄了?他餘光瞥向旁邊的纖纖素手,第一反應就是白。再低下頭看自己的糙爪子,嘖,還真是黑,兩隻手隔著一個茶幾的距離,色差明顯。


    一點都不配。


    掩下心裏淺淺的失落,他將自己早準備好的禮物拿出來。


    “生辰快樂,阿沅。”希望以後每一年都可以和你一起過。


    這是阿沅今日收到的第一份禮,因為親近的家人朋友提前一天就將禮物送到她院子裏了。


    當著別人麵打開禮盒是不禮貌的,但是阿沅卻沒這個顧忌。她小心掂了掂盒子,問道:“是什麽東西呀?”感覺很輕,仿佛裏麵什麽都沒裝。


    得了程讓的首肯,她打開來看,入眼是一截藕荷色的冰綢,伸出手指挑出來看,原來是一條綰帶。冰綢質地輕薄,觸感清涼,阿沅摸著就有點舍不得放手了。更何況這綰帶式樣雖簡單,但上麵的花紋卻是十分精致,應該是京城流行的花樣。


    這個禮物送到她心坎上了,和上次程讓送的那發簪簡直不是一個畫風!


    女孩驚喜的表情完全滿足了少年那顆蠢蠢欲動的心,不枉他在京城街上逛了三天才挑中了這一條綰帶。那時他還沉浸在兄長逝去的悲傷裏,整日渾渾噩噩,大嫂看不下去,讓他自己上街逛逛,買些禮物帶回清州。


    他當時以為大嫂是讓他買東西給繼母何氏和幼弟,便遵照吩咐在街上隨意逛了逛,買了幾樣清州沒有的小玩具。然後突然就想到了阿沅,那一瞬間,街上所有人都是幻影,唯有他腦海裏的姑娘是真實。


    小姑娘背對著他在前頭慢行,身材纖細,烏發及腰,柳腰輕擺,頭上妃色的發帶在微風裏一飄一飄的。走了不知多久,前麵的小姑娘才回過頭來,對著他淺淺一笑。


    幻影碎了。


    然後他逛了好多家店麵,終於選中這條綰帶。他知道阿沅喜歡藕荷色,高貴又淡雅。


    “很好看,我很喜歡。”這絕不是上次對珍珠玉簪的敷衍,阿沅微微笑起來,嘴角蕩起小小的梨渦,甜得發膩。


    程讓一愣,小麥色的臉龐上蔓延過一陣熱意,心頭更是軟乎乎的,無法思考。


    阿沅怎麽這麽甜?想一口把她吃掉……


    不,不能一口,要在嘴裏好好嚼碎再咽下去。


    他有點控製不住心裏的欲念,隻能端過茶杯,喝了一大口水才勉強壓住了胸口的躁意。


    欲速則不達,他向來明白這個道理。


    阿沅將綰帶放回錦盒裏,叫綠綺拿去房間,轉過頭來就發現程讓一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試探著開口:“你今日要是沒事的話,陪我去遊河吧?”她原先以為程讓抽不出空來,所以想著叫阿兄陪,但現在程讓挺有空的,而且還是七夕呢,還是讓阿兄去招桃花吧。


    程讓:“好啊,多穿一些,晚間河麵上風大。”現在外麵日頭很大,還是晚上遊河最好,到時候還有花燈可以看。


    阿沅有點訝異,頗不適應他突如其來的關心。她想,也許她該正視程讓作為一個未婚夫的角色了,她總是先入為主將他看做弟弟,卻沒有真正想過如今他其實比她還大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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