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我不要嫁!薑國根本是居心叵測!”


    “不要胡鬧,永寧。”四公主的封號是永寧,寓意兩國睦鄰友好,永世安寧。


    程讓安靜地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聽著這對兄妹開始今日第五次同樣的對話。


    “阿讓你不必守在這兒,過去坐著歇會兒吧。”晉王轉身看到他時愣了下,轉而溫和道。他們現在正在林子裏稍作歇息,嶺南地勢實在太複雜了,他們本想避開一段有些危險的峽穀路程,卻不想如今迷失在這森林裏了。


    程讓後退一步,微低頭:“保護王爺是微臣的職責。”


    晉王臉上蕩起一絲淺淡笑意,語氣越發溫和:“不必如此,你也跟了好些時候了,過去歇會吧。”他眼神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程讓也不好再堅持,隻能行禮退下。


    等他走後,晉王的聲音又響起,低沉又略帶憐憫:“你看,你將他人帶到這裏,可心卻沒有跟來。有什麽用呢?”


    有什麽用?永寧咬唇控製著自己差點泄出的哭音,抬頭看刺眼的陽光穿過茂密的葉子,在林間灑出一片枯寂的溫暖。就像她的心,靠近些就要忍受灼燒,離遠了隻能寂寞而死。


    她低下頭來,看著眼前異母兄長玄色的衣擺,喃喃道:“那皇兄你呢?世人都說你被流放,那你的心也被流放了嗎?”


    晉王好脾氣地笑笑,回身拍了拍她肩膀道:“這都是父皇的旨意,你我隻需遵循即可。”不管是和親還是隱形的流放,都是他們父皇做下的決定,他們為人子女的,哪裏能反抗。


    況且,他視線在周邊護衛上轉了一圈,他文有林家渡遠,武有程家父子,封地在哪又有什麽關係?等他站穩腳跟,何愁大事不成。隻待將和親事宜辦定,八郡收回,父皇心底自有他的位置。他眼底幽光一閃而過,轉瞬即逝。


    程讓退到一旁,就有人送上剛烤好的兔子腿,“喏,快吃吧。你餓瘦了,到時候阿沅該怪我了。”


    他看著這個不顧形象啃著雞腿的男人,有些無言以對。他曾以為阿沅的兄長應該就像她阿父一樣,腹有詩書,才華橫溢,舉止瀟灑,是文士典範。可相處下來,就知曉傳言不符,這文人的做派有時比他們武夫還要不講究。


    “渡遠兄,依你之見,我們何時能走出這林子?”


    林潮啃完雞腿,隨手用衣袖擦了擦嘴,滿手還是油,摘了片葉子揩了下,隨口道:“今日就能出去,就是不知王爺想不想出去了。”


    程讓皺眉,他兵法計策學過不少,可對人心還是無法窺測。若依他想,盡快出了這林子,到了薑國境內,薑國皇帝必會派五皇子前來迎親,早些將和親之事落定,再收複八郡回京,這事就算了了。晉王還有什麽理由留在這林子裏風餐露宿?


    “為何?”


    林潮神秘一笑,手臂抬起勾他肩膀,在他耳邊小聲道:“跟你說,皇家的人啊,心眼一個比一個多。他們嘴上說說,你隨便聽聽就行,想太多容易傷腦子。”


    程讓:……總感覺被鄙視了。


    京中阿沅隔了差不多一個月才收到兄長和程讓的來信,一個隱晦地說另一個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另一個在三頁信紙中隻提了一句關於他的——“你阿兄十分聰明,似你”。


    她輕歎,阿兄這是嫉妒吧?程讓比他小了五歲,個頭卻都快趕上他了。而且誰說程讓沒腦子?這種拐著彎的誇人方法都學會了!


    她提筆給一人回了一封,封好以後,卻有些茫然,算算來信的日子,他們應該到了薑國境內,這邊送信過去卻是不太方便了。既如此,她隨手將信放在盒子裏,等他們回到穆國以後再送也是一樣的。


    隻是她沒想到有個少年盼她的信都快盼成失心瘋了。


    “今日有我的信麽?”


    麵對平時一派老沉持重,如今卻一臉期盼的小將軍,下屬忍住嘴角抽動,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心裏也替他著急,林家姑娘求您快寫封信來吧!


    林潮飯後遛彎過來,一看這樣子就知道了,“喲在等阿沅的信啊別等了,她不會寫的。”


    程讓聽了這話轉身就走,深恨自己不如他巧舌如簧,也不如他了解阿沅。


    林潮幾步追上去,“走那麽急幹什麽?我們如今在薑國呢,阿沅的信都不知能不能送到,她做事向來周全,不寫信過來也是情理之中。”


    難得他解釋了這麽多,可程讓隻聽得到“不寫信過來”幾字。心情瞬間落到穀底,原本一直還隱隱有期待,可被林潮戳破事實以後,他頓時明白什麽希望都沒了。


    “你別想著阿沅來不來信了,永寧公主正威脅你阿父要把你留下來保護她呢。”林潮壓根沒把這當一回事,聽了也不過冷笑兩聲,說話間全不在意。


    程讓臉色一變,他知曉不管是阿父還是晉王還是他自己,都絕不會同意此事,他隻是擔心回頭這事若傳到阿沅耳朵裏,又會使她生氣。


    阿沅自是不知道自己擔心的《送親將軍與和親公主不得不說之事》差點就要出真人版,此時她正忙著研讀各州地理誌,誓要將穆國各地風土人情都研讀一遍。


    銀鐲上的珠子閃了一閃,她停下翻書的手,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伸手就要掛斷,但猶豫了會兒還是接通了,“十九有什麽事嗎?”


    十九的語氣有些納悶:“你最近怎麽都沒找我要資料了?看來程讓活得不錯?”


    阿沅簡要答道:“他挺好的。”自從發現共生以後,她就隱隱覺得時空救助委員會並不像她表麵看到的這般簡單,便想著慢慢斷了聯係,兩邊互不幹擾就最好了。


    反正最壞的結局不過就是她和程讓一起死去,不如拋開穿越這道枷鎖,肆意活一次,不管三年五年,都算是她賺了。


    十九不知她心裏這般想,還盡職地跟她解釋道:“你所在那一空間,後世考古時又挖出點史料,說是程讓曾經在穆國南邊的薑國待過一年時間,一年以後,穆薑兩國就從友好轉為敵對,互相侵占領土,之後老死不相往來。”


    阿沅睜大眼睛,程讓滯留薑國一年時間?為什麽?


    雖然一瞬間有些慌亂,但她馬上就想到了——史書記載的那一世,林沅在他們定親之初就去世了,他們甚至沒有見過麵。但程讓卻“感其紅顏薄命,以妻禮待之”,史書記載他之後並未再娶妻,隻有名義上死去的未婚妻。


    阿沅猜測,那一世的程讓應該先是因為未婚妻病亡以及兄嫂的原因而選擇暫不娶親,後來應該就是戰事繁忙而無暇顧及,這才被史書記了一筆。


    那麽無牽無掛的程讓在薑國待一年也不稀奇,他秋獮時就得了陛下青眼,或許出使薑國時就得了密旨,在薑國秘密活動,一年之後暴露了?


    前世之事她無從得知,但今生她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誰知道異國他鄉將軍和遠嫁公主會不會惺惺相惜,然後再發生點什麽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實習放假啊哈哈哈哈好開心!


    終於可以鹹魚一個周末了(~ ̄▽ ̄)~


    第41章


    風雲有變換,清城人不移。


    程讓沒有再回京城,剛收複的八郡需要平定人心,也需要武力鎮守,原來薑國的郡守自然不能用了。八郡現在算是嶺南的屬地,晉王想了想,直接讓他帶著一支軍隊駐守八郡,以防薑國突然反悔。薑國統治八郡那麽多年,誰知有沒有留下什麽後患?


    夏去秋來,菊花迎來盛季,京城裏辦了一場又一場的賞菊宴。阿沅在院子裏挖出去年釀的菊花酒,這壇酒在清州太守府的桂花樹下埋了近三月,上京時她特地挖出來,帶回京中又埋在院子裏。


    如今,酒終於釀好了。可惜,她想共飲的人卻不在。


    敲開泥塑,再掀開蓋子,一陣清冽的酒香就飄出來,與院子裏的桂花香交織纏繞。她用手指沾了一點,舌頭舔了舔,微苦,就像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一樣。


    朝廷裏風雲變幻,大公主早已深居簡出,大有青燈古佛之意;九卿中又有兩位被擼了官職,扔去苦寒之地;丞相有致仕之勢,江太尉一派如日中天;還有朝臣請求立太子的聲音越來越響。


    阿沅心裏的憂慮也越來越重,聽說九卿被擼去官職的是丞相一派,剩下的除了阿父,大多都依附著江太尉,江太尉的勢力可見一斑。


    江家與程家反目成仇,與程家走得近的林家在江太尉眼皮子底下還能安然多久?


    重陽過後又是秋獮,但皇帝病倒了,本想取消之時,皇帝不知抽了什麽瘋,下旨讓江太尉輔助四皇子,舉辦秋獮。四皇子年幼拉不開弓,這第一箭卻是太尉射出的。


    再怎麽不知朝政,這情形也能看出點門道來。皇帝擺明不想立太子,看樣子是想慢慢培養四皇子,四皇子生母已逝,養母賢妃出自江家旁支。江太尉憑借這一層關係,又往宮中送了兩位江家姑娘,聽說皇帝十分寵愛。


    這本是一個尋常的午後,阿沅卻覺得心神不寧,額頭隱隱作痛。難道是程讓出事了?她揉揉眉頭,準備小睡一會兒,剛躺上床卻被阿娘叫起。


    “阿沅快收拾些東西,你要出遠門一趟。”徐氏進了遠門就趕緊吩咐道,“綠綺綠羅你們倆快給姑娘收拾衣物,四季的都要。”


    阿沅驚疑不定,她聽到阿娘說的是“你要出遠門”,心慌問道:“隻有我出遠門嗎?”


    徐氏摸摸她臉,神情溫和,“我讓留夷還有一隊護衛送你去清州你阿姊那兒,你不是說想你阿姊了嗎?”


    巨大的惶恐洶湧而來,她的身子微微顫抖,究竟出了什麽事?就算去阿姊家,也該提前送信過去告知,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像逃難一樣。


    顧不得許多,阿沅避開阿娘就去問十九:“能幫我查一下林家的資料嗎?”


    十九聽她著急,趕緊輸入查找,但看著顯現出來的答案有些無措:“對不起,阿沅,我沒有權限……”“嘟”的一聲,通話被掐斷,她再想打過去時卻怎麽都打不通了。


    不過半個時辰,衣服等尋常物件都收拾好了。阿沅也冷靜了許多,將幾本藥典帶在身邊。徐氏給她冬衣裏縫了好些銀票,顯眼的金銀首飾卻是沒多少。


    “到了崔家要聽你阿姊的話,我剛已讓人去送信了,到時會有人來接你。別怕。”阿娘冷靜溫和的話語緩解了她的惶惑。


    她問道:“阿娘到底出了何事?阿父今日還未回來。”


    徐氏溫柔地笑了笑,將白毛抱到她懷裏,“沒什麽事,隻是以防萬一。聽說秦王品性敦厚,你到了清州必不會被為難。你阿父這兩日不能回家,阿娘也不能送你出城了,快些出發,在日落前尋個鎮子歇下來。”


    阿沅知曉自己若強留下來,說不定會成了阿父的軟肋,繼而形成威脅,如今朝局不穩,理智告訴她,遠離京城是安全的。可是情感上,她不能接受自己在這種危險情況下還要與家人分開。


    “阿娘……”


    “乖乖聽話,我和你阿父不會有事的,你去了清州,也讓我們少擔心一些。”徐氏麵上一派溫和,她哪裏又舍得自己的女兒獨自出遠門,再多的護衛也比不上自己在身邊。可時局不容她多考慮,江太尉接連拉下兩名官員,丞相一派勢弱,他們也要早做打算才好。


    從京城到清城的一路上還是挺平和的,一行人有護衛保護,幾個姑娘也作了男子裝扮,就像是富貴人家出門遊玩的小公子,倒沒引來覬覦。


    臨近清城,阿沅和兩個侍女換回了女子裝扮,她們如今是去崔家做客的,基本禮數不可廢。崔家人多,林泠如今是崔家大少夫人,崔夫人將內宅管事之權都給了她,地位穩固,娘家妹妹來做客,崔家一半人都在家中等著見客。


    等見完那十幾號人,阿沅早已心神俱疲,但有些話還是要跟阿姊交代。


    林泠給她安排的院子就在自己院子旁邊,走兩步就到了,離開大廳,姐妹倆去房裏說體己話。


    “收到阿娘信時,我還嚇了一跳,是怎麽回事?”


    阿沅許久不曾見過阿姊,抱著她的腰不肯撒手,“我也不知,但阿娘要我聽話,應該是朝中有事。怕我在京城有危險,才讓我來清城尋阿姊。”


    林泠後宅手段了得,可對朝事不甚明了,拍拍她肩權當安慰:“乖,阿沅就在這裏陪阿姊,正好想我家阿沅了呢。你不用拘束,阿姊在崔家還算說得上話,沒人敢欺負你的。”


    阿沅在心裏點頭,剛剛進門看見有那麽多人在等她,她就知道阿姊的地位在崔家有多高了。連崔家那位長年不見客的老祖宗都讓人給她送了禮,足以說明崔家對阿姊的看重。


    兩人就這麽相依偎著坐了一會兒,有侍女在門口請示道:“少夫人該喝藥了。”


    阿沅一驚,鬆開阿姊看她:“阿姊你生病了?”


    林泠搖搖頭,嘴角露出笑容,指了指自己肚子:“還不到三個月呢,你要做姨母了。”


    阿沅視線凝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眼眶漸紅,多麽神奇啊,肚子還那麽平,但裏麵已經孕育了一個小生命。回過神來,趕緊讓侍女進來,盯著阿姊喝完那一碗安胎藥。


    “好了,趕了這麽多路,你快歇息吧。明早我帶你去拜見一下老祖宗,有什麽事你就叫院裏兩個丫頭,都是我的人。”林泠喝完藥又叮囑一通,看著妹妹睡過去,她才回了自己院子。


    崔景看自己嬌妻回來,趕緊迎上去扶著她腰,“有什麽事就交給下人去辦,正好阿沅妹妹來了,你平日就讓她陪你玩,省得勞累。”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哪能什麽都不做就是玩的?”林泠失笑,揪了下夫君的手背,“阿沅一應的吃穿用度我都安排好了,你回頭幫我尋些醫書來,她就愛看那些。”


    “好好好,都聽你的。”


    “對了我要給我阿娘送封信去,還有,你給我安排個去嶺南州的信使。”


    麵對嬌妻叮囑,崔景自然一一答應下來,心想阿沅的分量可真重,有點吃味。


    崔家人多事也多,阿沅隻是客居,不欲牽扯其中,每日除了陪阿姊說話,再循禮數給崔家老祖宗和大夫人請安之外,餘時幾乎不出門。


    就這麽深居簡出十幾日後,阿沅終於收到了京城的消息——阿父被降職,從光祿卿降為議郎,朝中又有多名官員相繼落馬,阿沅的大伯父忠定伯也在其中。因他被發現與梁王有私下來往,皇帝大怒,當廷發落了他,若不是念在祖上功德,差一些就想抄家了。


    朝臣戰戰兢兢,從此明白結黨營私是陛下逆鱗。梁王一派官員更是夾緊尾巴,紛紛打算將家眷送出城去。


    阿沅鬆了一口氣,人沒事就好,官職爵位什麽的,都是死物。


    她將阿娘的信放在枕頭下,晚間睡下時卻在想,何時才能收到嶺南州的回信?


    “阿沅、阿沅……”


    誰在叫她?她迷迷糊糊醒過來,模糊的月光透過窗欞,床頭卻有個黑乎乎的人影。阿沅一瞬間清醒,瞪大眼睛縮了縮肩膀。


    “阿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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