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動作很快,在來人破門而入的一刹那,瞬移到了床邊抓住阿沅的肩膀,將人從被窩裏拖了出來,挾持在身前。可憐阿沅還沒從震響裏回過神來,就成了他手裏的人質。


    等她晃了晃糊塗的腦袋看清楚眼前狀況時,卻以為自己看錯了,屋子中央站著的是程讓?


    少年手裏提著長劍,衣擺上沾了些血跡,麵無表情,眼珠黑湛湛地盯著床邊兩人。阿沅詫異地對上他毫無感情的眼神,不知為什麽,突然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淚來。


    她趕緊眨了眨眼,將淚意壓下去。


    屋子裏,少年和青年在對峙,少年氣勢逼人,手裏長劍的劍尾還在滴血,青年手無寸鐵,但手握成爪掐在身前少女的咽喉處,空氣裏的緊張氣氛一觸即發。


    “放開她。”程讓率先開口打破沉寂,抬起手臂和地麵平行,長劍劍尾端隔空指著男人的額頭中間。


    男人勾起半邊嘴角,手上挑釁地又加了點力氣,阿沅不由得幹嘔了一聲。


    程讓麵色一變,舉起長劍就要動手。


    “你過來我就掐死她,你看我的手快還是你的劍快?”男人低低地笑了聲,柔和的語氣裏泛著絲絲詭異。


    阿沅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想說話,但脖子上的手又在時時刻刻提醒她不要輕舉妄動。


    屋子裏的局麵還僵持著,門口又趕來一人,是三娘。她看了看情況,迅速掠到男人身後,冷眼看著屋子中央的少年。


    阿沅心裏暗道不妙,這下二對一,程讓還有她這個拖油瓶,今夜怕是要耗在這兒了。她看向程讓眼睛,想要他看明白自己眼神傳遞的信息——你快跑啊!還愣在這等著被群毆?


    程讓和她對上眼神,目光瞬時柔和了些,抿著的唇微微上揚。他放下劍,臉上無悲無喜,問男人道:“你要什麽?”


    看他放下劍,男人也順勢放下手,將阿沅往旁邊三娘懷裏一推,“我要你死。”


    程讓麵色無波,低頭用帕子擦拭劍身,動作細致而緩慢,似在思考。


    “怎麽?想完了是要自刎嗎?”男人往他的方向走近了兩步,但因忌憚他手裏的長劍,還是不敢貿然靠得太近。


    阿沅靠在三娘懷裏才覺得緩了口氣,雖然也沒好多少,但三娘至少不會掐她脖子,隻是壓著她肩膀帶著她退出那兩人的對峙範圍。


    她微微側頭看向三娘,發現她眼睛一直緊緊盯著那兩個人,或者說隻盯在那個男人身上。


    程讓擦完劍身,施施然地將劍收入劍鞘,抬起頭來直視他道:“洪思源,大海盜洪飛之子,為人奸險狡詐,擅長易容。父死以後,領著剩下的海盜從穆國逃竄到薑國,和薑國通泉郡郡守勾結,搶劫過路富豪,為禍鄉裏。”


    他氣定神閑地說完,又反問道:“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洪思源聽他說完後還點點頭道:“調查的倒是挺全麵,那你也應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麽了?”他視線往身後掃了一眼,威脅意味明顯。


    阿沅正好和他掃過來的視線對上,隱晦地翻了個白眼,想要什麽又不說,還等別人猜中你心思,跟個小孩一樣,還以為誰都會慣著你啊?


    程讓指向阿沅,“你先放了她。”


    洪思源冷笑,正想說什麽時卻突然覺得腹內一陣翻滾,忍不住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撐在桌上。幾個人都被這狀況一驚,三娘已經幾步走上前去焦急道:“怎麽回事?”


    阿沅也被她抓著手臂湊到邊上,看了看他麵色,小心翼翼道:“你嘴唇發青欸。”


    洪思源忍住腹內劇痛,瞪了兩個湊過來的女人一眼,惡狠狠對三娘道:“你把她帶過去!”


    三娘也知道這種情況不容她意氣用事,把阿沅拉到身前慢慢往後退。


    程讓還站在原地,卻仔細看了看洪思源的臉色,然後笑了,“你中毒了,這是穆國黔州才有的毒|藥,中毒者不服解藥,兩個時辰內會七竅流血而死。”


    三娘臉色霎時變了,狠狠瞪向程讓,不想他還笑道:“瞪我做什麽?這毒可不是我下的,我也隻是對這毒略有耳聞而已。你看他左臉上是不是起了紅斑,嘴唇是不是發青?再不去請大夫解毒,隻怕就沒命了,還要什麽寶藏?”


    洪思源隻覺得腹內越來越痛,連心髒都攪在了一處,有心想說他在胡說八道,可卻疼得說不出話來,隻能呻|吟喘氣。心裏的恐慌也越來越重,他平日飲食向來謹慎,竟然還能不知不覺被人下了毒,他的下屬裏出了內鬼!


    阿沅乖巧地站在一邊,看著三娘著急的樣子,小聲道:“你們這兒肯定有大夫的啊,幹嘛不叫人?”


    三娘眸光複雜,這宅子裏人並不多,剛剛程讓悄無聲息地帶了一群訓練有素的死士闖進來,守在外麵的小盜匪們幾乎被血洗。


    她歎口氣道:“你過去吧。”


    阿沅驚訝:“嗯?”


    洪思源震怒:“霍三娘你說什麽!”他踉蹌兩步想親自過來抓阿沅,阿沅卻是反應敏捷,趁著三娘鬆開了手,趕緊一溜煙跑到了程讓身後,揪住他腰帶,探出頭來看著對麵一雙人,不忘好心提醒道:“還是快去找大夫吧。”


    程讓伸過一隻手掌來擋住她眼睛,輕聲道:“別看他。”洪思源左臉上的紅斑印記越來越重,在昏暗燭火下顯得有幾分可怖。


    阿沅扯了扯他的袖子,對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程讓微微一笑,從屏風上取了她的外袍披風,一一給她穿戴好。然後半蹲下,示意她趴上背來。等她調整好姿勢,他便背著自己家的小姑娘,看也不看那兩人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阿沅窩在他背上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頭歪靠在他肩上,“你怎麽找來的啊?”


    程讓側頭蹭了蹭她的發絲,溫柔道:“困就睡一會吧。”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一天論文,差點連更新都不會寫了……


    總感覺一股濃濃的學術研究味兒……


    第51章


    燈火似星辰,清醒莫沉淪。


    阿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還在程讓背上,她視線迷迷糊糊轉了一圈,隻能憑著感覺隱約辨別程讓在爬石階,石階頂上是哪裏卻是不得而知了。


    “我們去哪裏啊?”她歪了下頭,帶著點鼻音問道,“還在薑國嗎?”


    程讓語氣有些雀躍:“帶你去看星星,等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八郡。”


    今晚的月色很好,銀白的月光將周圍照得朦朧又澄澈,黑夜與光線交織,像現實與夢幻偏離。月光太盛,襯得周圍的星光一片黯淡,隻有遠離月亮的遙遠的夜空上才有星星熠熠閃光。


    這種夜色看什麽星星?


    阿沅狐疑地揉了揉眼,輕拍他肩膀提醒道:“星星都看不見。還有,我給那個頭兒下的藥很少的,等他回過神來就知道你在騙他,到時候追上來怎麽辦?”


    程讓箍著她腿彎的手臂緊了一緊,下意識問她:“你怎麽想到要給他下藥?若是我今晚沒來,豈不是暴露了?”其實他想問的是,是不是那個禽獸要對她做什麽,才惹得她下藥自保?


    說起這個阿沅就氣,忍不住拍他肩膀,憤憤然道:“我那藥本來是給自己留的!可倒進茶壺裏後,我一想到中毒後會肚子疼,我就沒狠下心喝。誰知道那個神經病大半夜的居然闖我房門,還坐下喝茶,他活該!”


    “你要留給自己喝?”程讓輕皺眉頭,想到中那藥後的症狀,心裏滿不讚同。且不說腹痛心絞,單那毒|藥豈是隨隨便便喝著玩的?若真傷了身子可怎麽辦?


    阿沅卻有自己的想法:“我配了解藥的,而且那藥藥性不烈,就是發作起來有些嚇人。我原想著坑他們一下,他們要拿我和你做交易,但如果到時候他們沒法保證我的安全,你就有理由反悔啦!”


    程讓隻覺得胸腔內漫過一陣暖流,在這寒冷的冬夜裏,從裏到外浸透他的全身。


    阿沅這毒的原料確實來自於黔州,當初太守府去給她尋巫醫沒尋著,倒是帶回了不少黔州特產的藥草,她便跟著徐先生學配了幾瓶毒粉,分量不多,卻可以防身。


    這回也是運氣好,她將毒粉放在了貼身的香囊裏,三娘擄她時也沒搜身,倒是讓她尋了機會倒在茶壺裏,本想自導自演一場。誰能料到洪思源會大半夜突然發瘋,闖進她屋內,還剛好喝了茶?也是因他喝了酒的緣故,第一時間沒有察覺到那茶的異常。


    “下回不要這樣了,中毒可不是好玩的。你看看剛剛他一個大男人都疼成那樣了。”聽著少女驕傲的語氣,程讓有些無可奈何,好在她沒事就好。


    他們這會已經快到石階頂上了,阿沅看見盡頭是一座涼亭,亭裏還亮著燭火,有些好奇:“上麵是有人嗎?”


    “沒有,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叫人提前準備的。”


    阿沅嘖嘖稱奇:“你在薑國都能這麽幹?也不怕被官府發現了,說你是細作,到時候晉王殿下都保不了你。”


    一想到他們倆還在薑國境內,且剛從海盜窩裏跑出來,她就覺得程讓膽子真大。薑國和穆國現在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非常和睦,可薑國將八郡又還了回去,心裏肯定不甘心。現在許是有求於穆國,不敢主動生事。可若被他們抓到穆國的小辮子,指不定會做些什麽呢。


    程讓淡淡一笑,手上掂了掂,順勢轉移話題道:“你重了好些,看來他們沒少你吃的。”


    這是什麽話?阿沅歪頭一口咬上他脖頸,留下一個醒目的牙印,“都是冬天穿得多,衣服重的原因!我阿兄去年背我上落梅山時也說我胖,你們是不是都不知道姑娘家最討厭被人說胖的!”


    程讓被她咬得渾身一激靈,手上差點脫力,聽她控訴完趕緊無力地解釋:“我沒說你胖,我就是感慨一下,還好這群海盜沒虐待你……你不胖,一點都不胖!”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亭內,程讓小心地將她放下來。阿沅一下地就蹦了幾下,在外麵被背著走了那麽久,手腳都有些凍僵了。


    亭子裏準備得很充分,不光燃著燭火,還有兩個火爐冒著滾滾的熱氣,桌上備了一壺酒,還有個暖鍋翻滾著熱湯。就像阿沅期待的那樣,寒夜裏對著星光,和心上人一起對飲。


    程讓從一旁食盒裏拿出小碗,舀了一小碗湯遞給她:“喝了暖暖身子,待會就可以看見星星了。”


    阿沅捧過碗小口小口地啜著,餘光瞥了眼夜空,頭頂上月光正盛,星星消隱,可遠處與山相連的地方,星光閃爍,也是一幅美景。


    “現在也有星星啊……”她喝完湯,指著遠處的星空道,話音未落,她的眼睛陡然睜大。隻見山下的縣城裏各處不約而同飄起光點,就像星星一點點升起一樣,那光點越飄越高,漸漸連成一簇,在夜空上綻放著微亮。


    那是天燈,祈願的天燈。


    看著她轉為驚喜的表情,程讓麵上帶了點笑意問道:“你要不要也放個星星上去?”


    阿沅回頭看他,純淨的眼眸裏映著燈光,微微發亮,“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要什麽都可以啊。


    程讓心想,手裏像變戲法一樣,突然從背後拎出個嶄新的天燈來,白紙糊的燈罩上還有幾行字,看著有些醒目。阿沅湊過去看——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語出《詩經》·《綢繆》篇,阿沅聽木先生提過幾句,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木先生說過這是一首寫新婚之詩,可程讓卻堂而皇之寫在祈願燈上,意思不言而喻。


    她臉色微紅,裝作沒懂那詩的意思,將燈擺在桌上,示意程讓點火。


    程讓似乎也沒想過他抄寫的詩會讓少女害羞,三兩下將燈裏的蠟燭點燃,帶著阿沅出了亭子。他讓她捧著天燈,自己雙手微扶著她手背,慢慢放手以後,那燈便晃晃悠悠卻又穩穩地向上升去。


    “薑國皇帝偏重佛法,又惜命,便下令設立放燈節,每到放燈節這夜,薑國各地都要放燈以求皇帝聖體安康。”程讓解釋道,“我原想著以後要帶你來看看的,沒想到如今湊巧就碰上了。”


    他們放的燈越來越高,直至與其他燈匯在一處。


    難怪程讓今夜不走呢,還是為了帶她一觀這盛景。阿沅心裏軟軟的,微抿著唇,怕自己忍不住瀉了笑意,叫旁邊這人得意了去,可她不知那眼角春情卻是怎麽都遮掩不住。


    眼看著天空上的燈越來越稀,阿沅也有些受不住外麵的寒氣了,程讓無比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將人帶到石桌前坐下。暖鍋還冒著汩汩的熱氣,酒也是剛溫不久的。


    阿沅嗅嗅那酒味兒,有些疑惑:“這味道怎麽這麽熟悉?好像我釀的。”


    程讓替她斟了一小杯,又將暖鍋裏的菜夾了一小碗,自己也斟了杯酒道:“是你釀的,你去年不是說釀好了要請我嚐一嚐的嗎?前些日子你在清州,我便讓人去京城向伯母討了來。”


    阿沅把這酒從桂花樹下挖出來時,還感歎今年找不到可以一起飲酒的人,沒料到兜兜轉轉間,她竟從京城到了清州,又在歸途中被綁到了薑國來,還與程讓在異國他鄉共飲起她親手釀造的菊花酒來。


    這世間奇妙盡在於此,總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何事,未知讓人惶恐,也讓人感慨——盡是緣分使然。


    “阿沅,”程讓看著對麵飲了幾杯後,有些酡顏微醺的少女,聲音有些低啞,“我很歡喜。”


    阿沅沒聽清,抬起頭來迷迷瞪瞪地傻笑了聲,“嗯?”在自己家或者在崔家,她都不敢喝這麽多酒,因為怕阿娘和阿姊會說她。可如今在程讓身邊,她深知少年隻會依她、寵她,便有些有恃無恐了,喝了幾杯不說,還妄想將少年麵前的杯子也端過來一起喝了。


    程讓眼疾手快地拿過自己的酒杯,無奈地歎氣,他是不是太寵著她了?但看著阿沅嬌憨地笑,心裏隻想把她想要的都給她,哪裏舍得她難過?


    阿沅看了看自己抓空的手,有些不解道:“你不喝就給我嘛。”


    “我喝。”程讓一手抓住她伸過來想搶回酒杯的手,聲音低沉道,像是在壓抑著什麽。


    在阿沅酒後格外澄澈的目光下,他仰頭將酒倒入口中,突然傾身扳住她臉,捏著她臉頰的手稍用力,阿沅唇便微微張開,感覺到唇上貼過柔軟的觸覺,緊接著清冽中透著清甜的酒水被渡入她的口內。


    她不受控製地咽下那一口帶著纏綿的酒水,唇上的觸覺卻沒有散去,反而越發緊密溫潤。少年無師自通地伸出舌尖探入她雙唇間,像是要嚐一嚐酒的餘香。


    這是一個滋味難明的吻,辛辣又甘甜,清醒又沉淪。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進入考試周了,看著課本覺得,我怕是要在試卷上現編一部古代文學史給我們老師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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