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長風板著臉又複述了一遍:“林公子已經到了將軍府,見了林姑娘,林姑娘將他留在了將軍府裏。”


    程讓靜立了會兒,“不是讓人接待他去驛館的嗎?接待的人都死光了?劉謹和裴慎之呢?他帶的其他人在驛館裏?”


    麵對小將軍一連串怒氣衝衝的發問,長風仍舊淡定:“林公子帶的其他人都已經由劉功曹妥善安排在了驛館裏,林公子自己提出要在城裏逛一逛,裴書佐在接待剩下幾位大人。”


    程讓吐了口氣,林潮一行這次來訪堪稱出其不意,他昨日才接到消息說晉王要派人來看軍演,今日人就到了,而在之前,林潮應該已經從天河城一路巡視過來,卻都沒聽見什麽風聲,不知道晉王到底什麽意思。


    他有自信八郡的軍演絕不會出什麽紕漏,但就怕林潮來是為了將阿沅帶走。所以他才沒和阿沅說林潮要來的消息,隻盼著林潮宿在驛館,明日看過軍演之後再讓他和阿沅見上一麵。匆忙之間,阿沅就算立刻收拾東西也來不及跟他走。


    但現在林潮就到了將軍府,那阿沅就有一整日的時間收拾東西……


    他陷入沉思,心想今夜還是回將軍府比較好。


    看小將軍終於冷靜了些,長風又道:“林姑娘今日去了西市,買了兩個盆栽,還在西市那邊的小巷裏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麽人。”


    程讓先是皺眉,找什麽人?反應過來又覺得如今自己的行為有些不檢點,初時隻是希望安排護衛能保護阿沅,但漸漸的就不再滿足於此,發展成了想要掌握阿沅的行蹤。


    他用力閉了閉眼,睜開來後眼神沉澱下來,“以後這些事不用向我匯報,隻要保證她的安全就好。”


    長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正想應是,又聽他道:“等等,先看看她要找什麽人。”他就說嘛,小將軍的執念哪是一下子就能消下去的。


    將主要事務分給兩位副將之後,看時辰快到他往常回府的時候了,程讓麵色如常地跨上了馬。項副將看了看他的背影,小聲與李副將說話:“看來小將軍對這次軍演是胸有成竹了。”


    李副將摸了把胡須,有些擔心,小將軍對小夫人是不是看得太重了些?軍演前夕還巴巴地往回趕。


    程讓剛騎著馬進城門,路邊突然衝出個人攔住他叫道:“小將軍!”


    他立時扯住韁繩停下馬,皺著眉望過去,一個有幾分眼熟的女人,項周陽的妹妹?


    “有事?”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語氣又冷淡,周圍的行人人都下意識離遠了些。


    項雲嵐卻似乎沒看見他的臉色,麵上還帶了絲笑意:“小將軍還記得我麽?您上次誇我功夫不錯,我當時還說等有空一定要與您過過招。”


    程讓冷淡道:“沒空。”


    項雲嵐愣了下,回過神來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冒然攔路似乎已經惹了他不快,趕緊補救道:“今日攔路是因為我有事要說與您聽,是關於將軍府上那位姑娘的。”


    看程讓又要打斷她,她趕緊說下去:“我今日上街巧遇了那位姑娘,後來竟看見她與一青年男子過從甚密,我擔心您識人不清,特來稟報。”


    第58章


    意起爭暖湯,項起楚霸王。


    程讓神色莫測地看著項雲嵐,輕點了下頭,牽起韁繩打馬就要走。項雲嵐愣住,仰著的臉上表情有些呆滯,小將軍是不在乎呢?還是覺得她在胡說?可她發誓她真看見將軍府裏那小妾和一個男人拉拉扯扯的了。


    “小將軍,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親眼在巷口看見的,將軍您不能被一個女人迷惑!”她揚高了聲音,路邊有人看過來。


    程讓眯了眯眼,眼看著要到晚膳時分,林渡遠可能正和阿沅一塊吃飯,飯桌上會慫恿她去天河城,讓她連夜收拾東西,明日阿沅就可能要跟著她阿兄走……


    嘖,越想越煩躁。


    也沒耐心聽這女人在那胡說,他不耐煩道:“別擋路。”若不是看在項周陽的麵子上,他都不想停下來說話。


    項雲嵐愣在原地久久未回過神來,小將軍的脾氣怎麽和兄長說的完全不一樣?明明兄長說小將軍為人是十分寬和的。


    程讓走到阿沅院子裏時正好碰上下人在擺膳,林潮正坐在桌前開酒壇,阿沅卻不在。


    “渡遠兄怎麽不在驛館?”他走過去,嘴角努力勾起點笑意,“我都讓人準備好接風宴了。”


    林潮放下開到一半的酒壇子,也嗬嗬笑道:“呦阿讓回來啦?阿沅還說你今日要宿在軍營不回來了。驛館沒甚意思,隻能來府上叨擾了。”


    不回來讓你占著我的府邸慫恿阿沅跟你走嗎?做夢!


    他往房裏看了看,不見阿沅的身影,“阿沅呢?”往常這時候一般都會在院子裏侍弄藥草的。


    “在廚房做菜呢,說是要犒勞一下她阿兄我。”林潮拿起酒壇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語氣不無得意,“我家阿沅就是孝敬兄長。”


    看著對麵的少年郎麵色迅速轉黑,他心裏更加暢快了,聞聞酒香,他又道:“這酒是我特地從天河城帶來的,我親手釀的,要不要嚐一嚐?”


    沒等程讓說話,他又“哦”了聲,“我忘了你今夜還要連夜演練吧?不能喝酒,喝酒誤事。”


    林渡遠這廝就是專門跑來氣人的吧!


    程讓捏了捏拳頭,站起身來,“我去看看阿沅。”


    他剛說完,阿沅就端了盅湯進門,“不用去啦,你怎麽回來了?軍營裏不忙麽?”


    程讓趕緊過去接過她手裏的燉盅,避過她的問題,溫柔道:“小心燙,這湯你燉的?”他將那盅湯端到桌上,立馬舀了一碗放到阿沅座前,然後連湯帶燉盅都擺自己麵前。


    林潮覺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這小子不至於這麽小氣吧?那盅湯還剩大半,這是想獨吞?


    他咳了兩聲,啞著聲音道:“天氣冷,就該喝點湯暖暖身子。”


    阿沅遲疑地看向程讓麵前的湯,無奈歎氣,這兩人是有多幼稚?她把程讓剛剛舀的那碗端到阿兄麵前,“那阿兄你多喝點,不夠的話廚房還有。”


    程讓在一旁輕哼,目露不屑。


    除了搶湯這個小插曲,用膳過程總體還算是和諧友好的。飯後,阿沅貼心地給他們留出空間,就算程讓不說,她也知道他突然從軍營回來肯定是因為聽說她阿兄來了。


    她回到房裏,小蓮就神秘兮兮地跟著進來道:“姑娘,您知道我今天在街上看見什麽了嗎?”


    阿沅被她一臉“看到了大新聞”的表情勾起了點興致,“什麽?”她上街都未遇見什麽奇事。


    “我看見項姑娘當街攔了將軍的馬,結果被將軍給罵走了!”小蓮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甭提有多開心了,“她還詆毀您和陌生男子拉拉扯扯,還好將軍不相信她!”


    “拉拉扯扯?”阿沅莫名其妙,想了想她今日接觸的男子,上街和賣花的小攤販聊了幾句,有個疑似程詡的人坐輪椅經過時剮了她一下,再然後就是在將軍府門不遠處,阿兄摟了她肩頭一下,然後又摸了摸她的頭。難不成項家姑娘以為她和她阿兄之間有什麽不妥?


    也管太寬了吧!居然還真去和程讓告狀?


    “她還說什麽了?”


    小蓮撓了撓頭,不太好意思:“我當時不敢走太近,隻是依稀聽了幾句,將軍就騎著馬走了。”她想了想,“不過我倒是打聽了點事,那項姑娘是從臨街邊一家茶館出來攔路的,等她走了。我就去問了茶館掌櫃的,掌櫃的說項姑娘這些日子每日這時候都在茶館裏喝茶,像是在等著什麽似的。”


    她有些疑惑,“難道是在等將軍嗎?”


    阿沅“哼”了聲,難怪項姑娘對她這麽關注呢,原來是程讓的爛桃花。程讓大概每天都是這時候回府,項姑娘在茶館裏喝茶時必定能看見他經過,還挺用心的嘛。


    “讓你打聽的事打聽到沒?”她坐到梳妝台前將自己頭上飾物都拆下來,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披頭散發的模樣,嗯,還是好看的。


    小蓮過去替她梳頭,邊梳邊回:“我去打聽了下項家的事,他們項家在七郡很有地位,七郡郡守就姓項,應該是項副將的叔伯。項姑娘名叫項雲嵐,從小就習武,在七郡有幾分名望。因她路見不平,收拾過幾個地痞流氓,大家都笑稱她一句‘女英雄’。”


    阿沅奇道:“女英雄?他們家既然在七郡有些底蘊,為何又來了八郡?我聽管家說起,似乎項家隻有他們兄妹二人在這,過年也不回去。”


    “這說法就多了,有說項家叔伯虧待他們兄妹倆的,他們便離開了七郡;也有說項副將在七郡位列守城官,想再往上升一級便來了八郡曆練,隻等著何時成為一郡郡尉,光耀門楣呢。”她今日去打聽的時候,發現項家之事在民眾間流傳得還挺廣的,因項家出了個鋤強扶弱的“女英雄”,有好些人家都說要讓自己女兒去學武。


    小蓮原本不是本地人,是跟著兄長從天河城過來的,她家裏窮,兄長就從軍了,每月也有些食糧。八郡回歸,兄長所在的那隻小隊都被抽調過來守城,她便也跟了過來。因此她對民間流傳的項家之事不甚清楚,今日去打聽了下,才聽說了這許多內情。


    “我看他們家門楣已經夠光耀了吧。”阿沅咋舌,原來那一臉自傲的項副將夢想是要做郡尉,“算了,我與項姑娘也沒什麽交集,其他的就不用打聽了。”


    她原以為項副將在將軍府也如此頤氣指使,必定是有什麽大後台,或者抓住了程讓的什麽把柄。現在看來他應該隻是習慣看菜下碟以及不會看人眼色,以為她隻是個丫環,所以使喚起人來理所當然。人上人做久了,在他心裏,程讓這個少年小將軍怕也是虛有其名。


    小蓮放下梳子,看看阿沅柔順的長發,滿意地點點頭,又道:“姑娘您是不知道,都流傳項家祖上是楚霸王呢,如今不過是郡守副將而已,哪裏算是光耀門楣。”


    姓項就說楚霸王是祖宗?是不是還要效仿先祖起義?


    阿沅嗬嗬一笑,沒在說什麽,收拾收拾沐浴之後,躺上床後一夜無夢。


    軍中演練持續了一整日,林潮看了之後也覺得,這是目前為止看過的最精彩的一場軍事演練,排局嚴謹,氣勢十足,陣法精妙。


    他在高台上誇讚道:“程小將軍名不虛傳,有乃父之風。”


    程讓板著臉淡定道:“林大人謬讚,程某愧不敢當。”


    跟著林潮一起來的巡視官們也紛紛誇了幾句,不外乎“少年英雄”“長江後浪”等詞,幾十歲的男人對著十幾歲的少年郎,深感自己老了。


    “不過,”等他們都誇完了,林潮忽然一轉折,指了指下麵道,“我看第三方陣右翼有些瑕疵,看來程小將軍還需再訓練訓練。評級就寫負甲,如何?”


    評級最好的是正甲,次一等是平甲,再次一等才是負甲。其他幾人一下子愣了,依他們的意見,自然是正甲,一則是實力不凡,再則也能給天河城的守將領軍大將軍程亭賣個好。他們還以為按照程家和林家的關係,就算八郡軍演不夠好,也必是平甲。怎麽要寫負甲呢?


    現在看來,林大人這是與程小將軍有私仇?


    程讓麵色不變,眼神輕飄飄瞥了旁邊的項副將一眼。


    項副將額間冷汗涔涔,林潮點名的第三方陣就是由他負責訓練的,昨日與李副將在陣法排演上有些意見不合,他堅持己見,沒和李副將一塊訓練。如今卻是因為他的原因,惹得晉王派來的大人不滿,他悔得腸子都青了。


    林潮嘴角噙著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在其他巡視官們商量探討之時,眼睛對上程讓古井無波的視線。程讓稍頷首,無聲地說了一句“多謝”。


    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59章


    離奇藏寶圖,閉門除夕宴。


    林潮走得十分幹脆,評完級後,在將軍府又宿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帶著幾個巡視官輕車從簡出了城。八郡郡守還想再擺個宴巴結巴結呢,去將軍府就找不見人了。


    郡守半弓著腰,愁眉苦臉的,揪揪本來就不多的胡須,又抬起眼來看了看坐在主位不動如鬆的少年,“程將軍,您看能不能替我與林大人搭個梯子,說幾句話?”


    他都一把年紀了才爬上郡守這位置,哪能料到晉王突然派人來巡視啊。聽說那位大人挑刺給軍演評了個負甲,也不知晉王會不會說他治理不力,再將他給貶了。昨日聽說評級一事之後,他就吃不好睡不著,今日一早就上將軍府來堵人了,沒想到林大人比他還早。


    他現在愁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程讓卻是心情頗好,林潮走得這麽幹脆,也沒說要把阿沅帶走。他前日的糾結瞬間消失,連帶著看眼前一臉苦相皺巴巴的老頭都覺得順眼不少。


    他用杯蓋拂開茶葉,悠閑地喝了口茶水才道:“郡守大人不必著急,林大人隻是過來巡視軍中情況的。大人您的治理功績,我們都看在眼裏,想必晉王心中也有數。”


    誒呦,我就是怕他心裏沒數啊!郡守苦哈哈地訕笑,誰像您似的,有個在天河城擔任守將的爹啊,未來大舅子還是晉王身邊的紅人。要不怎麽都說同人不同命呢。


    在郡守看來,林大人雖然隻給軍演評級定了負甲,但那必定隻是為了避嫌,免得授人以柄,等到了晉王跟前,那好話就是一籮筐地往外倒了。


    “行了,大人該回去處理公事了,年關將近,大人該抓緊些才好。”再怎麽心情好,聽老郡守嘮叨一通,程讓也不免有些不滿,他能提點的已經提點了,隻希望郡守大人不要再來將軍府了。


    阿沅起來時發現程讓還在府中,有些不可思議:“你今日不去軍營?”她知道阿兄今日一早就要悄悄地走,便也沒起床送他。慢條斯理地起床洗漱之後,叫人端早膳時都快辰時末了,程讓卻在這時候坐在了她屋子裏,有些奇異。


    程讓看她還掩著嘴打哈欠,替她把粥盛了放在跟前,“我也是有旬休的。軍演勞累得很,也正好讓將士們歇息一日。”


    阿沅揉著臉坐下,冬日被窩太過暖和,若不是看時辰實在遲了,她現在還不想起呢。因此對那些能早起的人,她打心眼裏敬佩,比如程讓。


    “旬休可以多睡會兒嘛。”她邊喝粥邊囫圇道。


    程讓沒說話,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阿沅你以後須早些起身,晨間要多鍛煉,這樣身子骨才康健。”


    阿沅捧著粥碗的雙手一頓,木著臉抬起頭來直視他。


    程讓堅定地迎著她的視線,沒一會兒敗北,轉過了頭。小姑娘的眼睛會說話,那滿滿的控訴委屈似乎就要溢出來,他的心還是承受不住。


    不過,不看著她的眼睛說話,他心腸還是能繼續硬下去的,咳了聲,他手下意識虛掩自己嘴唇,聲音像在沙子裏滾了一遍,“往後我讓那兩個丫頭到卯時末就叫你,起來後就去園子裏走兩圈。”


    阿沅不情不願地“哦”了聲,撅著嘴將粥喝完了。想當年她也是能早起的,唉,可惜人就是有惰性。她也知道程讓說的是對的,早睡早起才能身體好,就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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