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這一插曲,眾人麵對長公主的距離感竟減了許多,畢竟一個傳聞餓暈過的公主,怎麽想都很好玩啊。


    接下來幾日,程讓又回到軍營日常訓練,林潮則在興陽城裏閑逛,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說是要帶回京城孝敬給阿父阿娘,穆原溪懶得出去,就每日尋阿沅說話,說的大多是林潮的壞話。


    “我真的沒有想到你兄長是這種人!”這是她今日第五次說這句話,每次說之前都伴隨著一件林潮幹過的極品事件,語氣一次比一次憤懣。


    阿沅在旁邊聽得連連點頭,她阿兄就是這種人啊,殿下你看開點就好了。


    “我當初怎麽就瞎了眼?”第三次自我懷疑,穆原溪是真的不解,“現在看來,他長得不就那樣麽?還沒你夫君好看!”


    阿沅心中憂傷,阿兄的性情終於有一日蓋過了他臉蛋的風頭,讓人透過現象看到了其本質,也不知是好是壞。


    “殿下先喝口茶吧。”她溫柔安撫,笑眯眯地彎起眼睛,讓人看著忍不住緩了表情。穆原溪也是如此,喝了茶後神色明顯柔和了一些。


    “殿下要不要出門逛逛,城裏有個茶樓裏有人說書說得極好,今日下午就有一場。”阿沅剛收到李霜落的回信,那金嘴兒去朔州南邊走了一圈又回來了,今日開張,講的是新寫的故事。可程讓不讓她出門,若長公主有興趣,那倒是個極好的去處。


    可惜穆原溪興致缺缺,隨手翻開了手上的《道德真經》,與她道:“算了,我懶怠出門,不如在府裏看看經書,我發現這道經倒是也有幾分道理,挺玄妙的。”


    沒想到長公主竟真像模像樣地看起了道經,阿沅默了默,還是道:“殿下若是想看佛經,城裏書局應是有的,不如讓人去買兩本來。”


    穆原溪搖頭:“不用麻煩,我有什麽就看什麽,不挑。”


    “殿下……您不是信佛嗎?”


    “唉佛道不都一樣麽?教你脫離紅塵,修煉悟道,說到底不過都是逃避現實的寄托而已。”她幽幽歎了一聲,“學道倒是比學佛還好一些,佛家要你斷淨三千煩惱絲,道家還沒這個說法呢。”


    阿沅無語緘默,這個理由她還真想不出來。


    “對了,你們以後要小心一點。”她語氣隨意道,“皇帝疑心病越發嚴重了。”


    這是個極為大逆不道的話題,但經由皇帝的姐姐說起來,阿沅竟難得地覺得輕鬆。初讀史書時,她便有種奇妙的感覺,曆史上的程讓之死說不定與皇帝有多少關係。


    “多謝殿下告知。”


    “你也別殿下殿下了,叫著麻煩。直接喚我名字吧,穆原溪。”穆原溪感歎,“我名字自出生起就沒幾個人叫過,這名字取出來不就是讓人叫的麽?最後卻隻記在族譜上,叫後人看看。”


    阿沅也感歎,長公主修佛這麽久,境界還真是超脫了,竟能拋開身份講出這些道理。


    侍女進來通報:“夫人,府外有位官家夫人帶著一位姑娘求見,說是城主府的。”


    阿沅驚訝,城主府的官家夫人?不對啊,城主府裏住著穆世子,世子姬妾眾多,但好像並沒有正經的夫人。至於姑娘,應該是婢女之類的吧。


    穆原溪也對興陽城的情況略有耳聞,知道城主是她皇叔家的堂弟,因而十分驚訝:“我那堂弟娶媳婦了?”怎麽一點風聲都沒聽說過?世子娶妃怎麽也該上報皇帝,然後入皇室族譜啊。


    阿沅聞言搖頭:“應當不是,世子並未娶妻。”她吩咐侍女先將那位夫人請到待客的大廳,她稍後就到。


    穆原溪主動道:“我隨你出去看看吧,怎麽說都是我堂弟家的人,若他們不講理,還有我給你撐腰。”


    阿沅既心虛又感動,她和穆世子的關係堪稱水火不容,程讓和定陽王更是站在對立麵,長公主竟能撇開親戚關係直接站在她這邊。


    不過,她轉念一想,傳聞先帝就是被定陽王起兵給氣死的,長公主身為先帝最為寵愛的長女,說不定對定陽王有多少怨氣呢。她心裏一鬆,任來訪的城主府那位夫人有什麽目的,長公主在這,她就別想討半點好處。


    到了前廳一看,出乎阿沅意料的是來人是一位三十五六歲的中年婦人,周身華貴,帶著上位者的氣勢。


    陪在一旁的姑娘有幾分眼熟,她想了想,好像是那次和穆世子在酒樓門外起衝突前,這姑娘追著穆世子的腳步出來,應當是他的紅顏知己。


    她正準備出聲招呼,穆原溪卻率先開了口,語氣有些遲疑:“是皇叔母嗎?”


    定陽王妃也是一驚,完全沒料到會在這裏看見侄女,先前擺著的一副冷淡自持的表情立馬換成慈祥笑意:“原溪怎麽在這兒?來了朔州也不說一聲,也該去皇叔母家裏看看,你皇叔看見你肯定高興。”


    穆原溪矜持地笑了下:“不過是來散散心而已,不便叨擾皇叔,皇叔母今日來是何事?”久居高位讓她不自覺便會反客為主,代替主人家問起客人來意。


    阿沅在一旁淡定坐下,她可是個傷患,久站對傷口不好。得知來人是定陽王妃之後,她心裏更放鬆了,還好長公主在啊。


    王妃有些尷尬,目光轉向坐在主位上的阿沅時便冷淡下來:“這位可是將軍夫人?”


    阿沅一手虛捂著小腹,抬頭微微一笑:“見過王妃,王妃請落座。我傷口未愈,隻能先坐下,請王妃寬宥。”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將軍夫人是在給守城將士送飯時被穆世子的手下給刺傷了,因而她一說到傷勢問題,定陽王妃便無話可說了。


    長公主輕笑一聲,在阿沅旁邊坐下,擺明了和她關係更好。


    王妃便也隻能坐下再說:“今日貿然來訪不為別的,我兒離家大半年,本以為快過年了他也該歸家了,可久等也未見他回去,便隻能親自來看看,誰能想一到城主府,竟看見周圍全是將軍府的兵士,我兒竟是……”


    她頓了頓,揪著帕子慘聲道:“不知我兒做了何事竟被軟禁於城主府內?”


    旁邊陪坐的姑娘也跟著抹起眼角來,戚戚然道:“這都快過年了,竟使人家不能團圓,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穆原溪對這些前因後果不太清楚,便在一旁先看著,示意阿沅隨意說。


    阿沅挺了挺身板,看王妃進門時那樣子擺明是要給她個下馬威,直接讓她撤人,可一看長公主在這,竟臨時賣起慘來,可真是能屈能伸。


    她悠悠道:“王妃且聽我一言,數日前我於城樓上被人刺傷,傷人者乃是世子最信任的幕僚,當時也正陪在世子身邊。您想,世子的境遇該有多危險,我夫君此舉也是為世子的安全著想。”


    她幾句就將事情擺台麵上說起,穆原溪聽了眉頭一皺,順著她話道:“竟是如此嗎?堂弟最受信任的幕僚竟是個刺客,若那刺客還有別的同夥潛伏在堂弟身邊,那他可就太危險了。”


    阿沅點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是啊,世子平日又好交友,還是得小心一些,也不知世子是受了小人蒙蔽,還是……”


    王妃心頭一跳,這是什麽意思?竟還要將這盆髒水潑到她兒子身上?


    她端起王妃的派頭,冷哼一聲道:“夫人慎言,我今日來就是要問一句,何時撤了城主府外的兵士?我兒身為城主,竟不能自主出行,真是天大的笑話!還是你們夫妻倆妄想一手遮天?”


    這話說的便有些嚴重了,阿沅也冷了神色:“王妃也請慎言,我夫君派兵守在城主府外是為世子安危著想,未曾限製過世子半步,您何不問問世子為何要與蠻族相通?”


    這一頂帽子砸下來,震得王妃眼前暈乎乎的,指著她哆嗦道:“你血口噴人!”


    阿沅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事的,穆世子和蠻族做交易,故意領著她去守備略鬆、守城將還是他自己人的西城門上給將士們送飯,然後趁著眾人鬆懈時給蠻族傳信號,由此才有了城樓上那一場刺殺。


    據說他原意是想將她送與蠻族,讓他們用來威脅程讓。


    阿沅隻要一想,便忍不住要嘔出來。這人,心都是黑的!


    第106章


    朔州終成勢,賜婚與公主。


    定陽王妃最終是被人攙扶著走出將軍府的,回到城主府看見自己兒子還在吃好喝好,哼著小曲看戲,氣得指著他鼻子罵了一通“豎子無狀”。


    就在她拿出戒尺,準備執行家法時,城主府外來了位不速之客,客人無視下人通傳,長驅直入來到大廳上。


    “王妃娘娘。”程讓淡淡地叫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跪在地上、將要受刑的穆世子,對著他頷首道,“見過世子。聽聞王妃今日特地蒞臨寒舍,內子招待不周,惹惱了王妃,隻望王妃看在她年紀尚幼的緣故,寬宥則個。”


    定陽王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叫人扶著自己兒子起了身,轉身挺直腰板道:“怎麽,程將軍以為這是將軍府麽?竟都不等人通傳,視禮儀規矩為何物?”


    程讓微微一笑:“不敢。隻是事急從權,聽說王妃要接世子回王府過年,在下特來送行。在下以為明日啟程為宜,再過兩日便要大雪封路了。”


    定陽王妃氣得身子微微發抖,不過小小一個守城將領就敢這般對她說話!她怒聲叱道:“豎子無禮!我乃定陽王妃,還輪不到你這武夫來叫我哪日啟程!”


    程讓目光轉向一旁垂頭作鵪鶉狀的穆世子,眸色冷淡:“那世子以為何日啟程為宜?”


    不妨他突然問到自己,穆世子一愣,瞟一眼盛怒的自家母妃,硬著頭皮道:“那便明日吧。”他看母妃還要說話,趕緊拉住她道:“母妃,兒臣仔細考慮過了,明日正宜出行。”再不走,指不定程讓這個屠夫會想出什麽法子折磨他,還是先平安回到檜山城再謀後事。


    將穆世子和王妃都打發出了興陽城,程讓一派輕鬆,終於不用受定陽王府的掣肘了。因阿沅身子日漸好轉,他心情好了許多,否則才不會這般輕易放過穆世子。


    定陽王的勢力隨之撤出興陽城,朔北一帶徹底由程讓掌控,與朔南之地形成對峙之勢。


    程讓知道,依照陛下的意思,他接下來應該繼續蠶食定陽王的勢力,直到徹底掌控朔州以及整個西北地區。等到那時候,他應該就是另一個定陽王,讓陛下終日寢食難安,說不定要再派另一個小將重複他如今的路。


    定陽王的下場多半就是日後他的下場。


    如今朔州內部南北對立平衡的情況應當是他與定陽王目前最好的狀態,他無來由地想起劉謹說的那通胡話,前一世他一直未娶最終遭受陛下猜忌而病亡,細想想確實有跡可循。


    沒有牽絆的人生,終日陷在爾虞我詐裏,這樣的人生應該會無趣到他失去鬥誌吧。陛下的手段未必是他死去的全部原因。


    但是如今不一樣,為了阿沅,為了他身後所有的牽絆,他不能按照前世的路走下去。


    把定陽王妃氣走以後,阿沅毫無心理負擔地繼續與穆原溪嘮嗑:“……事情就是這樣子,不過世子那位幕僚其實也與我有舊怨。”


    穆原溪愛憐地摸摸她臉:“幸好你沒事,哎,我皇叔一家總是看不清局勢。也不看現在皇位上坐的可是我家裏最小氣的那一位,能容忍他們到處蹦躂就有鬼了。”


    阿沅聽得心癢癢,這可是當朝皇帝的八卦,要不要問仔細些,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沒等她問,穆原溪繼續道:“你叫你夫君小心一些,我看如今這情形就挺好的,朔州一人管一半,誰也別越界,也別妄想擁兵自重什麽的,陛下也放心,你們在這待的也舒心。”


    這些堪稱是肺腑之言了,阿沅感激地點了點頭,身為皇家公主竟能為臣子考慮到這地步,也不知是不是看在了她阿兄的麵子上。


    唉……可如今看公主對她阿兄的態度,怕是心結難解。


    阿沅的傷在除夕前幾日便好得差不多了,隻是腹部上趴著一條醜陋的疤痕,歪歪扭扭的,短時間內消不下去。她自己看著都覺得無比別扭。


    “你別看了!”她扭捏地扯過被子遮住自己的身體,眸間秋水瀲灩,粉麵羞似桃花。


    程讓豪邁地一把把自己中衣脫下,給她看遍布腰腹的傷口:“那讓你看,你之前不是特別愛摸我身上的疤痕嗎?現在倒是嫌棄自己身上的了。”


    他輕笑著湊身過去,在她耳邊親了親:“我夫人這麽好看,連身上的刀疤都長得好看。”他手指在她那一塊肌膚上繞著畫圈兒,親昵十足。


    阿沅被他的輕觸弄得渾身發癢,扭著身子微喘著躲開,嗔他道:“你少來,刀疤哪有好看的?還有,我嫌棄死你身上的疤痕了,摸著一點都不舒服!”


    巫醫知她愛美,特地製了去疤藥給她,說是塗上一兩個月,疤痕便會淺淡至慢慢消失。她給自己塗時,偶爾會想起程讓胸口那塊大疤,便順手給他塗上一塗,倒成了他嘴裏的“愛摸”了,真不要臉。


    探討了下疤痕問題,夫妻倆又進行了深度交流。事後,程讓擁著阿沅氣息微喘道:“阿沅,未來幾年我都回不去京城了。”


    阿沅微怔,雖心裏早有預感,聽他說起來時還是忍不住難過,強撐著道:“回不去也不要緊,這裏也很好啊。”


    程讓抱著她的手忍不住緊了緊,下巴在她頭頂蹭了蹭:“可是你可以回去的,你可以回去陪在嶽父嶽母身邊。”


    嘖這話說的酸氣都要冒出來了。阿沅想抬起頭來看他表情,奈何後腦勺被他牢牢捂住,動彈不得。若她還不知這人真實想法,那也枉跟他青梅竹馬這幾年了。


    她無奈歎氣,拍拍他背權當安撫:“我都嫁人了還住在娘家,不是惹人笑話嗎?還有,我阿兄也要成家的,未來嫂子看我整日住娘家,說不定要嫌棄我了。還是說,你嫌棄我才想讓我回娘家?”


    程讓心裏一鬆,將人往外麵帶了帶,讓自己能低頭親到她側臉,親昵道:“不嫌棄,我恨不得每天都把你裝荷包裏,然後帶在身上。”


    阿沅嫌棄地將他臉推開:“行了行了,你下巴上還有胡茬呢,紮得我臉疼。快睡吧,我明日約了原溪上街買皮貨,不能起遲了。”


    算起來,阿沅從十三歲到如今十六歲,每年過年都不在同一個地方,第一年在清州,第二年在嶺南,第三年在京城,第四年就是如今,又來了朔州。


    不知不覺中,她竟輾轉了大半個穆國,從北至南,從東到西。


    過了年之後,林潮和穆原溪很快便啟程回京了,將軍府裏少了穆原溪時不時的怒吼,顯得安靜了許多。幸好還有江見杞偶爾的慘叫略微助助興。


    阿沅本想給自家阿娘送信,寫明她之前說過的阿兄的青梅竹馬全都是編的,再透露一點穆原溪的意思。後來一想,依如今穆原溪的態度,阿娘必會說她胡言亂語。身份高貴的大長公主怎麽可能看得上你阿兄那人?


    她歎氣,從前是看得上的,如今卻不一定了。


    她阿兄那人向來不把情愛之事放在心上,不像尋常文人雅士,還會處一兩個紅顏知己。除了阿娘和兩個妹妹之外,大長公主應當是他接觸頗多的唯一一位異性了。


    她不敢想象阿兄奉父母之命娶一個完全陌生的姑娘,想想總覺得會是一對怨偶。阿兄那人,飄忽不定,尋常姑娘難以鎮住他。


    就在她心中思慮之時,隔了一個多月,京城突然傳來消息,皇帝竟然給大長公主和林侍禦史賜婚了!


    阿沅把這個消息放在腦子裏轉了一圈,天哪,林侍禦史就是她阿兄啊!


    她心心念念的兩人的終身大事就被陛下一道旨意給定下來了?而且,陛下不怕臣子反對嗎?直接就下旨賜婚,也不怕結親不成結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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