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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孩子八成沒見過啥世麵。”呂衝元衝王江寧努了努嘴。


    “你叫鹿兒?我們是你父親的朋友。”王江寧知道逗弄孩子有效的辦法就是弄點好玩的好吃的東西,他伸手從懷裏掏出兩塊糖果來遞給那孩子。這還是在鳳陽城裏買的。


    那孩子伸過頭來打量了半天王江寧手上的糖果,卻就是不伸手拿。


    “糖,甜的,可好吃了。”呂衝元在一旁看著著急,扮了個鬼臉。


    那孩子衝著呂衝元嘰裏咕嚕地突然說了一大段話,把呂衝元聽得愣了半響。


    “這孩子說的是哪裏話?聽不懂啊。”呂衝元抓著腦袋。


    王江寧現在更加確定這村子裏的人說的就是南京鄉下一帶的土話。“他問這是什麽東西。”


    “你怎麽能聽懂?”呂衝元奇道。


    “廢話,我是幹什麽的?”王江寧卻也懶得解釋,故意托了個大。


    王江寧俯下身去,盡量用類似的土話告訴孩子這是糖,是能吃的。王江寧自己示範著吃了一顆,又哄了半天,鹿兒才小心翼翼地接過一塊糖果放進了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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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吃下片刻,這孩子的眼睛裏就放出光來了。他倒是不客氣,立刻一把搶過王江寧手裏的所有糖果塞進了自己的衣服裏。


    呂衝元在一旁笑了半天,“我還以為這孩子是家教好平時又不見生人,所以不隨便吃別人東西,這看起來是壓根就沒吃過糖啊。”


    “是啊。可是話說回來,得多沒見過世麵,才能連糖都沒吃過呢?老鹿還是采辦,給孩子買點糖吃不是啥難事吧?”王江寧若有所思地說著。


    “說不定就是老鹿摳門而已。”呂衝元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摳門?你看看這孩子穿的,又是絲衣又是絹鞋,老鹿能摳門?你一個出家人哪兒懂這些皮囊之事?”王江寧抓住一切機會數落呂衝元。


    “你覺得那個康教授,可信嗎?”呂衝元立刻決定轉移話題。


    “目前看起來沒有什麽疑點。再說了,他之前也確實是命懸一線,要不是他,我現在已經把李姑娘救回來了。”王江寧一提起這事兒依然耿耿於懷,不過呂衝元的意思他也十分在意,“怎麽,你懷疑他?”


    “總覺得不太對勁。他不是那個什麽,化學家,對吧?可是你看他好像什麽都能聊兩句,就是不怎麽聊自己的化學。”呂衝元小聲說著,斜著眼看向康聞道。


    呂衝元這番話王江寧倒是深以為然,他也斜著眼看過去,康聞道現在正十分熱絡地和老鹿聊著這村子的人文曆史,反倒是梅檀在一旁晾著插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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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鹿啊,我看你們這村子裏的建築風格,還有你們這些穿衣打扮,倒還真是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一般。這村子還叫作盤虯村,此地又是大明朝龍興之地,我看這裏龍氣聚攏,絕對是一方寶地啊!”康聞道感歎。


    老鹿卻茫然地搖了搖頭:“什麽龍什麽地,我卻是不知道。我們世居此地,隻是貪圖這裏的地利之優,免受盜賊亂兵之擾。”話沒說完,老鹿就轉身又去悶頭整理自己的東西了,也不搭理熱切滿滿的康文道。


    王江寧眯了眯眼,分明從老鹿身上看出了“避忌”二字。


    第七十三章  鴻門之宴


    “你們是拉塊(哪裏)來的?”一個怯生生的聲音突然從王江寧身邊響起。


    王江寧轉頭一笑,果然是鹿兒實在是忍不住好奇,開口向王江寧和呂衝元問話了。


    “大偵探,這孩子說話的口音怎麽和你們那邊那麽像?”呂衝元這句話倒是聽懂了。


    王江寧衝他揮了揮手示意呂衝元先不要說話,自己則蹲下身來湊到鹿兒身邊,笑眯眯地說道:“我們是從南京來的。你這個娃兒今年多大啦?”


    “藍鯨?是在山外麵嗎?山外麵是不是在打仗,很危險?”鹿兒瞪大了眼睛小聲問道,一邊問還一邊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著。


    “南京就是民國的首都啊。以前叫金陵,也叫江寧。你的口音和他好像是一個地方的,你不知道南京嗎?”呂衝元也笑嘻嘻地在一旁答話。


    鹿兒似乎對呂衝元更有好感些,隻是呂衝元略帶江西口音的官話讓他聽起來十分別扭,愣愣地搖了搖頭。王江寧隻得用南京話又複述了一遍,鹿兒依然是一副十分茫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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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孩子年齡太小,八成沒出過遠門。不知道南京也正常,我在山裏的時候也不知道還冒出來過一個袁皇帝呢。”呂衝元對王江寧攤了攤手。


    “剛才那個,還有嗎?”鹿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王江寧知道他問的是糖果,“沒了。你要喜歡吃,可以讓你爹買給你啊,也不貴,鳳陽城裏就有得賣。”


    “鳳陽城?那又是哪裏?也是在山外麵嗎?那裏不打仗嗎?”鹿兒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還在回味糖果的味道。


    王江寧頓時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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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聽過南京也就罷了,這孩子連近在咫尺的鳳陽都不知道?”呂衝元說出了王江寧心中的疑惑。


    “你爹不給你買,下次我再給你帶點來,或者帶你出去玩玩也行。”王江寧蹲得腳有些麻,便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腿腳。


    那孩子一聽,又愣了一下,才撥浪鼓般的搖了搖頭,聲音裏透著害怕:“不能的,不能出去的。”


    “什麽不能?外麵可好玩了,我們又不是壞人,你要是害怕啊,到時候讓你爹陪你出去,放心了吧?”呂衝元自認為哄小孩還是很有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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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道,一聽他這話,原本還一臉天真的孩子臉色瞬間一變,像看怪物一樣看了看呂衝元,又看了看王江寧,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卻不再說話了。


    王江寧看到鹿兒這奇怪的反應,心中一動,正要再多問兩句,老鹿的聲音卻從背後傳來了。


    “鹿兒,過來幫爹送東西!”


    “來了!”孩子如蒙大赦一般,從王江寧和呂衝元兩人的中間硬插過去,還差點撞到呂衝元。他一路小跑著到了老鹿身邊。


    王江寧裝作若無其事地掃了老鹿一眼,正好見他也有意無意地看著自己和呂衝元。兩人四目相交,各自淡然的目光交錯而過,仿佛一切都自然如常一樣。


    王江寧心中此刻已是雪亮,老鹿怕是真有什麽事兒瞞著自己。不過,雖然天時地利人和此刻都在老鹿這邊,王江寧卻也並不擔心,畢竟己方這邊有人有槍,就算老鹿有什麽陰謀詭計也不可能以一敵四。他唯一擔心的是老鹿其實知道艾梁甚至李錯的消息而故意隱瞞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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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寧正在那裏胡思亂想,老鹿已經自顧自地交代鹿兒牽著毛驢出門送貨去了。而梅檀和康聞道則在一旁喝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諸位,歇腳差不多啦,咱們一起去祠堂吃飯吧?順便見見村長。村長可有日子沒見過外客了,想必歡迎得很呢,說不定他一高興,開一壺老酒給各位接風,哈哈。”老鹿送走了鹿兒,轉身回來衝著王江寧等人笑嗬嗬地拍了拍手。


    “食堂?老鹿,你們這兒吃飯還有食堂啊?”呂衝元驚奇地眨了眨眼。


    “村牛,老鹿說的是祠堂。”王江寧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對對對,祠堂。像我家這種沒人做飯的,村裏專門在祠堂開了百家灶,倒也不是白吃白喝,就靠我每月去鎮子上麵采辦東西填補。”老鹿介紹得倒是十分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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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就真要打擾了。”王江寧這時候肚子也餓得夠嗆,管他是鴻門宴還是滿漢全席,都要吃飽了再說啊。


    “我們付錢。”梅檀在一旁插了一句嘴。


    這幾人一路跟著老鹿往村裏的祠堂走去。此時天已經暗了下來,村子裏沒什麽人走動,隻有些點點的微光從一些屋子裏散發出來,老鹿舉著一根火把在前麵引路。


    “老鹿,這祠堂很遠嗎?”呂衝元此刻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急急火火地問道。


    “就在前麵,就那個院子。”老鹿往前一指,眾人都依稀看到前麵似乎是有一處大院子,門口還掛了兩盞燈籠。


    一看如此之近,眾人不禁腳下都更快了些,很快,那院子便看得更真切了。一麵丈高的白牆,居然有三扇門,中間那一扇甚是寬大,不過隻有左側的門是開著的。每個門上都掛了兩盞燈籠,也隻有左門的兩盞燈籠裏麵點了蠟燭。而三扇門的左右兩側白牆上,則各雕著一個圓形的浮雕,似乎是祥麟瑞獸一類的東西,隻是看起來頗有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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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寧悶頭走路也沒細看,倒是康聞道盯著那院牆看了半天,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咦”的聲音。


    “康教授,怎麽啦?”王江寧此刻正好和康聞道走在隊伍的最後麵,見康聞道這般反應,王江寧立刻問道。


    “這地方怎麽會有鴟吻的浮雕?真是奇哉怪也。鴟吻一般都用來作為屋脊正脊兩端的一種飾物,我還從未見過把鴟吻直接這樣雕在牆上的。”康聞道扶著眼鏡望著牆上的浮雕,滿臉都是疑惑。


    王江寧卻沒太聽明白奇怪在什麽地方,隻是對康聞道口中的“鴟吻”感覺非常耳熟,好像之前在哪裏聽過?


    走在兩人前麵的梅檀這時候突然回過頭來,用一種明顯是強壓著情緒的聲音直視著王江寧說道:“鴟吻……就是陳婷婷背上的圖案。”


    王江寧頓時目瞪口呆。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難道這還和生死不明的陳婷婷有什麽關係?


    他眯著眼看向那牆上的浮雕,卻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康聞道和梅檀的判斷應該不會錯,但就算是鴟吻,這又能說明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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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寧無意間把目光投向了祠堂打開的那扇門,兩盞紅色的大燈籠掛在那裏,若明若暗的燈光照射著白牆上漆黑一團的鴟吻。這一切都散發著……等等,這番場景好像在哪裏見過?


    王江寧感覺頭皮有些發麻。


    漆黑的夜裏,鴟吻,一扇門,兩盞燈籠。


    如果再有個女人出現在門裏,這一切不就是自己之前的那個夢嗎?


    “村長親自來迎接你們了!”老鹿興奮的聲音打斷了王江寧的思緒,不過同時也讓王江寧心中更加的忐忑。


    這村長要是個女的,自己這夢就未免真實得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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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有貴客遠道而來,失禮了。專門給諸位備了晚飯,鄉野簡餐,見怪則個。”一個渾厚的男聲把王江寧從夢境裏徹底拽了回來。


    眾人定睛望去,隻見一個穿著藍色長袍頭戴紗帽,須發皆白的老年男子從門裏麵走了出來。


    眾人中以王江寧為首,這種時候自然要他來打頭陣。隻是這村長的語氣十分客氣,而且遣詞用句似乎頗有幾分古韻,雖然村長刻意地學著北方官話,可王江寧還是聽得出來,村長的語調很像南京口音。


    “謝謝村長,那就多多打擾了。哈哈。”王江寧生怕說多了露怯,隻是悶頭應了一聲就打起哈哈來。


    那村長也不多問,隻是側身引著眾人往祠堂裏走去。這祠堂規格甚大,進門之後還有個丈長的照壁,繞過照壁便是個庭院,庭院後麵方是客堂。


    王江寧和梅檀倒也罷了,呂衝元和康聞道這一路看過來都情不自禁地紛紛咂舌。


    “這地方絕不簡單。”呂衝元趁村長和老鹿都在前麵引路,自己壓低了聲音在王江寧耳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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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看出什麽了?”王江寧對呂衝元的反應並不意外。


    “我進屋的時候就注意了,這祠堂的屋頂飛簷上居然有四個走獸。”呂衝元用手指輕輕指了指祠堂屋頂的飛簷。


    王江寧順勢望去,在燈光的照耀下確實在飛簷上隱約看到有幾個小物件,他卻看不明白這裏麵的竅門。隻是王江寧雖然不是個死要麵子的人,對於不懂的事情也能毫無心理壓力地請教梅檀和康聞道,但要在呂衝元麵前表現出自己的無知,他還是非常不願意的。


    好在,康聞道及時給王江寧做出了解釋:“小道長說得沒錯,這地方絕不簡單。那村長穿的是明朝官服,還是一件鬥牛服,頭上戴的是烏紗帽。不簡單,絕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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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王江寧在心裏暗自念叨著。他對曆史了解不多,隻知道個“唐宋元明清”,明朝既然是在大清朝之前,那亡了得有個幾百年了吧。王江寧對這個亡了幾百年的朝代實在沒什麽了解,唯一算得比較深的印象大概就是戲曲說書中的大順李闖王、吳三桂和陳圓圓了。


    那村長看起來年紀不小,身體倒是硬朗得很,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三步兩步就帶著眾人來到了客堂裏。隻見這客堂也甚是寬大,能擺下好幾張大圓桌。此刻卻隻有一張桌子擺在一側,還有五六把椅子。而客堂中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客堂照壁上一幅巨大的潑墨山水畫。畫作的好壞王江寧更是看不出來了,隻是感覺這畫中的山水十分寫意,端的是雄渾壯奇。


    唯一讓王江寧感到奇怪的,是這幅畫的落款位置十分與眾不同,是在右上角有一行小字,而王江寧見過的所有的畫的落款全都是在左下角。隻不過這畫大得離譜,那行小字王江寧一時半會兒也看不清。


    倒是梅檀皺著眉頭盯著那幅畫看了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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