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個陌生女子牽著走,狸花貓深感貓顏掃地,不滿地“喵喵”叫了兩聲,一雙眼睛在黑暗裏如兩盞小燈籠碧熒熒地閃亮著。


    走到巷口,它向裏張望兩眼,那粗嘎的喵叫忽然柔細下來,猛地掙向那邊巷子。


    聞小雅一個不防,手上繩索已被掙脫,但見狸花貓撒嬌般一邊叫著,一邊嗒嗒嗒便往那邊快步跑去。


    “花花!”


    聞小雅忙追過去時,便見狸花貓已蹭向地上那團人影。


    白天聞小雅隨著韓天遙曾路過那邊,依稀記得那邊似有個不知是乞丐還是難民的人裹著件破鬥篷臥著。楚人和靺鞨人連年交戰,江北逃來的難民原多,紹城附近又是出名的魚米之鄉,富庶繁華,出現這樣的人毫不稀奇,故而誰也不曾前去察看。


    十一雖懶散邋遢,可武藝極高,在韓家兩年都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且隨身帶了銀錢,飲食住宿應該都不必發愁,若算上賣芳菲院的銀子,買個小小酒莊都該夠了,誰又想得到她會形同乞丐般醉臥街頭。


    聞小雅很想否認,可偏偏看到狸花貓喉間呼嚕嚕響著,隻顧翹著尾巴跟那人撒嬌。它親熱地蹭著那人的腦袋,甚至已將她頭上蓋的兜帽蹭落。


    “花花……”


    那人居然感覺到,含糊念了一聲,瘦細的手伸出,在狸花貓腦袋上揉了揉,隨即伸到身上,摸出一個酒袋,拔了木塞繼續喝酒。


    借著微微的月光,聞小雅終於看清她的臉,也看清她被撕扯開的衣襟,——竟已露出半個肩膀,果然白淨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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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見!


    湖若深若淺(四)


    聞小雅震驚半晌,猛地衝上去搖晃她,叫道:“十一夫人!十一夫人!”


    那人見得有人過來搖她,皺眉推了過去,“走開!”


    聞小雅見她行動之際,肩頸那裏肌膚更是露出大.片,伸手便欲替她去掩上,口中兀自抱怨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現在什麽模樣,成何體統,叫韓大哥臉麵往哪裏擺!郎”


    **鐦*


    韓天遙被聞彥勸阻著,一壺酒才喝了一半,猛聽得聞小雅一聲尖厲的慘叫,不覺悚然,與聞彥對視一眼,飛快衝了出去。


    轉過那邊巷子,便見聞小雅跌坐地上抱腿哭叫,那邊卻有個人影,正沒事人般地臥下去,繼續睡她的覺。


    花花攏著兩腿端端正正坐在那人身畔,斯斯文文不驚不怒地看著聞小雅哀叫哭泣。


    韓天遙將那臥著的人影一打量,身形已是一僵。


    聞彥一摸妹妹腿骨,便聽聞小雅尖叫慘叫,才知竟已被打折了,卻是大驚大怒,持刀便向地上那人衝去。


    這時,聞小雅哭著喊道:“二哥,那是十一夫人!”


    聞彥倒吸一口涼氣,猛地頓住足。


    韓天遙亦是深深地吸了口氣,方才走過去,用力一拍地上那人肩膀,喝道:“十一,起來!”


    那人疼得向後一縮,怒道:“滾!”


    卻明明白白就是十一的聲音。


    韓天遙好容易調勻的呼吸頓時混亂。


    他幾乎是憤怒地出手搭上十一肩膀,要將她強硬拉起。


    十一吃痛,頓時警覺,右手一物迅捷揮出,擊向韓天遙,竟是錦袋包著的純鈞劍。


    韓天遙避過劍身淩厲的攻擊,出手如電,迅速抓向她臂腕。


    十一忙變招與其交手,卻到底醉得厲害,不僅眼前迷離,行動緩慢,連手足力道也完全無法和平時相比,數招之後便被韓天遙奪去純鈞劍,抓.住她雙臂,迅速扭到她身後。


    將她一對素腕握在掌中,用力一捏,韓天遙沉聲問:“十一,清醒些沒?”


    骨骼相抵,疼入骨髓,十一禁不住疼得一聲呻.吟,仰麵看向韓天遙,好一會兒才道:“韓天遙?”


    ***


    這兩日十一喝光了從馬車裏帶出來的五十年女兒紅,又在附近買了兩壇,卻是喝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再不曉得自己什麽時候冷了撿到件又髒又破的男人鬥篷披著,又是什麽時候睡到地上。


    但她自幼習武,睡夢裏亦有著極強的防身本能。白天有人察覺這邊臥睡著的竟是名年輕女子,便有那輕浮**之輩過來意欲不軌,她朦朧間教訓一回,將人逐走;不料晚上又有人鬥膽過來***.擾,她拳腳並用再次趕走,不一時又覺出有人過來拉扯自己衣襟,終於動怒,竟從褡褳裏抓出純鈞劍,雖未出鞘,卻是也衝來人重重一擊。


    她再未想到,竟是聞小雅想過來替她掩上衣襟,生生被打折了一條腿。


    等韓天遙再過來拍她肩膀時,她已覺出對方聲音有幾分耳熟,隻是醉夢裏一時分辨不出,直到雙腕受製,才在吃痛之下略略恢複些神智。


    韓天遙再也不料十一竟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也著實氣得不輕,當下扯去她身上那件破鬥篷,抽.出她衣帶來,竟將她那雙不安分掙動的手縛了,才攔腰抱起她,徑入客棧。


    十一掙紮不開,怒道:“韓天遙,你恩將仇報,禽.獸不如!”


    韓天遙惱恨道:“對!我不如禽.獸,你如禽.獸,滿意了吧?”


    他轉頭看向那邊目瞪口呆的夥計,喝道:“看什麽?快去喚大夫!小瓏兒,叫人備水替她洗浴!”


    聞小雅亦已被哥哥抱了進來,正疼得落淚,若不及時診治,隻怕會落下後遺症。


    他懷裏的這個女子沒喝酒時便有些瘋,喝醉後更是純粹的瘋子,瘋子……


    ***


    一時那邊房間裏浴桶裏盛好熱水,韓天遙徑將十一連衣衫一起丟進去泡著,喝道:“在這裏好好醒醒酒!”


    十一在外麵吹了許久風的冷身子乍遇熱熱的水,便有些受不住,偏偏雙手被縛得動彈不得,不由扭著身子恨恨咒罵道:“狼心狗肺的死瞎子,便這麽回報我!就該讓你瞎著,瞎著!韓天遙你這該死的賤男人,賤男人……”


    韓天遙被罵得麵色發青,卻也不敢再去看她在水裏淋得透濕的身子,隻吩咐小瓏兒小心看顧,自己則先去看聞小雅。


    那邊大夫已至,細診後將骨骼續上,又道必須好生將養,暫時不可搬動。


    也就是說,不但不能再隨往京城,連紹城一時也回不了。


    聞小雅雖是懊惱啼哭,那邊聞彥聽說隻要細養便不致有後遺症,已鬆了口氣,轉而勸韓天遙不必顧慮太多,先安撫十一夫人再說。


    他道:“公子,小雅傷在身,倒還好養;但十一夫人……恐怕有心疾難醫!”


    聞彥父祖原是祈王部屬,兩家交誼深厚,他與韓天遙相識多年,雖心疼妹妹,卻也看出韓天遙待十一極不尋常。


    韓天遙蒙十一危難之際相救,並治好眼睛,患難相依這麽些日子,即便不夾雜別的情感,也會將十一視同至親至近之人。


    他雖未曾有一字許諾,但封侯之日令人改口稱十一為“夫人”,那心意已再明顯不過。


    但十一當夜離開,顯然不準備領這份情。此刻醉臥路邊,更見得她從未把韓天遙的成敗放在心上。


    她有心事,而且是傷心事。


    這樣的“夫人”,絕不是韓天遙的幸事。


    韓天遙靜默許久,答道:“不打緊,她已回來。我慢慢等她心疾愈合之日。”


    返身再去瞧十一,小瓏兒正搬了張凳子坐在浴桶邊,拖著腮愁眉苦臉地守著。


    十一坐於熱氣騰騰的浴桶裏,半歪著腦袋耷.拉於桶沿,安靜地闔著眼,居然正睡得香甜。她的身子連同衣衫都泡於水裏,連半邊麵龐都被蒸出了淡淡的紅暈。


    韓天遙扶住她的下頷,手指伸出,在她被水汽蒸了許久的麵龐輕揉。


    十一模糊中未覺出惡意來,如貓兒般在他臂腕間蹭了蹭,居然很溫軟地呢喃了一聲,卻含糊得聽不清音節。


    韓天遙一直冷沉的眉眼不覺柔軟下來。


    他輕喚道:“十一!”


    十一應了一聲,身子在水中動了動,似覺出雙手被困縛的不適,皺了皺眉,將腦袋歪到韓天遙另一邊臂膀,繼續沉睡。


    小瓏兒正定睛瞧著,此時忽指著十一的麵龐驚叫出聲,“侯爺,侯爺……”


    方才被韓天遙輕揉過的肌膚,明顯白晰了許多,原來凹凸黑黃感都已消失,連雀斑都不見了。


    韓天遙凝視她片刻,將手伸出.水中,試了試她手腕捆縛的鬆緊,方跟小瓏兒道:“替她將衣衫割開,丟了,再鬆開她給她洗浴。我找兩個婆子幫你。”


    小瓏兒忙道:“好!夫人雖醉了,還認得我,方才還喚了我名字,應該不會打我。——也幸虧侯爺細心,出門時便叫人預備了給夫人的衣裳,待會兒正好換身新衣!”


    十一醉裏辨得出對她無禮之人,辨得出花花,甚至還能罵幾句韓天遙,當然不會辨不出小瓏兒。


    若非發覺身畔之人是小瓏兒,大約也不會毫無顧忌地在浴桶裏沉睡吧?


    韓天遙側頭看到一旁果放著一疊水碧色新衣裙,伸手便取過,又拎過十一的褡褳,說道:“醉成這樣,自然睡覺,穿什麽衣裳?”


    “啊?”


    “她有本事光著身子打人或跑出來跟人打架,我便服了她!”


    韓天遙竟攜了十一的褡褳和更換衣裳,顧自走了出去。


    臨到門口,他又轉過頭來。


    “小瓏兒,別去搓.揉她的臉。她愛是什麽模樣……便讓她是什麽模樣吧!”


    其實是什麽模樣真沒那麽打緊。


    那是他的十一。


    散亂臃腫的布衣下,是一副頎長曼妙的絕佳身段,如凝脂,如白玉,滑軟而柔韌。


    韓天遙忽然有些熱,許久不曾有的少年人衝動的熱。


    他輕輕掩上門,深深呼吸著暮秋夜空裏清涼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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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不敢,不要這麽想入非非……


    驛故人情深(一)


    四周很鬆軟,仿佛都是陽光和棉花天然好聞的氣息,暖暖地包圍著。


    十一似乎很久不曾睡得這樣好了。


    上一次,是在瓊華園嗎?婢仆成群,一呼百應,由著她心安理得地召喚吩咐郎。


    她是雲後心愛的義女,她是楚帝寵愛的朝顏,她是人人敬仰身手了得氣勢淩人的當朝郡主鐦。


    心口尖銳地痛了痛,瞬間有什麽裂了開來,又有什麽在瞬間被掩上。


    她若無其事地舒展手足,伸了個懶腰。


    然後,她看到了素色床帷間自己赤.裸的潔白胳膊……


    忙坐起時,十一已倒吸了口涼氣。


    身上連中衣都沒穿,隻著了貼身褻.衣;好在鋪蓋的衾被都是新的,極暖和,方才覺不出冷來。


    她那邊一動,地上便鑽出個小小的腦袋來,頂著亂蓬蓬的頭發冒在床沿向她一笑,“夫人,醒啦?”


    十一低眸,便見床下打著地鋪,顯然是小瓏兒在床邊守了她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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