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大清楚。”


    宋與泓也不敢細說,從小瓶裏倒出一顆解藥來,拿給太醫檢查。


    太醫雖配製不出解藥來,對於藥性大致還有數,拿小刀刮出粉末來細細聞過嚐過,便斷定應該是對症之藥。


    眾人再不敢遲疑,宋與泓上前扶抱起十一,看小瓏兒拈過兩顆藥丸送入十一口中,正要從姬煙手中拿水時,那邊宋昀已經接過茶蠱,拿手背試過水溫,方送到十一唇邊。


    十一隱約覺出藥丸的苦澀,含.著那藥抿緊淡白幹裂的唇,蹙眉別過臉去,並不肯喝水。


    宋與泓忙在她耳畔柔聲道:“朝顏,朝顏,把藥咽下去!”


    十一模糊聽到,大約也才曉得自己口中多了兩粒藥丸,搖一搖頭,竟將那藥吐了出來。


    小瓏兒連忙接住,叫道:“姐姐,這是解藥,是解藥啊!”


    再往十一口中送時,十一已嚐到苦味,加之化開的藥丸愈發苦澀,越發別過頭不肯服食。


    宋與泓不覺焦灼,低低向懷裏的女子央告,聲音已凝了無奈般的哽咽:“朝顏,快服了藥可好?聽話……再不服藥,你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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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以為會是驕傲榮耀的這一生,已太苦,太苦。後天見!


    諜絕救絕殺(三)


    她自幼習武,身段高挑卻柔韌,宋與泓從未覺得她這般虛弱過,——虛弱得仿佛下一刻便能化作虛無的幻影。


    小瓏兒拈著快要化開的藥丸,正急得快要掉淚時,手上忽然一鬆,卻是宋昀拿走了藥丸。


    他凝視著十一慘白麵容,又將藥丸塞入她口中妲。


    十一呻.吟一聲,再要吐出時,宋昀毫不遲疑地捏住她下頷,在眾人驚駭的目光裏,抬手將茶盅裏的水倒進她口中。


    “宋昀,你……窀”


    宋與泓不覺緊張,待要阻攔時,宋昀修長手指迅速一闔,壓緊十一下頷,再不許她吐出。


    十一嗆咳,卻不由地吞咽下去,隻是難受之下更是惱怒,那性情裏的烈意騰起,竟掙紮著揚起手來,“啪”地一記耳光甩到宋昀臉上。


    雖然重病無力,但她掙紮之下幾乎全力一擊,竟打得宋昀身軀一震,手中茶盅跌落衾被間,白.皙麵龐迅速浮上了淺紅的指印。


    眾人呆住。


    當著許多人,宋昀漲得滿臉通紅,卻無聲地吸了口氣,垂頭去撿茶盅,拂拭拈到衾被上的水珠。


    十一打完,卻也若有所覺,睜眼看了看,居然輕聲道:“阿昀。”


    宋昀不覺眼睛一亮,再顧不得難堪,應道:“我在。郡主覺得怎樣了?”


    十一恍惚道:“還好。”


    卻已一歪身,又倒在宋與泓臂膀間暈了過去。


    宋與泓忙換太醫時,太醫細診了一回,回道:“暫時不妨事。隻要不吐出來,應該會有效果。”


    宋與泓聞言,不覺舒了口氣,卻聽旁邊有人正與自己同時舒氣,抬眼看時,正見與宋昀目光對上。


    宋昀便垂首,默默退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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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憂心十一病情,幾人都不曾休息。待子時左右,太醫回稟十一脈息漸趨平穩,解藥應該對症,眾人這才稍稍安心。


    宋與泓走出門,見宋昀正立於廊下對著瀟瀟夜雨出神,遂道:“昀弟,外麵有雨水打過來,大半夜的,又冷,你前兒才病了,小心再著涼。”


    宋昀微笑,“不過些許小病,並不妨事。謝殿下關心!”


    其實並非病,而是一個月前十一去晉王府一次,宋昀得到了純鈞劍,卻也多了一處劍傷。


    傳說,是被朝顏郡主所傷。


    這話卻是宋與泓從來不曾相信過的。


    他看著宋昀沉靜垂下的黑眸,忽道:“昀弟,你傳訊朝顏,告訴她韓天遙遇刺之事,並不是由我這裏傳給施相的。能離間你和施相固然是好事,可如果因此失去朝顏信任,於我得不償失。這類蠢事,我不會做。”


    宋昀未料他直接挑明此事,黑眸閃了一閃,“濟王殿下認為這是蠢事?”


    宋與泓自嘲地笑,“對,我不認為有什麽比我跟她的情誼更重要。當然你可以認為我這兄長是個蠢人。”


    宋昀便也笑了起來,“既然濟王兄長這麽說,小弟自然相信。況且如今看來……郡主身邊最親近的人,的確有不可靠的。”


    他本是因相府之力才得以在朝中站穩腳跟,被施銘遠猜忌,他的壓力可想而知。


    如今楚帝病重,皇子宋與泓離那龍椅又近了一步,原也沒必要跟他解釋這許多,如今他自承蠢人,宋昀反覺這堂兄親近,笑容也明朗起來。


    宋與泓卻因他的話心頭又是一陣蕪亂,向十一的方向看了一眼,歎道:“她身邊……我原以為最可靠的那人,原來是最不可靠的。總是我牽累了她。”


    相府耳目眾多,宋昀原聽到了些消息,隻是難辨真假,正待細問時,那邊小瓏兒已怏怏地走出來,問道:“濟王殿下,小觀什麽時候回來?”


    宋與泓早知小觀遇難之事,聞言忙向後看時,正見秦南跟在她身後,欲言又止,神色局促之極。


    小瓏兒漂亮的五官已鬱鬱地擠作一處,憤憤道:“秦大哥這笨蛋,居然一問三不知……”


    “瓏……瓏姑娘,是……是三公子斷後護送我們離開,後來,後來……”


    秦南額上已有大顆汗珠滾落,眼前仿佛又見到齊小觀重傷從身旁墜下大江的身影,以及被自己埋了的斷臂,對著小瓏兒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吃吃地再不敢說下去。


    宋昀與宋與泓對視一眼,忽道:“郡主中毒,路師兄去尋解藥,小觀大約也要幫著去尋解藥吧?”


    宋與泓正覺難以張口,聞言忙順著話頭道:“是……他們兵分兩路去尋解藥,小觀去的地方比較遠,可能就回來得晚些……對,咱們原以為路師兄那一路會撲空,小觀估計拿不到解藥不肯就回來,所以可能還會耽擱些日子。嗯,過些日子……過些日子,或許就回來了!”


    他轉頭看向那邊綿綿夜雨,秦南也不禁走過去向黑夜裏張望,仿佛下一刻,那個灑落一身陽光的少年,真能負著溯雪劍,笑容明燦地向他們走過來。


    耳邊雨打荷葉,細細的篤篤聲,似誰家的夜歸人,聲聲地叩著門。


    間或有荷葉上的水珠蓄得滿了,禁受不住了,那原本高高托起的圓荷便嫋嫋地在雨中打個旋,“噗啦啦”的一聲,清脆脆地將一大汪水銀般的雨水傾落湖中。


    那聲響,正如小瓏兒此刻清脆脆的抱怨。


    她走到桌邊,解開她帶來的包袱,摸著裏麵針腳細密熨燙平整的男子衣袍,努著嘴抱怨道:“我給他裁了兩套衣裳呢!從裏到外,都是我親手裁的,一針一線縫的……再不回來我不給他穿了!”


    原以為有十一的地方,齊小觀一定是跟著,她才巴巴地將為他做的新衣帶來,準備獻寶似的拿給他看。可如今看著,暫時是沒人穿她帶來的新衣裳了。


    宋與泓立於昏暗的廊下,忽不忍去瞧屋內那個連思念和憂愁都是那樣明媚的少女。


    他該怎麽告訴她,她心上的那個人,再也沒機會穿上她親手做的新衣裳了……


    秦南走到他近前,低問道:“殿下,這事……早晚瞞不住啊!”


    宋與泓歎道:“幸好,朝顏有救了!待朝顏複原,再緩緩地告訴她,到時有朝顏安慰著,應該會好些。”


    宋昀立於一旁,忽向秦南道:“秦兄,可否請教一事?”


    秦南忙道:“不敢當,世子請說。”


    宋昀道:“我隱約聽說,施大公子在棗陽出事了,秦兄可知詳情?”


    “這……”


    秦南轉頭看向十一的方向,然後又看向宋與泓。


    宋昀和瓊華園親近不假,可他和相府走得親近也不假。此事幹係極大,若無人做主,秦南萬不敢向宋昀說太多。


    宋與泓眼線不少,在秦南帶著十一艱難回京之時,便已得到施浩初出事的消息,待見了秦南問明詳細,早知必有蹊蹺。他自然不希望施浩初之死算到十一頭上,見宋昀此時問起,倒也正中下懷。畢竟此事難以分解,由宋昀那邊輾轉說出,總比十一自己去說明強。


    他輕輕一笑,“昀弟深夜來此,的確也得帶些消息回去,否則隻怕不好跟施相解釋。”


    宋昀有些窘迫,目光悄然轉開,不肯與他相觸,隻歎道:“多謝兄長體諒!”


    見宋與泓同意,秦南領著他們走到回廊盡頭,遠遠離開小瓏兒等人,方道:“是聞博在酒宴下毒,毒倒了鳳衛兄弟。我們這桌卻隻在給郡主的酒裏下了毒,三公子領著我們下山時聞博並未追擊,但山下出現相府殺手。三公子以千秋索助我帶郡主逃去,他和杜晨以兩人之力攔截數十名殺手,便……”


    他紅了眼圈,握緊拳沒有再說下去。


    宋與泓提醒道:“秦南,昀弟在問你施浩初之事。聽聞那夜他也在回馬嶺遇害,是不是鳳衛的人在報仇?”


    秦南搖頭,“郡主劇毒在身,我哪裏顧得上報仇?三公子、杜晨早被他們害了。還有其他兄弟,郡主中毒後就沒見他們出現過,多半也早被聞博那狗賊害了。若真有逃脫的,必定回京向殿下稟告,怎會至今杳無音訊?”


    “也就是說,謀害施浩初的另有其人?”宋與泓歎息,毫不掩飾自己的挑撥之意,“卻不知,當時回馬嶺上,除了鳳衛,還有什麽人有能耐傷到施浩初……”


    誰不知,那時候的回馬嶺,正是忠勇軍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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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見!


    諜絕救絕殺(四)


    穿廊的風挾著夜雨撲打過來,明明已是初夏氣候回溫的時節,宋昀還是覺得一陣寒意冰棱般直刺骨髓。


    他抱了抱肩,才低歎道:“我不明白,施公子雖恨朝顏郡主,可也跟韓家勢不兩立。真要對付郡主,殺手去就夠了,他武藝平平,跑去回馬嶺做甚?”


    這一點宋與泓卻已想到,淡淡笑了笑,“我離開安城時,聽聞聶聽嵐去了聞博軍營。聞博駐軍回馬嶺,她應該也會跟著去吧?妲”


    他一提起,秦南也想到了,“對了,那日就有個女子在山頂領人用箭射我們,我未看清她模樣,但郡主當時好像看清了!等郡主醒來一問便知。窀”


    宋昀亦聽說過施家少夫人跟韓天遙的往事,苦笑道:“施大公子向來很是精明,隻是對他那位夫人……太過上心了些。”


    太過上心,便易迷失心智,一錯再錯。


    犯下這錯的人,顯然不隻施浩初一人。宋昀說這話時,竟不由自主地和宋與泓一起看向十一的臥房,然後彼此對視,苦笑。


    十一有才有識,曆過風雨,若非了解她的韓天遙定計,若非她對天遙上心,想哄她服下毒酒,隻怕沒那麽容易。


    半晌,宋與泓才輕笑道:“雖說施相與朝顏勢同水火,但能跟他說明此事也好。朝顏如今情形,要跟他對質此事,隻怕有心無力。”


    宋昀若告知此事,施銘遠必定會想著找聶聽嵐問明真.相。可聶聽嵐千裏相尋,不論施浩初的死是不是和聶聽嵐相關,韓天遙都不可能輕易將她交出,令她麵臨絕境。他們糾纏之際,正好可以讓十一緩過來。十一緩過來,等於三千鳳衛重新站到了濟王身後。便是雲皇後,也多少會因此更傾向於濟王……


    宋昀的目光轉向那邊在風雨中起伏不定的荷葉,手指觸在唇上輕咳一聲,應道:“兄長有命,小弟自然從命!我突然跟隨小瓏兒出城,的確不大好解釋,帶回這個消息,正好也可去一去施相疑心。”


    “施相……”宋與泓搖了搖頭,“昀弟,他雖給你帶來榮華富貴,但到底……算不得大楚賢相。”


    隻是不便當麵指責宋昀所依附之人,乃是當朝奸相。


    宋昀聞言,隻輕笑道:“齊三公子也疑心過我,我當日答他,我姓宋。”


    宋與泓聞言,不覺眉眼一舒,聲音頓時柔緩許多,“對,你姓宋。這大楚天下,是我宋氏江山!”


    他本是心胸開闊之人,並不肯自尋煩惱,攜他手走向那邊屋子,笑道:“你大約也不便在這裏久待,且再去瞧瞧朝顏,然後盡快回府吧!”


    宋昀眸光一暗,隨即笑道:“好,明日我便回京。皇上病勢危重,的確不便在外久留。”


    宋與泓躊躇片刻,歎道:“再瞧瞧朝顏病況。若她能脫險,我明日和你一同回京吧!”


    楚帝病重,皇子更該侍奉榻前,離京自然更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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