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小瓏兒已從廚房抱了壇酒回來,東張西望地看著,“那個女人走啦?咦,她怎麽舍得走呢?”


    韓天遙收起劍,低低道:“這裏本就不是她該來的地方,走了也好。”


    許是走得急了,小瓏兒的臉色不太好,眼神也有些倉皇,卻利落地打開酒封,往映青酒壺裏倒著酒,笑道:“廚房的大嬸說是陳了許多年的美酒,我先就舀了一點嚐了,似乎還是那辣辣的酒味,並沒什麽特別。不過聞著倒香。”


    韓天遙道:“你不喝酒,不懂。若是你姐姐……”


    他悄然住了口,不經意般接過小瓏兒遞來的酒壺,倒了一盅,含在舌下細細品著。


    然後,他的目光倏地投向小瓏兒。


    小瓏兒已若無其事地走回到原先的椅子上,繼續縫著衣裳,嘴裏尚在念念叨叨:“這件衣裳快要做好啦!我要不要繡些花呢?繡蘭花似乎太清素,不然繡一雙蝴蝶?嗯,太花哨。”


    韓天遙將含在舌下的酒水飲下,垂下眼瞼繼續飲著,低聲道:“隻要是你繡的,他都會喜歡。”


    小瓏兒雙頰便笑出了一對深深的酒渦,“對,他敢不喜歡,我再不理他!”


    抬眼看著韓天遙一盅一盅繼續飲酒,似乎再無疑心,她無聲地吐了口氣,悄悄地彈了彈指甲間殘餘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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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日過去,十一的臉龐終於消了腫,結了厚厚的疤。雲太後每日來瞧,早早令太醫商議著,不惜代價替她配製柔膚淡斑的藥內服外敷。宋昀將她安置於自己所住的勤政殿,更是時時探望,惟恐宮人不夠盡心盡力。


    可惜他們雖留心,十一自己卻很不經心。


    不但不經心,謝璃華探了幾次後,甚至忍不住問宋昀,“朝顏姐姐這是不想要她那副花容月貌了?”


    宋昀隻得道:“她說……再醜橫豎她自己看不到。”


    十一剛被帶入宮中,宋昀便很小心地令人將她住的屋子裏的鏡子盡數收了,她的確看不到自己的容貌妍醜。


    於是,十一繼續沒日沒夜地飲酒,連酒水衝去麵上的傷藥都懶得理會,更不會考慮那麽多酒水飲入,是不是跟服下的藥有所衝突了。


    愁的隻是每天對著她麵上疤痕的宋昀等人而已。


    十一再一次從醉夢裏醒來,尚未睜眼,伸手去抓床畔的酒壺,卻隻摸.到了誰溫暖柔軟的肌膚。


    再抓兩下,她便摸.到突出的什麽軟骨部位;再往上,則溫暖柔軟,有細細的羽毛樣的東西正在她掌心輕輕地劃動。


    “花花……”


    她笑了笑,順手將那物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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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醉不同歸,醉裏不相會,卻不知夢裏又調.戲了誰……


    後天見!


    205 負,空庭影孤(一)


    待抽回時,她的指尖正碰上溫濕的兩瓣在翕合。


    幾乎同時,她聽到有人隨著那翕合在說道:“柳兒,是我,不是花花。”


    暖暖的氣息輕撓於掌心,十一就是反應再遲鈍也覺出不對了。


    她睜開眼,正見宋昀泛紅的麵龐窠。


    他低垂的眼尚在眨著,黑長的濃睫翩若羽翼,似笑似窘地盯著她。


    十一吸了口氣,扶著宿醉裏昏覺的頭坐起,皺眉道:“阿昀?”


    宋昀歎道:“是我,柳兒。”


    十一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說道:“阿昀……皇上,你今非昔比,想來政務繁忙得很,就不必守著我吧?抬幾壇酒過來,再叫小糖他們服侍就行了!”


    宋昀道:“外朝有施相,內廷有母後,我沒什麽忙的,凡事應個卯即可。”


    十一眸光閃了閃,哼了一聲,目光越過宋昀逡巡著,尋找她的美酒。


    宋昀歎道:“柳兒,你傷勢未痊,蠱毒未除,真的……不宜這樣醉下去。再這樣下去,當真是親者痛,仇者快!”


    十一便笑了起來,“阿昀,你倒告訴我,誰是親者,誰是仇者?嫌我礙了手腳的,當真隻有我素日的仇敵?推波助瀾的那些人,當真沒有我素日的親友?”


    宋昀微微變色,旋即道:“柳兒,你若覺得好些,我正有些事想和你說。”


    十一聽他說得鄭重,目光緩緩將他掃過,已便笑了一笑。她掀開薄毯,利落地披衣下床,纖纖十指翻飛如蝶,已靈巧地扣好衣帶,撩.開素帷走向那邊桌子,顧自倒了茶來喝。


    牢獄之災和傷痛折磨或者毀去了她的美貌,卻完全不曾銷蝕她舉手投足間的瀟灑自若。如此尋常的披衣行走乃至執盞喝茶的動作,襯著那修長如玉的手指,頎長如竹的身段,總似有著魅惑人心的力量,令人目眩神馳。


    宋昀默默地凝視著她,已然微微迷眩。


    明明已經背負著如此醜惡的疤痕,明明不過最尋常的素白衣衫,為何看著她,還隻是滿心忐忑,唯恐她下一刻便拂袖而去,留下他滿懷孤冷,不知所措?


    “阿昀,你想說什麽?”


    十一飲畢一盞茶,再轉眸,已滿目清瑩,明燦若銀河閃爍,再無半分醉意。


    宋昀凝了凝神,才道:“柳兒,你和南安侯之間,恐怕有些誤會。這些天,他一直在找你,找得很辛苦。我聽他提起過回馬嶺之事,聽說他原意隻是想將你留在回馬嶺,並無害你之意。”


    十一側頭一想,笑道:“是了!他未必想要我命,可惜他的老相好卻容不得我。當日為了她這段舊情,她會聯絡我對付她夫家,後來見我和韓天遙走得親近,自然也可能聯絡別的倒黴蛋來對付我。何苦來哉,明著跟我說一句,他們郎有情妾有意,我得多犯賤才去摻和他們!”


    宋昀道:“施少夫人羅敷有夫,自己不知尊重,存了紅杏出牆之念,焉能怨得別人?隻是你和韓天遙一處,的確礙了太多人的眼,自然免不了多少人暗中挑事,隻願你們不睦。”


    他亦坐到桌邊,自己斟了茶飲著,才微微笑了一笑,“包括我。”


    十一睨向他。


    宋昀垂睫看著她腰間柔軟垂下的絲絛,“我不覺得韓天遙對聶少夫人還有多深的情意。不過你厭憎他了,我樂見其成。”


    十一道:“其實,很多時候還是醉得糊塗好。沒那麽清醒,似乎更快活。”


    宋昀沉默了片刻,說道:“對不起,柳兒。那夜瓊華園之事,可能與我有關。”


    十一拂著自己終於恢複了幾分光澤的長發,漫不經心道:“怎會這樣說?我倒不信你真能幫著那些人囚我害我。”


    宋昀沉默了更久,才輕聲道:“先皇駕崩之事,施相早有打算,我事先並不知曉,入宮後發現瓊華園失火,才想到你可能也在相府算計之中。”


    十一歎息,“兒子都升天了,還能如此用心地經營他的權勢,也算他能耐!”


    宋昀苦笑,“我卻隻記掛著你那般病弱,還中著蠱毒,所以和於天賜打探過,相府中擅用蠱毒的有什麽人。雖未提及你中蠱之事,但他若事後和施相說起,施相不難猜到你已中蠱。且於天賜雖是施相的人,到底和我有師徒之誼,深知我心思,隻推說離間你和韓天遙,暗中命人在襲擊瓊華園之時,假作受了南安侯


    之命,好令你和你的鳳衛與他心生嫌隙。實則……此事委實與南安侯無關。他從不曾和施相聯合,隻是曾秘密聯係我,說願助我承繼大統。”


    十一盯著他,眸子漸漸黑寂。


    許多事本就有些破綻,她也並非毫無所覺。


    長醉不醒,多少的感慨,多少的刻意,誰也說不清。


    宋昀麵龐便又紅了些,低低道:“柳兒,你知我出身。我不想用身不由己來為自己開脫,但很多事我的確幹預不了,連對於天賜,也不過背地裏怨責他幾句。說來隻怪我自己太心急了些,才讓他看出了端倪。否則他們那夜便是動手,隻要蠱毒不發作,你也未必逃不開。”


    十一道:“若我逃開了,奔入宮中,兩下裏撕破顏麵,你豈不更尷尬?”


    “……”


    宋昀有些不敢看她的清瑩眸子,好一會兒才道,“我的確是個尷尬人。”


    十一歎了一聲,提壺倒茶,順便也替宋昀斟了,才道:“也不算尷尬,總是宋氏子孫,高祖後裔。你莫忘了便好。”


    宋昀道:“不敢忘!”


    “不知這樣子會不會嚇到我那些鳳衛們……”


    十一撫向自己臉上的疤,又摸向腰間,“我的劍呢?”


    宋昀已知她有心振作,忙笑道:“我明日找給你。”


    “嗯,隔些日子我得出宮去看看我的鳳衛都怎樣了……小瓏兒還在韓府吧?我需將她接到身邊來。她是我妹子,與韓府何幹?何況她還是……”


    十一頓住,向窗外瞧了瞧,卻再不見灑落一身陽光的明朗少年。


    再不見陪伴她多少年的小觀師弟。


    她眼睛濕.了濕,卻飛快地將淚光霎去,站起身來四下裏看。


    “酒呢?怎麽又忘給我拿酒了?小糖,取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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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醉酒醒裏,時光來去倏忽。


    先皇帝已被葬入永茂陵,並上了廟號曰寧宗。除了朝堂最高處的龍椅上換了個人,其他似乎再沒有任何改變。


    平蕪自碧,舊柳猶青,西子湖畔的遊人一撥接一撥,畫舫上的歡笑聲一處接一處,連北境的告急聲也暫時緩了下來。


    主掌朝中政事的丞相施銘遠不想打仗,垂簾聽政的雲太後不想打仗,龍椅上的少年溫默平和,惟丞相和母後之命是從,似乎也不想打仗。


    也許,的確沒什麽比新舊皇權的平穩過渡更重要。


    於是,來往於魏營和杭都的使者雖勤,傳來的無一是軍情急報,而是議和消息。


    魏師久攻不下,一度還被打得灰頭土臉,國內也不安寧,原就顧慮重重。如今見楚國願意議和,被東胡打得丟盔棄甲、被迫遷都的恥辱自覺洗刷了不少,魏帝也便借驢下坡,隻是除了要先前的歲貢,複又要求楚國出犒師銀二百萬兩。


    算來此次兩軍交戰,楚國並未敗北,且屢占上風,朝議時甄德秀、洪子逵等大臣引經據典,激烈反對,施銘遠、雲太後等也恐為後世所譏,一時不敢答應,和議遂還僵持著。


    邊境無戰事,韓天遙便也不用急著前往北境,每日不過在府中高臥飲酒,順便在暗中做點別的什麽事。


    “送過去了?”


    他握著映青酒壺,長.腿支於山石上,倚在小池畔看向聞彥。


    聞彥點頭,“小雅也算是皇上寒微時的故人,求見皇上並不難。皇上為朝顏郡主所中蠱毒憂心已久,必定會按方子替郡主解毒。”


    韓天遙道:“讓你多配的那份藥收好,或許還會用上。”


    聞彥一驚,“皇上一直將郡主留在勤政殿養病,雖說有點過分……可說到底還是在乎郡主的,不會不給郡主服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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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愉快!明天見!


    206 負,空庭影孤(二)


    韓天遙舉壺飲了一大口,方道:“他雖願意為郡主解毒,可有人不願意,便指不定還會鬧出什麽意外來。”


    聞彥歎道:“我怎麽瞧著,皇上這份厚待,反而會給郡主招禍?”


    已有聖旨詔告天下,不日將冊立謝璃華為後燔。


    可即便謝璃華想著替十一解毒,以冀她和她的鳳衛能幫助夫婿成為真正的帝王,卻也抵不住施相那邊薑是老的辣,惟恐甥女耳根子軟,逼著要解藥,早早將那下蠱之人遣往南疆,——如此,相府乃至整個京師再無懂得解開此種蠱毒之人,便是謝璃華再怎麽哭鬧誘哄也不濟事了。


    十一身體日漸平複,遂仗著武藝高超強行壓製蠱毒,卻也一日比一日吃力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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