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俞桐說你被你爹打了板子,一直都沒有好好用藥。大夫留了藥膏,我先給你上藥吧?”周曉曉坐起身來,拿起床頭放置的一罐瓷白色的藥瓶。


    “不必勞煩了,我自行處理即可。”俞行知伸手欲接。


    “幹什麽,幹什麽。”周曉曉將瓷罐高舉,“一路上不知道替你上了多少次藥,現在就要和我劃清界限了?”


    也許過了今日,再也沒有機會像這樣和她親近了。俞行知這樣想著,將手慢慢的放了下來,默默的轉身趴臥在床上。


    周曉曉淨手之後,將他衣褲半褪,打開瓷罐的蓋子,挑一些膏藥在指尖。


    此刻她的臉上悄悄露出一個狡黠的表情來。


    俞行知感到有一個柔軟的指端,沾著清涼的藥物,像羽毛一般在他身上輕輕塗抹。肌膚上傳來隱隱約約的麻癢之感。那手指初時尚且規矩,後漸漸有意無意地四處搗亂。


    於是那酥麻之感慢慢清晰,穿透肌膚,直衝心肺,又散布四肢百竅……


    俞行知感到了身體傳來了本能的反應,他猛地抬起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周曉曉。


    周曉曉收回手,咬著下唇,一臉的壞笑。


    “這不是很精神麽,這叫不能人事嗎?原來都是哄我的。”


    俞行知滿麵飛霞,七手八腳地扯過被褥蓋住下半身,撐起身來。


    “我……”他低頭看了一眼,不知所措地道:“我如何能拿這等事誆你。”


    周曉曉心裏是又好氣又好笑。心想他可能是在受刑囚的那十幾日,被林氏兄弟,特別是林秉直那個好男風的變態惡心到了,留下了一些心理陰影,從而厭惡反感他人的觸碰。但他聯想過度,自己嚇自己,搞了這麽一大出烏龍。


    不過當她想到俞行知是怎樣獨自一人的惶惶不安,自行慚愧,把自己折騰得半死不活,又覺得有點心疼。想到他對自己的信任愛慕,唯獨對自己並不排斥,又覺得有點小甜蜜。


    “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我知道你沒有騙我。”周曉曉湊過身來,輕輕摸著俞行知的頭發,“你沒有任何問題,隻是林秉直那個敗類的所做所為。讓你一時討厭別人的接觸。不過很快你就能擺脫這一切,好起來的。”


    俞行知感到壓在心中數月的巨石就這麽瞬間崩塌了。


    果然,隻要在她身邊,再灰暗的世界也能透進陽光。


    得遇斯人,乃吾平生之大幸。


    他低下頭,吻上那夢寐以求的雙唇。


    數日後的清晨。


    周曉曉依舊在院中習武,她身形矯健,神采奕奕,眉目帶笑。


    吳道全在一旁冷哼一聲:“臉上都快笑出花來了。習而不專心,不如作罷。”


    周曉曉急忙湊到他身邊,扯著他的袖子:“師傅我錯了,原諒徒弟則個。”


    吳道全素來拿她伏低做小的這套花招沒辦法,臉也就板不下去了。


    周曉曉團團地忙碌,一會搬板凳一會端茶水,眼瞅著吳道全的臉色微霽,方才狗腿地蹲在椅子邊,昂著臉說:“那日都是弟子的不是,連累師傅師娘受驚了。”


    吳嬸正巧從裏屋出來,便道:“如何是你的錯,那燕王爺也太過霸道欺人,幸好曉曉你無事。那時被那些兵痞子攔著,我這心裏揪得直痛。”


    吳道全歎了口氣:“那些個王孫貴族的公子,豈是好相與的。曉曉你可要想仔細了。”


    “師傅師娘待弟子拳拳之心,弟子如何能不得知。”周曉曉看著吳道全夫婦,認真地說,“然這世間之事,均逃不過自願二字。雖此路艱難,但吾甘之如飴,願往一試。”


    “好,師傅不曾看錯,你素來是個與眾不同,自有主見的女子。師傅平生最不喜那等扭扭捏捏,惺惺作態之人,你若是拿定主意,便依自己的本心行事去吧。但你要記得,你是我吳道全的弟子,將來無論如何,你都還有我這個師傅。”


    說完這話,吳道全起身弓著腰背著手,踱步進屋去了。


    吳嬸道:“曉曉,俞五爺那般人物,莫怪你喜歡。你既已決心從他,也無需害怕。將來無論有何事,總還能回到師娘身邊,師娘這裏永遠都有你住的房子。”


    周曉曉拽住她的手:“師娘說的哪裏話,曉曉不離開師傅師娘,便是將來有嫁人的一日,那也是要接師傅師娘到身邊侍奉的。”


    吳嬸拍拍她的手,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說完隨著吳道全進屋去了。


    獨留周曉曉在院中愣愣的站著。


    周曉曉摸了摸心口,感到心中一陣暖流湧過。


    她初到這裏時,雖麵上嬉皮笑臉,但心中一直隻當己身是匆匆過客。時時覺得自己孑然一身,遺世獨立,把這裏的人看做曆史畫卷中的一筆顏色而已。


    如今才發覺這些自己眼中的古代人,都是有血有肉的真實存在,他們甚至也有人在回應和關心自己,給予自己溫暖和幫助。


    “曉曉。”


    她聽見有人在喚她。


    抬起頭一看,俞行知正站在門首處,隻過了數日,他一身的疾病頹唐似乎全不見了,此刻的他背著晨曦的清輝,煢煢孑立,豐神如玉。


    周曉曉笑了起來,迎上前去。


    “行知,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我聽聞你日日早起,習練武技,想來看看,不知是否需要一個捉對喂招之人。”


    周曉曉心內好笑,許是因為前日王珣去將軍府邸求助,平時王珣時常陪她習武之事,如今傳到俞行知耳中了,這會在這裏打翻了醋壇子給自己看。


    她引著俞行知進來,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定。


    “你這還病著呢,前幾日大夫還千交萬代,要你仔細調養,不可妄動。你就好好坐著,看看我學了這些日子,武技是否有所長進。”


    “文弱少爺,也配陪師妹練武?”王珣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周曉曉扶額,這一個兩個都趕在一起。


    王珣從院外大踏步進來:“五爺這病弱的模樣,隻怕擋不得師妹一拳頭,還是好生歇著吧。”


    俞行知麵色不虞,慢慢站起身,折起袖子:“這麽說來,這位校尉想必身手不凡。某雖不才,倒是想領教。”


    “且住,且住。”周曉曉攔在中間,她左右看了一眼,先對俞行知道:“行知,這位是我師兄王珣,素日裏都是他和師傅指點我武藝。不得無禮。”


    俞行知心中本就憤憤,聽得周曉曉如此說,又見王珣露出得意之色,更覺難過異常。


    周曉曉看他一副委屈不已的模樣,心內好笑。


    她伸出手,當麵牽住俞行知的一隻手,向前拉了拉。


    “來,給師兄見個禮。”


    俞行知呆望著二人交握的雙手,心想,她這樣毫不避諱,當眾公開我們的關係,就是為了打消我的顧慮嗎?她如此摯誠相待,我又豈可疑她負她?


    刹那間心內充滿了歡喜,便是看王珣也不再那麽討厭了。


    瞬時恢複了謙謙公子的模樣,斯斯文文地行禮道:“見過師兄。”


    把王珣氣得個倒昂。


    周曉曉心道,王師兄,對不住了啊。親疏有別這也是沒法的事。


    終究自覺有愧,深深道了個萬福:“師兄,有朋自遠方來,就容曉曉偷懶一次。今日姑且不練了。勞師兄白跑一趟,曉曉心中萬分過意不去。”


    王珣麵上神色幾番變化,終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周曉曉長舒口氣,對俞行知做了個鬼臉。


    “看你把我師兄氣的。走吧,今日不練了,你的傷妨不妨事?若是走得動。我帶你去逛一逛鳳翔城,這裏好吃的可多了。”


    此刻在俞行毅將軍的行轅內。


    程時照心情十分不悅。


    “二哥,你就不管管五郎了?他那般人物,卻被一個江湖女子搞得五迷三道,神魂顛倒,誓要娶之為妻。叫我回去怎生和姨母交代。”


    俞行毅心道,不管是什麽女子,畢竟也是五弟的女人,程時照你日前所為卻不地道得很。看在你是我表弟的份上,姑且不同你計較。那日得虧王珣前來報信,否則如今隻怕我們連兄弟也沒得做。


    口中隻道:“我豈耐煩管他這些婆婆媽媽之事。婚姻嫁娶,尊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他回京自有家慈管教。隻要家慈不鬆口,任他如何也是枉然。”


    程時照一時噎得說不出話來。


    程時琪看兩人話頭不對,打了個圓場:“這男女之事,強扭不得。許待時間久了,他二人自己也就慢慢淡了。話說鳳翔這邊塞之地,食燴景致倒也頗有特色,皇兄不若同我等盡情遊覽幾日,隻將此趟當做出京踏青了。你瞧著便是將軍這裏待客的糕點都十分別致,一點不輸京都玉食堂所造。隻是不知出自何處?”


    俞行毅心中升起一股吃人嘴短的感覺,老臉一紅,咳了一聲:“這是青石大街那家十二月餅鋪出品。便是那……周曉曉經營的買賣。”


    程時琪很是吃驚:“那位姑娘,武藝高強,凶悍得如夜叉一般,連皇兄都不是其對手,吃了她好一頓拳頭,竟也做得如此精細之物?”


    燕王程時照登時大怒。


    俞行毅見兩人又要吵鬧,十分頭疼:“燕王殿下你常年征戰在外,陪著舍弟前來也就罷了。九殿下卻是個斯文金貴之人,何故因了舍弟胡鬧之事,驚動他也如此奔波操勞。這一路風餐露宿,但凡有些許閃失,不是耍處。”


    程時琪道:“將軍莫怪,此次是吾執意跟來。吾自小文弱,習不得弓馬拳腳,雖為天下第一閑人,竟從未出京遊覽過四方風物,品這天下美食。我自素來向往邊塞風光,湊巧見此良機,如何不結伴而行。這一路我們輕車緩行,欣賞沿途景致,倒也不甚勞苦。”


    俞行毅隻得抱拳道:“豈敢言怪。隻恐鄙地簡陋,委屈了二位殿下。”


    第20章


    周曉曉著一身男裝,拉著俞行知溜達了一日,此刻又尋摸到了一家開在巷子裏的小麵館處。


    此麵館門臉不大,收拾得倒是幹淨整齊,賣得是跳麵和桶爐烤餅,門外支起個棚子,擺了三五張方桌。


    麵館裏間的牆上挖有一洞,內置一粗木杆,下設麵案,木杆壓在一塊極大的麵餅上,一年輕婦人坐在木杆一頭,一步一跳,反複壓這塊麵。這便是“跳麵”,吃時切得極細薄,下鍋一撈,再澆上用大骨熬製的湯頭,撒上羊肉,蔥花,豬油。吃起來香韌爽滑,鮮美可口。1


    外間置一大木桶,桶內糊了一層泥,爐底燃著炭火。將揉好的麵餅往桶內一貼。待得層層酥皮鼓起,表麵焦香,麵皮漸呈金黃色時,用一鐵鉤勾出。食之隻覺鹹香酥脆,令人回味無窮。


    此店位置雖偏僻,客人卻很多,以至於周曉曉和俞行知隻得同數人共擠一張桌子。


    周曉曉拿著筷子向裏張望,“行知,這是鳳翔最好吃的麵館了,你一定要嚐一嚐。”


    俞行知的眼神隻凝望著周曉曉。在他眼裏的周曉曉無論做什麽,都似乎散著光芒,透著溫暖,把他這些日子沉積心底的陰暗和焦躁都一點點的衝淡。


    不多時老板端出熱氣騰騰的麵條並一碟噴香的烤餅。麻溜地給兩人擺上,熱情地招呼。


    麵店老板是個一臉麻子五短身材的男人,人稱孫麻子。因手腳麻利做事勤快,又有一手做麵餅的好手藝,倒是娶了一房年輕漂亮的媳婦兒。


    現今店裏就夫妻兩個裏裏外外的操持。


    孫麻子一麵團團忙碌,一麵衝裏間喊道:“大姐回些麵來打餅。”


    隻聽裏間“哎。”了一聲,那年輕婦人從杆上下來,托一盤揉好的麵團,掀簾子出來。


    隻見她粉麵低垂,舉止溫柔,一雙紅酥手巧分白麵團,更添幾分女性的嫵媚。那孫麻子笑盈盈地接過分好的麵團,撒上芝麻蔥末,貼進爐子內壁。夫婦兩個一接一遞,十分有默契。


    周曉曉吸溜著麵條:“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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