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知屹見她沒說話,便道:“《山大王和小小鳥》可以嗎?”


    因為驚訝,舒瑤慢慢竟有些忽略了肚子上的不適。


    她緩緩點了下頭,薑知屹聲音低沉輕緩,道:“山大王是個怪物,最喜歡吃小動物……”


    “冬天,山大王背著彈弓去打獵,他一隻動物也沒打到,看到湖裏有隻小魚,因為別的大魚都被山大王吃完了……這時,他又看到樹林裏有一隻小小鳥。”


    “‘算了吧,它太小了,我不吃它了。’山大王回到家裏,掏*出口袋裏的半個麵包,哭起來,‘我多麽可憐,又餓,又冷,又孤單’。”


    “小小鳥從窗戶的破洞裏飛進來,也跟著哭:‘我也冷,也餓,也孤單’,山大王說:‘別哭了,這些麵包屑給你吃吧’……”


    “小小鳥銜起麵包屑,往外飛去——”


    薑知屹低頭,舒瑤眼睛半張半閉,聲音含糊:“然後呢……”


    薑知屹視線回到書上,道:“山大王覺得很奇怪,跟著小小鳥跑了出去,原來,小小鳥把麵包屑給了水裏的小小魚,山大王回家捧了個大碗,將小小魚接進了碗裏,和他們說:‘以後,我們一起過冬天,好嗎?’”


    “小小魚和小小鳥都答應了,山大王開始烤麵包,並且以後再也不吃小動物了,也沒有再感到孤單寂寞。”


    薑知屹的聲音其實帶了一點冷,但在這樣的夜晚,仿佛也帶上了一點魔力,用他低沉的聲線念這樣的童話書,舒瑤在感到驚訝的同時,也不自覺沉浸到了他敘述中的童話故事裏……漸漸,身體上的疼痛逐漸消失,她眼睛半闔,視線模糊地看向薑知屹。


    “睡吧……”薑知屹聲音溫和,“下麵是《三片羽毛》的故事——”


    舒瑤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耳邊是薑知屹溫潤的嗓音:“從前有個國王,他有三個兒子……”


    舒瑤皺著的眉頭鬆開,呼吸穩定下來,額頭冒了一點汗。


    薑知屹放下書,看了她一會兒,輕輕起身,拿了幹毛巾,將她額頭的汗擦掉。


    睡夢中的舒瑤沒有動靜,臉上血色少,看起來十分脆弱。


    將毛巾放回洗手間,他卻沒有回到沙發,而是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此時時針已經過了十二。他視線盯著沉睡的舒瑤,過了幾分鍾,手肘支撐著下巴,輕輕閉上眼。


    —


    預產期當天,下午一點,舒瑤開始陣痛了,時間倒也卡得剛剛好。


    醫生和護士進來檢查,確定是要生了,不過骨縫開的還不夠,需要等到四指時才能注*射麻藥開始分娩。


    舒瑤躺在床上,開始還能忍受十分鍾一次的陣痛,到最後陣痛密集時,神誌就有些不清了,冷汗一層層的往外冒,沒多一會兒額發便濕了。


    薑知屹一直守在床邊,低聲和她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因為要等到骨縫開得足夠時,才能開始生,每個孕婦情況不同,醫生也不能確保舒瑤還要陣痛多久才能開夠。


    所以在陣痛的這段時間內,舒瑤沒有通知陳冰和曉曉,床邊隻有薑知屹一人。


    薑知屹的神情始終是很冷靜的,在舒瑤快要堅持不住時,便會給予她支撐。舒瑤看到他冷靜的眼神,便會將心裏亂七八糟不祥的預感全部清出腦內。


    薑知屹一直和她說話,給她擦汗,喂她喝水,吃點食物。


    中途舒瑤下地走了十幾分鍾,臉色蒼白得嚇人。薑知屹麵色沉穩,唇角卻抿的極緊,不泄露任何多餘的情緒。冷靜地遵循護士的指導,扶著舒瑤在病房裏走動。


    窗外天色漸暗,太陽落山,時間已經過去四個小時,骨縫開得還不夠。


    舒瑤臉色蒼白,額頭全是汗,靠在床上,又一陣密集的陣痛襲來,她整個身體都在抖。


    薑知屹竭力壓製心裏瘋狂湧上來的驚懼與緊張,坐在床邊,鎮定地道:“舒瑤,看著我——”


    因為疼痛而眼睛微微濕潤,舒瑤睜開眼,呼吸急促。


    薑知屹道:“呼吸不要亂,根據林醫生之前教的你,慢慢深呼吸……不要緊張,孩子很快就出來了。”


    “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舒瑤唇色發白,身體抖了幾秒,斷斷續續道:“我……我喜歡女孩。”


    薑知屹引導她分散緊張,輕聲道:“為什麽喜歡女孩?”


    舒瑤睫毛都是濕的,輕輕眨了眨眼,啞聲道:“我想……我想把我沒得到的愛……分給她。”


    薑知屹微微一怔,舒瑤咬住下唇,長長吐了一口氣。


    薑知屹道:“我喜歡男孩。”


    舒瑤在疼痛間隙裏分神了幾秒,喃喃道:“為什麽?”


    薑知屹擦她額頭的汗,道:“男孩子可以保護你。”


    舒瑤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笑容,說:“嗯。”


    ……


    這場陣痛持續到晚上七點,總共六個小時,骨縫開夠了,可以注射麻藥,準備生產了。


    麻藥是要注射到脊椎的部位,針*頭很長、很*粗,舒瑤側躺在床上,隻看了一眼針*頭,臉色便白的更厲害。


    薑知屹說不清那一刻自己是什麽感受,他隻是覺得對方蒼白的臉和因為疼痛要發抖的身體,以及渾身的冷汗,是那麽刺眼,讓他甚至生出了自己可以代替她承受這份痛苦。


    然而,即使如此,他仍舊維持表麵的平靜。


    手術這天的醫生和護士都是提前安排好的,醫院裏各科室的主任等。護士輕聲和舒瑤解釋往脊椎裏插*管子時會有些疼,舒瑤模糊地點頭,她已經分不清陣痛和注射藥物哪個更疼。


    薑知屹在床邊半蹲下,和舒瑤視線齊平。


    舒瑤嘴唇動動,道:“薑老師……”


    薑知屹的心髒瞬間收緊,讓他險些沒有維持住冷靜的神色。


    他閉了一下眼,深深吸了口氣。


    “我在這裏,”薑知屹道,“我一直在這裏。”


    語言太蒼白了,薑知屹說這些話,心髒的疼痛更甚。


    舒瑤輕聲道:“我有些怕……”


    頓了兩秒,聲音裏帶了一絲哽咽,“好疼。”


    產床上醫生和護士圍成一團,各種監控儀器貼在舒瑤的肚子和手腕上。


    薑知屹過了幾秒才開口,聲音同樣有些不穩,道:“不要怕,”


    他抬手捂住對方的眼睛,和過去每次產檢抽血時那樣。


    “我在這裏,”他再次重複,不知是安慰舒瑤,還是安慰自己。


    舒瑤抬手,微微浮腫的手指覆到他手上,陣痛還在繼續,連帶著她的手指都有些抖。


    醫生準備好藥物,開始給舒瑤脊椎裏注*射麻藥。因為身體被護士固定住著,舒瑤身體的顫抖幾乎看不清,然而薑知屹還是察覺到了她身體的抖動。


    她很疼,她很害怕。


    薑知屹的腦中充斥著這兩個念頭,手捂住舒瑤的眼睛,低聲道:“馬上就好,很快了。”


    牙齒咬住下唇,女人沒忍住泄露一聲呻*吟。呻*吟的聲音極小,然而落在薑知屹耳中,卻如雷鳴一般。


    他呼吸也重了一些,緊緊抿著唇。


    十幾秒後,藥物注射好,舒瑤手往下一掉,整個人虛脫般無力。


    麻藥過了半個小時才起效,宮縮帶來的疼痛逐漸減輕,舒瑤臉上恢複了一點血色。


    兩個小時後,骨縫開足夠,舒瑤被推進手術室。


    直到手術室的門被輕輕關上,薑知屹才長長吐了一口氣,這才察覺自己手心和整個後背都濕了。


    他閉上眼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幾分鍾後才恢複平靜。


    護士每隔十分鍾出來通知一下裏麵的情況,薑知屹麵色平靜地聽著,護士有些訝異,但沒多想。


    此時晚上十一點,距離舒瑤進手術室剛剛半小時。薑知屹卻覺得太慢了……時間過得太慢。


    半個小時,對他而言已經如此煎熬,裏麵的人會經曆怎樣的疼痛?薑知屹無法深想,隻要一想就心髒鈍痛,無法呼吸。


    無痛分娩雖然技術已經比較完善了,但也並不完全阻隔疼痛,同樣和孕婦的個人體質、麻藥敏感度等有關係。


    薑知屹並沒有完全放心舒瑤在裏麵會很輕鬆。


    這幾日舒瑤睡眠不好,他也同樣,手術室外隻有他一人時,臉上才顯露出濃濃的倦色。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狠狠揉動,希望借此能讓自己清醒一些。


    焦躁、不安、緊張、擔心……各種情緒出現在他的腦海裏,身體仿佛一根繃到極致的弦,無法鬆懈半分。


    他抬頭,沉沉看了一眼時間。


    又過了十五分鍾,護士再次出來通知舒瑤的情況——進展順利。


    薑知屹沉聲應下……十五分鍾。


    為什麽時間還是過得這麽慢?


    他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唇角緊抿,看起來有些冰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薑知屹臉色冰冷,麵帶疲倦,突然,手術室的大門打開,護士快步走出來,開心道:“恭喜薑先生,生啦!是位小王子!”


    薑知屹猛然一睜眼,神色有些怔。護士道:“等一下舒小姐和寶寶就出來啦。”


    說完,就重新進了手術室。


    薑知屹神色怔怔,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有些抖。


    幾分鍾後,舒瑤和孩子被推出來。她人是清醒的,隻是鬢角是濕的,臉色慘白,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明亮,如同薑知屹過去無數次形容那般——像是有星星在裏麵,散發著璀璨動人的光。


    她的臉邊是一個包裹在繈褓裏的小嬰兒。嬰兒皮膚紅皺,閉著眼,手放在嘴裏咬。


    他很小,小到幾乎沒有薑知屹的一半的手臂那麽大。


    所有的理智和冷靜在一瞬間煙消雲散,薑知屹來到舒瑤麵前,舒瑤看到她,露出笑容。


    薑知屹微微彎腰,抬手撫上她汗濕的頭發,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摸。


    舒瑤的聲也有些啞,她眨了眨眼,道:“薑老師……”


    心中各種情緒翻湧,薑知屹克製無法平靜的心跳,啞聲開口:“辛苦了……舒瑤。”


    舒瑤眼裏蘊著水,輕聲道:“沒關係……”


    薑知屹閉了一下眼,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你很勇敢,偉大的母親。”


    手術室內所有位置的恐懼和緊張在這一刻全部消失,即使打了無痛的藥物,但也並不完全是沒有疼痛。她的疼更大部分來源於初次生產的緊張和害怕……她怕那些做過的噩夢變成現實,她怕孩子無法平安出生,更怕……再也見不到手術室外的男人。


    進手術室前,薑知屹是可以進去陪同的。但兩人並不是真正夫妻,舒瑤即使再害怕,也不可能要他陪伴。


    然而,躺在產床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雖然這正常分娩相比,疼痛減半,但她仍舊緊張害怕。


    時間過去的越久,她心裏那種茫然和恐懼便越深,各種不吉利的畫麵再次出現在她腦海,她甚至後悔沒有要薑知屹進來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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