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的每個問題都很普通,因為病著,聲音有些輕,像唐秋山平時說話的語氣。


    唐晚聽著聽著,心裏一陣恍惚。


    忽然,唐唐緊緊抓著她的手,奶聲奶氣的問她:“媽媽,我有爸爸嗎?”


    爸爸……


    唐晚的心疼了一下,喉嚨裏堵塞得緊緊的,過了好一會兒唐唐疑惑的看著她,她才問:“唐唐為什麽會這麽問?”


    以前,唐唐從來不會問這些,她也沒教他說過爸爸兩個字,趙醫生他們都當她是單身母親,所以也不會在唐唐麵前提起。


    不知道是從哪裏聽來的,可他又從來沒離開過這裏。


    “是新來的護士姐姐,她每天給我打針的時候怕我痛,每次都問我問題,我回答的時候就不覺得痛了。”


    唐唐說的話有點長就會累,他停頓了下來呼吸了幾下後又繼續說:


    “護士姐姐問我媽媽呢,我說媽媽在工作,她又問我爸爸呢……可是我不知道爸爸是誰,媽媽,我爸爸呢?”


    唐晚的眉頭緊緊鎖了一下,慢慢的連呼吸都痛了,她哽咽了一下,“爸爸……爸爸也在工作。”


    唐唐感到新奇,他側著身子拽著唐晚的衣角,瘦瘦的小手上遍布針孔。


    “媽媽,可是爸爸從來沒來過,他很忙嗎?”


    “嗯。”唐晚的喉嚨堵得難受,哽咽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該怎麽告訴他,他的爸爸曾經拿著槍指著她的肚子,不準她生下他。


    他還這麽小,又病著,何苦受這些罪。


    時間到了,唐唐忍著不哭的對唐晚說:“媽媽再見,唐唐會乖乖聽話,會乖乖吃藥打針,媽媽要快點再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含糊不清,最後一個字都破音了,最後委屈的緊緊抿著唇一個字也不再說。


    或者,說不出來了。


    唐晚強忍著心頭上撕裂的疼痛,微笑的說:“好。”


    離開隔離區後,唐晚走得急沒看清有人迎麵而來,被那人撞了一下。


    “哎喲——”


    她餘光看見是位老太太,眼看老太太身子傾斜,她眼明手快的上前一步將人往回拉。


    “大媽,您沒事吧?”


    老太太脾氣好也不罵人,隻是抬眼看著她,慢慢的眼底都是驚訝。


    “唐晚?”


    第111章 能瞞一天是一天


    唐晚先是一愣,而後也認出她,激動的拉著她的手,問她:“劉媽,你怎麽在這?”


    當年唐晚從葉城逃離後搭上了到洛城的火車,隻不過她因為害怕被唐家的人找,所以沒有到終點站,而是在中間的小鎮下的車。


    她舉目無親,又懷著孩子害怕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幸好劉媽一家人收留了她,她才能安安心心的將唐唐生下來。


    後來唐唐病了,她才離開小鎮,害怕自己的事情連累到他們,又害怕雷之行那些人,沒有聯係,已經有三年沒見過劉媽他們了。


    沒想到,再見居然是在醫院裏。


    劉媽看著唐晚緊緊的皺了一下眉心,說:“還不是劉石那孩子,得了胃潰瘍,在住院呢。”


    劉石……


    唐晚當年到劉家的時候,劉石的父母已經過世了,十幾歲的孩子跟著奶奶相依為命,現在應該也有將近十八歲了。


    “怎麽會得了胃潰瘍?”


    劉媽眼眶都紅了,心疼道:“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他去年就輟學了,到工地裏幹活,經常忙得飯都顧不上吃,才得了這病。”


    劉石從小就懂事。


    唐晚聽著也紅了眼眶,攙扶著劉媽,安慰她:“沒事的劉媽,胃潰瘍不是什麽疑難雜症,住院期間聽醫生的,很快就能治好了。”


    劉媽點了點頭說:“大夫們也是這麽說的,所以我也沒有太擔心,就是心疼這孩子。”


    她又忽然想到什麽,拉過她問道:“唐唐的病怎麽樣了,這幾年你都沒和我們聯係,我們什麽情況都不知道。”


    唐晚自責道:“劉媽對不起,讓您擔心了……唐唐現在就在這家醫院裏,不過病情比較複雜需要隔離起來,很多天才能見他一次。”


    劉媽聽著不免垂淚,“唐唐這孩子命苦啊。”


    唐晚緊緊拉著劉媽的手,而劉媽也是仔細的看著她,心疼道:“瘦了。”


    而後,劉媽帶著唐晚去劉石的病房,普通病房裏人來人往。


    劉石躺著原本是閉上眼睛的,忽然麵前罩下一道陰影,隨即就聽見奶奶在叫他,他忙睜開眼睛。


    卻看見另一個人站在一邊,他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吃驚的叫道:“晚姐,怎麽是你啊!”


    眼看著他要坐起來,唐晚連忙過去按住他的肩膀,順勢拿過另一個枕頭給他墊著,一邊說:“賺錢也得兼顧身體啊,奶奶一把年紀了還得照顧你。”


    雖是埋怨,但她卻是心疼他的,在她眼裏早就將他們當成一家人,要不是唐唐出了事,她恐怕就會一直住在那個小鎮了。


    劉石聽著嘿嘿的幹笑了兩聲,說:“我身體壯,跟奶奶說了沒事,她偏不信,一定要我來醫院,你看現在還得穿病服還要每天吃藥,真是麻煩死了。”


    “呸呸呸,不準說那個字!”劉媽聽著就過去打他。


    劉石一邊躲著一邊笑道:“好好好,我改還不成嗎,真是麻煩die了!”


    劉媽聽不懂英文,隻說他胡說八道。


    唐晚好笑的白了他一眼。


    離開醫院之前,唐晚拉著劉媽到醫院走廊,從包裏拿出幾百塊錢塞進劉媽手裏,劉媽連忙推了過去,拒絕道:


    “家裏還有一些積蓄,給劉石看病的錢夠的,唐唐的病還需要花很多錢,你自己要留著。”


    唐晚還是將錢塞進了劉媽的口袋裏,說:“給劉石買些吃的,我有事要先回去了,明天再過來看你們。”


    ……


    度假山莊木屋的燈在唐晚住的那幾晚都是明亮的,如今又恢複了往日的昏暗。


    秦恒端著藥上樓,他的視力極佳,就算再暗也能看得清。


    他上樓的時候唐秋山正在看什麽東西,走過去後,他也沒有收起來,卻是秦恒看見文件上麵那兩個字的時候,手裏的藥都灑了一些出來。


    “唐先生,你……”


    唐秋山麵不改色的將東西放在一旁,然後才朝他看過去,如墨的眸子閃著細碎的暗光,“隻有你們兩人知道,誰也別說。”


    腳步就站定在原地,秦恒看了看手裏蕩出來的藥湯,濃濃的苦澀味都浸染到他的心裏去。


    饒是他定力再好,在看到遺囑兩個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心情複雜。


    他將碗放在桌上,旁若無人的坐在唐秋山對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說,坐在那裏緊緊蹙著眉頭。


    兩個人都安靜著。


    過了一會兒,秦恒斟酌了之後才說:“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你這樣弄得我會很灰心……”


    “秦恒……”唐秋山打斷了他的話,他低低的咳嗽了兩聲。


    “這些年你一直用藥吊著我的命,你我心知肚明。你老實告訴我,也別想瞞著什麽,到底還有多久?”


    秦恒的眉頭越鎖越緊,到最後他都不忍再看唐秋山,轉過頭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沉默了一會兒說:


    “說實話,我也不敢保證。病症隨時都可能嚴重,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半年,左右超不過一年,不過至少還有時間,我一世英名可不能毀在你的手裏。”


    說到最後,秦恒自嘲的笑了一下。


    唐秋山安安靜靜的聽著眼神依舊不動分毫,生生死死這些年,他看淡了很多。


    從死神手裏奪來的這麽多年,他嫌不夠,可是再多的,他也沒力氣了。


    隻是……


    他捏了捏那份遺囑,咳嗽越來越厲害,秦恒過去給他順了順背,聽他講:“那些人勢必會將唐家攪得天翻地覆,她一個人我不放心,總要提前給她準備點什麽。”


    秦恒不忍看下去,撇過頭去歎氣,隻是紅著眼說:“她什麽都不知道,你就打算一直瞞著?”


    唐秋山舒了氣,緩了一下,清冷的嗓音帶著淡淡的嘶啞,“那天你和她在樓下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誰都不知道,這落地窗和桌子之間有一道兩指寬的縫隙,微微側身一眼就能看見樓下長椅。


    稍微有心就能聽見樓下人說話。


    如果不是那天唐晚和秦恒在樓下說話,恐怕唐秋山也不會發現。


    那天唐晚說的,他可都還記得。


    秦恒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什麽,走到椅子那邊又坐了下來。


    唐晚那天說唐秋山是她這些年一直逃避的,漸漸的就變成了她心裏的疤,每天都疼。


    如果揭開疤,她怕自己會疼死。


    原來,唐秋山都聽見了。


    他慢慢的抬眼朝唐秋山看過去,明明和他一樣的年紀,這麽多年容顏也未曾改變,可就這病,讓他整個人都帶著病氣,臉色也一直不好,唇色淡如櫻瓣。


    這麽多年,他都看在眼裏,愛情對他來說就是枷鎖,那煩人的東西他連碰都不想碰。


    可是這發生在他身邊的這一場,好像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往今天這個方向走,他不知道唐秋山那些年為什麽會任由其發展。


    他心裏不舒坦,說出來的話語氣也不好。


    “所以你就打算瞞到最後?”


    唐秋山平靜的眸子盯著他看,“能瞞一天是一天。”


    “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對她來說太殘忍了嗎?”秦恒說完後又覺得自己說錯了。


    殘忍……


    這個詞最不該用在唐秋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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