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走廊的最底端,是往生病患暫留的居所;隔了一個放置廢棄物的房間,樓梯口的正前方則是病曆室。


    陰涼森冷的地下室裏除了病曆室的工作人員較多外,其他地方幾乎沒有人走動。


    “好羨慕你呀!”一名工作人員正努力地爬上爬下將今天的病曆歸檔,還一邊用欣羨的語氣對底下遞病曆給她的同事說:“你可以有理由離開這裏,還有錢領,我真的好羨慕你!”


    站在下麵的另一個工作人員嘴角掛著微笑,臉上帶著一絲滿足,“我也隻能請十個月,等孩子生了,還是得回來。”


    “二少能趁這個時候休息啊!哪像我們,想離開覺得可惜,不離開又覺得可怕,哪有人將太平間設在地下室的?真是有夠恐怖。”


    “對呀,尤其是值大夜班的時候,好嚇人喔!”


    病曆室的工作人員不停地說話,因為害怕一旦沒有了說話的聲音,原本就寂靜的地下室會顯得更加陰森恐怖。


    房依香總是會無意中聽到她們的談話,但她並不屬於病曆室,而是太平間。


    而她也是太平間裏唯一的工作人員,她相當年輕,又是個女人,被安排在太平間工作自然是有特別的原因。


    最大的因素莫過於她個性粗暴,安插在任何一個部門都十分不妥,而且也很少有同事“歡迎”她的加入。所以,院方最後隻好安排她整日與死人共處,免得活人遭殃。


    在走向太平間,經過病曆室門前時,房依香總會無聊地晃進病曆室。但一見到她,病曆室的工作人員便會恐慌得猶如大災難即將降臨。


    她們恨不得讓房依香忙昏頭,完全沒有空閑的時間。


    因為隻要她一有空閑,病曆室就隨時有被“拆掉”的可能。


    所以,房依香永遠是忙碌的,她剛去門診部送完病曆回來,才走下地下室,就又被病曆室組長喚住。


    “依香,等一下去樓上的外科病房催個賬。”


    “催賬?”房依香疑惑地反問:“這應該是會計的工作吧?”楝病曆組長聞言有些尷尬,立即安撫道:“會計說這些病人欠了醫藥費很久了,但卻屢勸不聽不肯繳錢,會計說你的……口才比較好,可能有辦法……”


    房依香睨著病曆組長吞吞吐吐的模樣,開門貝山地問:“所謂的辦法,是不是讓我揍那些人?”


    病曆組長連忙用力搖頭,“打人是不對的,依香,我跟你說過多少次……”


    “是、是、是!”房依香隨便應了幾聲,奪下病曆組長手中的賬單,往門外退去。


    反正這又不是第一次了,她一向都是惡行的代名詞,在北大醫院的這一年,她已經得罪了不少人,而沒有人敢找她報仇的原因,就是因為她是空手道及柔道黑帶高手。


    最近,她甚至迷上了代表日本傳統的劍道。


    房依香搭電梯來到外科病房,才剛從電梯裏走出來,就聽到了一陣怒吼聲,並且看到一個護士卑躬屆膝地退出vip病房,口裏還不停地道著歉,蒼白的臉上不見委屈,隻有不知所措和擔心。


    “又被趕出來了?”護理長撫著額頭,感到頭痛不已。


    被趕出來的護士猛點頭,和護理站裏的其他護士一樣愁眉苦臉。


    “我會再想辦法的。”被趕出來的護士絲毫不覺氣餒,敲了敲門,又步入病房內。


    護理長搖了搖頭,“唉!他是岡崎醫生的好朋友,衝著這一點,就等於告知了他很不好惹。”


    “可是他是署長,真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凶!”有一名護士忍不住小聲抱怨了句,但臉上不見怒氣,反而掛著笑容。


    一直站在一旁的房依香越看越覺得莫名其妙,完全不懂她們在說些什麽。


    “對呀,沒想到他這麽年輕呢!”另一名護士抱著一疊病曆資料,幾乎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史上最年輕的署長,長相又跟岡崎醫生有得比!”


    “對呀……”


    護理站內嘈雜的說話聲再度因病房內的一聲怒吼而停止。這一次,那名護士狼狽地逃出門外,就連她方才端進去的飯菜也被扔了出來。


    見狀,房依香起了莫大的興趣,她的眼中閃過一抹興奮的光芒,不疾不徐地靠近病房門口。


    “依香!”護理長察覺到她的存在,如臨大敵地驚呼出聲:“你……你又想幹什麽?那人、那人得罪不得……”


    “他是署長?”房依香依然故我地拿過病曆掃了一眼。她還以為署長都應該是年紀很大的老頭子,沒想到這人這麽年輕就身負重任。


    “沒錯,是東京第一警署署長。”護理長提醒她,“這是全日本最受矚目的地方,尤其在他接任署長之後,破案率已達曆史新高,但他的脾氣很難搞,你千萬別管這件事!”


    房依香挑起眉,回以一笑,“我又沒說我要管。”


    “那你來幹嘛?”護理長巴不得她快快消失,應付一個夙川雷武已經去了她半條命,她可不想因為房依香又孝了半條命。


    房依香揮揮手中的賬單,理所當然的說:“會計部要我來賬。”


    語畢,她若有所思地睇了vip病房房門一眼,便緩緩地移動腳步,朝著賬單上的病房走去。


    見到房依香“不管閑事”的罕見態度,護理長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心中仍存著質疑。


    但護理長怎麽也猜不透房依香的想法。


    其實房依香是在等待,等待護士們無法忍耐那位貴賓。


    雖然她沒有資格插手管這件事,而且以她現在的心情也暫且不想參與。


    但,她會等,等到她心情累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


    不過,夙川雷武的魅力真的很大,不論房依香走到哪裏,都可以聽到有人在談論他,整個北大醫院已經充滿了對他的崇拜和讚揚。


    外科病房曾是房依香最想效力的地方。


    不知為何,對她而言,因外力而受傷的患者遠比內科病人具有吸引力,也許這也反應了她嗜血的暴烈性格吧!


    說到脾性,從小到大,就連房依香的父母也不明白她到底是突變還是遺傳了誰?她母親是傳統的日本婦人,雖然嫁到台灣過著離鄉背景的生活,但卻從不見她喊苦喊累,就算是麵對沙文主義的丈夫,她也一直堅守著三從四德。


    所以,造就房依香火爆脾氣的原因在她父母心中一直是個謎,就連當時她堅持到日本就讀護校,她的父親雖然不相信缺乏耐心的她可以勝任護理工作,卻無法教脾氣火爆、倔強的她放棄這個念頭。


    “我真的沒錢嘛!”一個因車禍人院的大叔撇著嘴,擺明了要耍賴。


    房依香對照賬單和病床號碼,登時了然於心。原來院方已經將所有欠醫藥費不繳的病人都集中在同一間病房了。


    沒想到日本仍然有人沒有保險,原來在富裕的表相下,貧富差距懸殊的問題已漸趨嚴重。


    “你沒錢嗎?”房依香看著他嘴裏的煙,還有他那一口充滿煙垢的牙齒,眯起了眼。


    大叔完全沒有發現山雨欲來的前兆,咧嘴笑道:“就因為沒有錢,才出不去啊!又不讓我走,拖了一天又一天,還想要我付錢,這間醫院未免也太黑心了吧!”


    聞言,病房裏的其他人也開始附和他的說法,一時之間,病房內充滿了他們的怨言和批評。


    房依香睇著大叔那口牙,越看越覺得刺眼,忍不住建議道:“你要不要去洗牙?”


    “你要幫我出錢嗎?”他變本加厲地咧開嘴,展露他多年以來的輝煌成績,神情十分得意。


    “不。”房依香將賬單收入口袋,拿出手套戴上,“我當然不會出錢,可是我願意出力!”


    “出力?”大叔不懂她在說些什麽,也不在意,隨著周圍的嘈雜聲,他已陷入了自我陶醉的狀況。


    突然,他感覺到眼前一片模糊,嘴巴遭到一記重擊,四周也在瞬間靜默了下來。


    他隻覺得嘴裏疼痛不已,好像還有異物在口中,往手中一吐,便驚見幾顆斷裂的牙齒和血。


    “這些隻是門牙和虎牙,要不要連臼齒也順便幫你弄一弄?”


    房依香手指的關結發出喀喀聲響;恐嚇意味十分明顯。


    “牙……”他用“血盆大口”想發出聲音,但卻痛得讓他又合上了嘴。


    “我再問一次,你欠的醫藥費,多久能付清?”她若無其事地再次拿出賬單。


    見狀,房內的病患害怕地一心隻想盡快離開。用不著房依香多費唇舌,病患們便不約而同地開始找尋親戚朋友,希望可以順利離開醫院。


    房依香滿意地在紙上勾了勾,然後神采奕奕地走出病房。


    可是,當她踏出病房之後,又見一名護士對著那間vip病房房門猛鞠躬,刹那間,她的怒火溢滿了胸口。


    她快步上前,奪去了護士手中的餐盤。


    那名護士抬頭一見到她,立即愣在原地。醫院中有太多不利於房依香的傳聞,所以在所有醫護人員眼中,房依香三個字就代表了麻煩。


    房依香不發一語地端起餐盤開門進入病房。反正她現在很閑,而這個囂張難搞的署長正好很適合作為她發泄的對象。


    “我不吃!”一聲簡短有力的低吼在她入門的刹那響起。


    房依香望著坐在床上的夙川雷武,有些意外於他吸引女人的相貌。


    他的體格堪稱壯碩,卻不是肌肉糾結,反而很恰到好處地表現他修長健美的體型。


    更驚人的是,他的容貌和體格非常相襯,表現出男人應有的陽剛,昂然的劍眉凸顯他有神的眼,眸中總是有著不容小覷的寒意,這樣的五官組合起來,倒也不是橫眉豎目的醜樣,反而非常英俊好看。


    她不理會他的叫吼,逕自地走向他,並將床上的置物桌擺好,然後再將餐盤一擱,做了個請的手勢。


    “吃吧!”


    “你聽不懂嗎?”夙川雷武瞪著她,彷佛在責備她的多事及不知好歹。


    “不管我懂不懂……”她伸手攪動碗裏的熱粥,迎上他的視線,一字一句地道:“你已經享有太多特權,你又不是消化不良的病人,不過是斷手斷腳罷了,根本不需要限製飲食。若不是看你行動不便,根本不會有人容忍你的無理取鬧,又不是小孩子,吵什麽?”


    “你──”聞言,夙川雷武怒不可遏。這個女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嘲笑、諷刺他,他無法忍受。


    “這粥可是隻有兒童病房的小朋友才可以享用的呢!”她鄙夷地輕哼了聲,“小孩子都吃的東西,你居然也挑,簡直是連他們都不如!”


    “你說什麽?”他雖然對她的冷嘲熱諷感到氣憤,但更讓他生氣的是完全動彈不得、隻能任由她玩弄的自己。


    可惡!他發誓在傷好之後,一定要狠狠地將這女人綁起來痛打一頓。


    “快點吃啊!”房依香不客氣地命令道,嘴角微微向上扯起,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嘲弄。


    她才不會像其他護士一樣一味地對病患付出愛心,至少截至目前為止,她接觸過的病患都無法挑起她的惻隱之心。


    “我不要!”他的眉頭皺得死緊。


    她指著他完好的那隻手,刻意扭曲他的話道:“敢情你想要我喂?”


    聞言,夙川雷武瞪大了雙眼,覺得她已經嚴重羞辱了他。他猛地伸手一揮,餐盤立即應聲落地。


    餐盤落地的聲響讓在門外偷聽的護士們擔心地推門而入,生怕房依香又闖出大禍。


    但眾人一進門,隻見房依香額上的青筋狂跳,她的眼中閃著和夙川雷武黑瞳中相同的怒意。


    突然,房依香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抓起他那隻裹著石膏的腿,氣憤地用力一摔。


    病房內霎時充滿驚叫聲,但夙川雷武卻不吭一聲,隻是冷冷地瞪著她。


    “我不信你忍得住!”她皺起眉,將地上打翻的碗和湯匙拾起,朝他的頭頂一罩,碗裏殘留的熱粥立刻滑下……


    接著,她揚起眉,睨著他盛怒的臉,毫不畏懼的說:“浪費食物會遭天譴的!”


    夙川雷武的臉色早已變得鐵青,眼中更是燃燒著盛怒的火焰。


    突然,他揮出手,實物架應聲而斷,並不偏不倚地朝她的腳砸過去。


    “你這個……”房依香惱怒地瞪著壓在自己腳上的置物架,正想發難,便被一旁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架了出去。


    “我不會放過你的!”房依香奮力掙紮著。


    可惡,她還有好多話要說呢!這個人真是太不知好歹了,她從未像今天這麽生氣過,他真是太可惡了!


    “你以為你是誰啊!署長了不起嗎?現在還不是像個殘廢一樣躺在床上,你肯定是太遜了才會受傷,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能力不足的家夥罷了,哼!”她不死心地大吼著。


    她可是為他好,在觀察他的病曆記錄時,她發現他居然已經三日未進食,所以才好心進去“開導”他的耶!


    這算什麽?間接抗議醫院的夥食太差嗎?


    好不容易被放了開來,房依香拂去身上的灰塵,猛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剛才是哪些人架她出來的?她掃了四周一眼,發現所有人在將她架出門外後就立刻做鳥獸散,所以她的周遭根本沒有半個人。


    在氣憤難消,又找不到出氣筒的情況下,她隻好踢門出氣。


    但門卻出乎意料地彈開,然後硬生生的砸向一個男人的臉。


    夙川雷武被她惡毒的批評激怒,再也顧不得動彈不得的一手一腳,掙紮地從床上下來。


    好不容易才抵達門口,卻又受到她踢來的門板一記重擊,他的怒氣更是無法控製。


    看到這個結果,房依香忍不住大笑出聲。


    “哈,活該!”


    “臭女人!”他咆哮道,奮力地想逼近她。


    房依香無視於他的怒氣,不怕死地又道:“沒用的,想跑快一點,等傷好了再說吧!不過,看你這個樣子,就算沒受傷也不會有多厲害。”在他奮力移動的折騰之下,就算他的傷想快速痊愈也很困難。


    房依香敏捷地往後退,嘴裏未曾間斷的是嘲諷他的話語。


    看見他狼狽的模樣,她就十分開懷。


    閃人電梯後,房依香對著夙川雷武揮了揮手,“你放心,我會常來‘探望’你的,署長!”


    在電梯門關上之際,她仍然可以聽到他狂怒的吼叫聲。


    哈哈!她忍不住在電梯裏放聲大笑,發現他很適合在她無聊時讓她解悶。


    岡崎泉審視著夙川雷武的腳,發現上頭的石膏有破裂的跡象,而他的手似乎也變得即嚴重。


    “雷武,你偷偷跑回警署裏了嗎?”他雖然是腦科權威,但也是日本難得一見的全能醫生,他可不認為好友的這一點小傷會難得倒他。


    不過,為什麽他總覺得他的傷變得更嚴重了?


    夙川雷武腦中閃過一名女子嘲笑的臉,心情極度惡劣的說:“我必須出院!”


    “跟你的傷有關嗎?”岡崎泉明白夙川雷武一向不喜歡長篇大論,隻好以發問的方式尋找問題。


    “醫院有神經病。”夙川雷武望著窗外的草地,希望能藉此平息近日大動幹戈的火氣。


    “神經病?”岡崎泉疑惑地看著他,“北大醫院的精神病患不住在醫院……不過,你沒有出去,怎麽會遇到神經病呢?”


    “她跑進來!”


    “跑進來?”岡崎泉聞言,立刻瞠大眼,“女的?是哪個護士敢惹你?”


    真是太奇怪了!夙川雷武那張冷臉居然也會被氣得發綠?一向都隻有夙川雷武惹人生氣的份,從未有人敢惹他呢!這麽好玩的事,他非得問個清楚不可。


    夙川雷武瞪著岡崎泉那副等著看好戲的嘴臉,不由得拉下了臉。“事情不像你所想的。”


    “咦,我在想什麽,你又知道了?”岡崎泉晃到他跟前,指著他受傷的一手一腳,“我讓你住院的目的是要你好好休息,不是讓你在這裏和人吵架。”


    “非我自願!”他甚至不太明白那個女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不過,要是讓他知道,她肯定活不過今天。


    “這麽說好了,你的意思是她自己跑進來和你吵架,而你也破例和女人交談?”岡崎泉點出問題的症結所在。


    夙川雷武從不讓自己有和女人交集的機會,這也是他的習慣。


    也許是因為他自小在道場看了太多動不動就嚎啕大哭的女孩,所以才會習慣性地對女人感到厭惡。


    夙川雷武不想理會岡崎泉天馬行空的想像,他也不願意承認和那個笨女人有過“交談”,因為說是互吼可能還比較恰當。


    “她是誰?”


    “我不知道。”他冷冷地掃了岡崎泉一眼。


    “需要我幫你查一查嗎?”岡崎泉興致勃勃地問。


    “別多管閑事!”夙川雷武微慍地警告他。


    “你不想找那個女人?”所謂有仇不報非君子,既然那女人這麽可惡,以夙川雷武的脾性,肯定會將那女人揪出來才是。


    “你請先去忙吧!”夙川雷武疲憊的下了逐客令。他必須養精蓄銳,否則根本無法應付那女人突然而來的嘲諷和譏笑。


    他現在的首要之務就是要讓自己痊愈,不然什麽事也不能做。


    他當然會報仇,在他的四肢恢複正常運作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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