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男聲來自於背後:“把左手伸進你外套右邊兜裏。”


    這名搶劫犯還經驗老道。


    十六歲暑假,顧瀾生被強行送到軍事夏令營,教官如是告知:和罪犯形成對質時,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讓罪犯盡量使用左手,因為一個人的左手靈活程度不及右手的三分之一。


    按照指示,顧瀾生左手伸到外套右邊兜裏。


    用左手在右邊兜裏拿皮夾還真的很變扭,但還是拿到了。


    手觸到皮夾時顧瀾生腦子裏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搶劫犯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熟悉。


    “快點!”背後的聲音低聲嗬斥。


    好的,快點。


    把皮夾拿在手中,手在半空中做出半彎弧度。


    背後聲音冷冷說道:“不是皮夾。”


    不是皮夾?


    一名搶劫犯不搶皮夾那他要什麽?


    抵住後腦勺的物件在發力:“先生,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後腦勺被動往前傾斜半公分,那抵住後腦勺的物件和來自於背後冷冽氣息讓顧瀾生頭皮發麻,隻要對方勾動扳機,他腦殼隨時隨地開花。


    “不……不需要。”硬著頭皮說到。


    那位說了“不是皮夾。”不是皮夾那會是什麽,他外套右邊兜裏就放著皮夾和煙,等等……該不會是想要他的煙吧?


    左手回到外套右邊兜裏。


    舉在半空中從皮夾換成了煙。


    煙被拿走了,抵住他後腦勺的物件移開,餘光中顧瀾生看到有暗色物件掉落在走道地板上,淡淡的嘲諷聲緊隨其後:“窺視別人的隱私很有趣嗎?剛剛發生的一切就當是你窺視別人隱私所付出的代價。”


    窺視別人的隱私?這是什麽話?


    顧瀾生終於看清掉落在自己腳邊的暗色物件是什麽了,那是一支中型塑料吸管,吸管的一頭正黑洞洞對準自己。


    後知後覺,回過頭去。


    第一時間,顧瀾生目觸到熟悉的圖案,黃色的“列寧號”破冰船鑲在深藍色的背景中,看著十分的刺眼。


    這下,顧瀾生不對那件後背印有這座城市標誌性景點的夾克衫印象深刻都難了。


    比夾克衫更刺眼地是,穿夾克的人手裏夾著從他這裏掠奪走的煙,腳步從容,正往走道另外一頭,煙頭上那抹猩紅在幽暗的光線中忽明忽暗,那狀態像極了戰爭片導演們極力想追求的意境:所有人都趴到在地上,隻有他站立著,瀟灑又驕傲。


    顧瀾生在心裏暗地裏咒罵。


    乳臭未幹的小子。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以一支塑料吸管唬住了他。


    他一米八五,體重七十公斤,在軍事學校呆過,曾經不止一次把比他高比他壯的人擱倒在地上。


    “得了吧,小子!會耍點嘴皮功夫和會點腳下功夫是量和質的差別。”他得用他的方式告知乳臭未幹的小子。


    握緊拳頭,邁開大步,在距離少年還有一步之遙時側肩,打開臂膀,這是擒拿術的轉身背摔,以進肩、拉臂、拱身將對手背起懸空為主要步驟,從而達到把對手摔倒在地的目標。


    這套轉身背摔對於顧瀾生來說駕輕就熟。


    說不清是哪裏出的疏漏,整套動作隻完成三分之一,主動方就變成被動方。


    電光火石之間,少年的腳重重壓在顧瀾生左肩上,來自於左肩的重力讓他的身體被動以四十五度角偏著往牆上方向。


    直到身體被牢牢釘在走道牆上,顧瀾生都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他隻知道他的那個側身撲了個空,少年敏捷的身手足以媲美一頭非洲野生獵豹。


    “砰”一聲,頭顱磕在牆上發出悶悶聲響,少年以一個跆拳道姿勢單腳把顧瀾生的身體牢牢釘在廊道牆上。


    少年的臉在淡淡的光線中如數呈現。


    十七、八的年紀,五官輪廓還達不到成年人的深邃,但眉梢眼角卻異乎清俊,清俊中被揉進青澀皎潔纖塵,整個臉部線條一氣嗬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翩若驚鴻。


    一眼足以讓人感歎造物者之神奇。


    所謂驚豔,大致如此。


    眼前這份忽如其來的美好足以讓人忘卻凡塵俗世。


    這張臉生在這樣的時代,假如當它成為一張公眾麵孔,那麽這張麵孔所創造的經濟效益絕對會是驚人的:不會演戲不要緊,導演會對說“嗨,boy,隻要你露個臉就可以收工了”;不會唱歌不要緊,唱片公司製作人輕聲細語“親愛的,隻要你對著鏡頭微笑,把歌詞念一遍”;廣告商們更是雷厲風行,直截了當地遞上支票本。


    以上想法發生在顧瀾生看清楚男孩的臉時十幾秒內。


    顧瀾生不得不嗟歎,這個世界還是存在“耳濡目染”這種說法,顧家從事娛樂產業,到了他已經是第三代了。


    言歸正傳,言歸正傳。


    現在,他得想辦法盡快結束這尷尬場麵,尷尬且不光彩。


    少年有著和顧瀾生同樣的黑色瞳孔。


    但願,少年是一名中國人。


    異國遇到同胞等同於他鄉遇老鄉。


    “中國人?”顧瀾生用俄語問。


    回應他的是撲麵而來的煙霧,少年手裏的煙在眨眼間消失殆盡,隻剩下半截煙灰。


    煙霧繚繞,中少年微微眯起雙眼,似是在回味尼古丁所帶給他的感官衝擊,在這場感官之旅中有仙樂,有罌粟,有女人曼妙的身姿。


    抬手,少年抖了抖煙灰。


    這下,顧瀾生心裏樂嗬開了。


    嗯哼,乳臭未幹的小子把短板暴露出來了,抽煙姿態的確是很優美,但抖煙灰的動作已經充分說明一起。


    在和尼古丁的交道中,這是一名新手。


    這個小發現讓顧瀾生心裏稍微平和一點,那牢牢釘著他的腳看起來也沒那麽刺眼。


    這時,壓在自己肩膀的力道有所鬆懈,試探性地顧瀾生左肩稍做移動,少年警告目光迎麵而來。


    好吧,顧瀾生一動也不動。


    少年抬了抬夾煙的手,手往顧瀾生的頭頂。


    艸!顧瀾第二次在心裏咒罵。


    少年把他的頭頂當成了煙灰缸。


    真是……


    手握成拳頭狀,眼睛對上黑黝黝的直徑口。


    這一次,不是塑料吸管了。


    算了,每人都有倒黴時刻,顧瀾生鬆開手,手掌貼在自己牛仔褲上,以此來驅除手掌心的濕意。


    少年抖煙的手勢是很菜,可在耍槍這方麵是一名魔術師,也就眨眼間手裏多了一把槍,甚至於顧瀾生都沒看清楚這把槍的出處。


    不遠處的售票廳依舊燈火通明,又有人從走道出口經過,那人手機掉落在了地上。


    手機掉落在地上的聲響如誰的手輕敲了一下顧瀾生的後腦勺。


    元神歸位。


    少年走了,早就走了。


    顧瀾生呼出一口氣,少年輕飄飄丟下的那句“勞駕”尾音似乎還在他頭頂上徘徊,那聲“勞駕”伴隨著第二枚往他頭頂上按的煙蒂,忍無可忍中雙拳再度握起,然後他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音,就貼著他的太陽穴。


    拳頭再次鬆開。


    勞駕?!


    一把拍落頭頂上的煙蒂,這自然不夠,腳狠狠踩在煙蒂上,直到確認那枚煙蒂變成一具屍體,顧瀾生這才收回腳。


    從售票大廳方向傳來淩厲的一聲“先生。”


    看了一眼貼在廊道上“亂扔煙蒂者罰款一百盧布”的標語,顧瀾生把一百盧布交到冰球館的工作人員手中。


    對於顧瀾生來說,來到摩爾曼斯克的第二天是倒黴至極的一天,這天一名少年以那樣莫名其妙的方式劫走他的煙,還讓他的頭頂充當了一回煙灰缸。


    現在,顧瀾生基本上可以確定少年要麽就是中國人,要麽就是和中國有很大的淵源。


    離開前,少年接一通電話,顧瀾生清楚聽到少年用中文說出一句,也是短暫通話過程中唯一一句:“是的,我見到他她了。”


    至於少年口中的是“他”還是“她”顧瀾生無任何好奇,他隻想快點離開這倒黴地方。


    一走出冰球館,顧瀾蓁就決定把發生在這裏的一切忘得一幹二淨,畢竟,他才損失幾根煙而已。


    回到維多克的家已是八點左右時間,維多克正在和他那位叫阿米奴的鄰居喝酒。


    阿米奴在摩爾曼斯克港工作,莫斯科是他的家鄉,為了支持家鄉球隊,他把這禮拜的早班都換成晚班,到現場去給家鄉球隊加油打氣,沒想到球隊以那樣的方式輸掉比賽。


    九點,阿米奴沮喪著一張臉離開維多克的家,他得去上夜班了,離開時一腳把維多克的貓踢了連翻幾個滾。


    維多克也不計較,他和顧瀾生說,阿米奴大叔除了愛喝點小酒之外,其他方麵都還不錯。


    一月十八日,這天對於摩爾曼斯克人來說是特殊的一天,在這一天他們將送走極夜,夏至來臨前,太陽將從地平線升起。


    當太陽從地平線升起“下午三點半開車看夜景”的趣談就變成“深夜我在俱樂部喝得醉醺醺回家路上遇到剛從森林采完蘑菇的老夫婦”。


    這一天,也是顧瀾生在這座城市的最後一天。


    這天,顧瀾生起了個大早。


    第6章 平行世界(06)


    一月十八日,顧瀾生起了大早,他打算利用這天好好看看摩爾曼斯克。


    這天是摩爾曼斯克的傳統節日——太陽節,對於這座城市的居民來說這是忙碌的一天,摩爾曼斯克政府會聯合當地居民在這天舉行一些民俗活動。


    摩爾曼斯克位處北極圈的邊沿區,極夜極晝現象遠沒處於北極圈中心地區那麽明顯。


    所謂極夜除了沒有日照,一天大多數時間和驟雨前的低壓天色沒什麽兩樣,極夜現象較為突出的是周期開頭幾天和最後一兩天。


    上午十點,顧瀾生走在摩爾曼斯克街頭。


    比起昨天,今天天色更為陰沉,像盛夏雷雨即將來臨之即,天昏地暗,多數光源來自於街道路燈車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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