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姨並不打算放過她,娓娓道來著:“為了和鮮於瞳的牧羊犬混熟,阿烈打過一次狂犬疫苗。”


    賀煙這麽一說,戈樾琇想起一件事情,那是一個周末,在約翰內斯堡的公寓,她發現他腳底處有一個淡淡印記,問他怎麽了,他說是在夏令營時受到的傷,仔細想來,那個印記應該是犬牙印。


    “是左邊腳底嗎?”問。


    “嗯,安德烈的牙齒都穿過鞋和襪子。”


    並不是夏令營留下的,對她撒謊,她的甜莓罪加一等。


    眨了眨眼睛,那層浮光隱去,監控畫麵重新變得清明,這會兒,宋猷烈正在和牧羊犬逗樂呢,想必,現在宋猷烈已經無需為鞋子被咬穿而擔憂了。


    和牧羊犬逗樂的宋猷烈讓戈樾琇產生了淡淡陌生感,也許,這個樣子的宋猷烈才是原本應該呈現出的宋猷烈,畢竟,他才二十二歲。


    宋猷烈把一塊披薩往地上一扔,臂膀橫在披薩和牧羊犬之間。


    顯然,宋猷烈這是把自己的手臂當成欄杆,那家夥想要吃到披薩的話,就得跨越那道欄杆。


    牧羊犬卯足了力氣,幾個助跑,縱身一躍,動作做得幹淨利索。


    幹淨利索的動作得到一邊觀戰的鮮於瞳的掌聲。


    監控畫麵裏,兩人一犬所呈現出來的氣氛一片融洽,可惜地是,現在不是藍楹的花期,如果此時兩邊的藍楹花都盛開的話,畫麵一定會非常唯美。


    不過,那唯美的畫麵一定出現過,宋猷烈每年藍楹花期時都會來到洛杉磯陪鮮於瞳散步。


    也許是她哭喪的臉讓賀煙意識到見好就收是一種美德,她說阿樾我們走吧。


    “好。”


    艱難移動腳步,手裏的花束變得沉甸甸。


    賀煙把她帶到獨立式的圓形筒樓前,筒樓有兩層,第一層有三間房間。


    賀煙邊爬樓梯邊和她做詳細介紹:說鮮於瞳在第一個房間裏完成了高中課程,阿烈給她安排了老師,再配合網上授課,鮮於瞳去年拿到了高中畢業證書;第二個房間更早前是藝術室,今年因鮮於瞳對廣播產生興趣改成了廣播室,最近階段,鮮於瞳接到了兩檔廣播節目,反響不錯,最後那間是安德烈住的。


    這聽起來麵麵俱到,不是嗎?


    爬完樓梯。


    第二層有兩個房間。


    賀煙手指靠左房間:“那是書房。”


    停在靠右房間外。


    那麽,這應該是鮮於瞳的房間了。


    賀煙打開房間門。


    戈樾琇以為迎接她地會是充滿夢幻的空間,畢竟,有一千株藍楹先例,但遺憾地是,鮮於瞳的房間簡單得讓人都要以為住這裏的是修女,不是灰就是白,無一絲亮色,環顧四周,甚至於連一麵鏡子也沒有。


    賀煙緩緩走到麵朝海岸區的窗前,說初次來到這裏鮮於瞳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天時間要麽就是睡覺,要麽就是站在窗前發呆。


    “阿烈大約會在十分鍾後離開這裏,我之前已經和鮮於瞳說了,你今天會來看她。”賀煙和她說。


    賀煙還說,她之前一直不明白宋猷烈怎麽會對鮮於瞳那麽的執著。


    半感歎半惆悵:“現在想來,阿烈對鮮於瞳的執著有一半來自於你。”


    賀煙走了,說是到車裏等她,離開前還特意提醒她這房間沒有鏡子:“阿樾是個聰明的孩子,小姨希望你能有心理準備。”


    嗯,讓她一邊承受嫉妒啃咬心靈,一邊又拿小時候的那一套糊弄她。


    當然,她可不能一直處於挨打,問小姨你知道阿烈昨晚在哪裏過夜嗎?


    “小姨,阿烈不乖了對不對,他在騙了我同時又騙了你,而且,這裏不是約翰內斯堡,這裏是洛杉磯,我住在三樓,小姨住在二樓。”細聲細氣說道。


    戈樾琇成功做到讓賀煙煞白著一張臉離開。


    把花束放在一邊,來到窗前。


    那番話說出,心裏又隱隱約約疼開,這次更清晰,像細細的線一陣一陣刮著她承痛力最為薄弱的環節。


    該怎麽形容來著?宋猷烈那混蛋騙了他表姐,同時又欺騙了他的母親。


    笑出了聲音。


    再環顧了房間四周,戈樾琇還是沒能找出一麵鏡子。


    即使心裏有所準備,但在那扇門從外打開時,戈樾琇還是下意識別開臉。


    別開臉,轉過身,麵對窗外。


    窗外綠陰如蓋,白浪翻滾,海天相接,深深遠的淡藍處,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海。


    關門聲響起,來到她身邊的腳步宛如鬼魅,腳步停在窗前。


    耳畔,傳來:


    “十五歲時,相信守護天使,相信在你因疏忽身體失去平衡時守護天使一把拽住你後衣襟,免於你從樓梯上跌落;十五歲時,相信爸爸曾經在漫天繁星的夜晚來過,那忘關的窗戶是爸爸關上的;十五歲,也相信那個少年被關進那幢白色房子裏,隻因說這話的人是宋猷烈的表姐,相信宋猷烈的表姐就等同於,相信宋猷烈。”


    嗯,鹹魚頭變得會說話了,聲音線條不錯,很能調動氣氛,相信假以時日,鮮於瞳會在廣播界占有一席之地。


    不然,那麽蠢的話怎麽會把她聽得心有戚戚然。


    “上山時我扭到腳,也許那是一個很好的暗示,‘快回去吧’,但我沒有相信,憑著一股傻勁找到那幢白色建築,分明,那個登山者們的歇腳點,大門緊閉,不得其入,門外還貼著給登山者們的告示,我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天已經黑了,我怎麽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想起口袋還放著手機,倒黴事連串,手機脫手,手機沒撿到我卻掉進山坳裏再也沒爬上來,醒來周圍都是火,我的身體被樹幹牢牢壓住,後來,我就變成這個樣子。”


    “到現在,我依然記得你在巴士上從包裏拿出的美金一疊起碼有三英寸厚,那麽厚的一疊肯定有五萬美元以上吧,你看都不看,把美金交到那些人手裏的動作做得瀟灑極了,像你這樣的人。”


    “像你這樣的人永遠不會知道,那個夜晚對於我的意義;像你這樣的人和十五歲的鮮於瞳撒下的謊言就等同一你把三英寸厚的一疊美金交到那些人手上一樣,傲慢而嘲弄。”


    “醒來時,我和他們說,是因為媽媽和我一位叫做宋猷烈的朋友才堅持下來,‘要是我走了媽媽就沒人陪伴’‘我要是這樣就走了,宋會因此而愧疚終生’我和他們這樣說。”


    鮮於瞳在笑,一縷一縷,像一種叫鼩鼱的洞穴動物,在夜裏發出的聲音:“那是我第一次騙人,媽媽和宋是其次,戈樾琇才是鮮於瞳堅持下來的最大功臣。”


    “戈樾琇,你就不想看看我嗎?看看那叫鮮於瞳的女孩因你的一次謊言變成現在這幅鬼樣子。”


    “是的,鬼樣子!”


    要的,要看的,怎麽也得看。


    窗是打開著的,天光處於一天中的極盛時刻,以排山倒海之姿狂瀉而下。


    那張臉清清楚楚。


    一邊還是鮮於瞳的,是那帶有點倔強又有點盲目的鮮於瞳,另外一邊則像戴麵具,麵具花紋有點像老樹的皮。


    其實,也沒多可怕。


    讓戈樾琇第一眼就下意識避開的應該是鮮於瞳的嘴唇。


    鮮於瞳的嘴唇塗著豔麗色彩,是一層覆一層塗上,還是剛剛塗上的。


    嗯,鮮於瞳學會耍心眼了。


    分明,她是以這樣的方式達到把戈樾琇嚇了一跳的效果。


    第135章 天鵝挽歌


    目光落在鮮於瞳豔紅的嘴唇上,再去看她的雙眸,右邊眼睛還是昔日模樣,黑漆漆,左邊眼睛因為燒傷,眼角處有幾處褶皺,那幾處褶皺導致於眼球往下輕微傾斜。


    不管是好的眼睛,還是燒傷的眼睛,都裝著同樣的情緒:憤怒,詛咒。


    “我給你留了禮物,你要看嗎?”鮮於瞳問。


    點頭。


    鮮於瞳拿來一疊圖片,把圖片一一攤開在戈樾琇麵前。


    娓娓道來著:這張是被燒傷的背部,就是這該死的背傷導致於她近半年的時間都是反著睡覺的,哦,這都是戈樾琇的錯。


    這張是燒傷的腿部,它像不像壞掉的胡蘿卜,接下來這張是臀部,臀部麵積雖然燒傷麵積不大,但相信已經足以讓男人們大倒胃口。


    像在說別人的故事:說最開始時怕傷口感染她渾身包著紗布,走路睡覺就像一具木乃伊;每天晚上都是在噩夢中醒來;孩子們看到她驚恐萬分;那些以同情目光看著她的人們,偽善家們。


    斜著的眼球瞅著她:“戈樾琇,你覺得我現在還像約翰口中,連一隻螞蟻也不願意傷害的鮮於瞳嗎?”


    半邊被燒傷的臉改變了鮮於瞳的肌肉走向,衝著她,露出了笑也不像笑,哭也不像哭的表情。


    最後,鮮於瞳說到了宋猷烈。


    說宋猷烈給她安排了植皮手術,負責為她植皮的醫生和她保證,三年後可以讓她恢複到百分之九十。


    “目前,德國一家醫療研究所正嚐試以動物毛皮克隆出和人類皮膚百分之百吻合的產品,未來五年,這款產品將投入市場,這是他今天帶來的消息。”鮮於瞳問,“你想知道我是怎麽回答他的嗎?”


    “想。”答。


    “我說我會好好考慮,從前他給我說這類話題,我都拒絕了,我說我怕疼,因為火燒到我身上時特別疼,我疼怕了。”鮮於瞳還說,你別看我是笑著和你說這話,但我的內心在流著淚,哦,不,是在流著血。


    以無比嚴肅的語氣:“真的很疼。”


    肯定,這又是戈樾琇的錯。


    “戈樾琇,你想我去做植皮手術嗎?”


    點頭。


    “要是植皮手術一次性完成就好了,但問題是那不可能是一次性手術,未來三年我都得在手術台度過。”緩緩抬手,燒傷的手在觸摸她的頭發,說,“頭發可真漂亮,和我第一次見到時一樣漂亮,我還記得那天你戴的帽子顏色,當時我還以為是哪個國家來的公主呢,我想象中的公主就是你當時的模樣。”


    讓她想想,她和鮮於瞳的第一次見麵,莫妮卡海灘,金燦燦的夕陽,穿綠色連衫裙的少女,不是很搶眼,但耐看,就像是飲水機男孩說的,眼睛總是不由自主被那張臉吸引。


    “鮮於瞳,你聽宋猷烈的吧”她說。


    “好。”鮮於瞳回答得幹脆利索。


    但。


    前提是——她得離開宋猷烈。


    “你得收起你那齷蹉的思想,離他世界遠遠的,我不允許,也惡心你對他有一絲一毫的窺視。”斜著的眼球冷冷看著她。


    拋去後麵那番話,鮮於瞳前麵提的建議還是讓戈樾琇有一瞬間的心動。


    鮮於瞳去做植皮手術她就解脫了,不需要被這陳年舊事壓得喘不過氣來,不知道還好,知道鮮於瞳變成這幅樣子,說這是二次打擊也不為過。


    戈樾琇的人生苟延殘喘。


    賀煙太壞了,幹嘛讓她知道鮮於瞳的事情,這結果比鮮於瞳死了更糟糕。


    一張張放在她麵前的圖片觸目驚心,如果這人不是鮮於瞳的話,她也許會和常人一樣敬而遠之,再報以同情目光,在心裏念叨:多麽美好的年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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