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譚真在自己耳邊說,“結了婚保證不跟你發脾氣。你答應嗎?”


    房間裏隻亮著壁燈,黃色的光暖暖的。


    梁京京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求婚是這個樣子,沒有鮮花,沒有鑽戒,隻是這樣躺在床上抱在一起,很平常地說著話,而她的內心卻無比的心醉和感動。


    暖暖的。


    這份溫暖悄然叩擊著她鐵石般的心扉,叩擊著十七歲的秘密。


    “譚真,”梁京京在他懷中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你的信我隻收到過7封,沒有28封。”


    她不知道另外的二十一封去了哪,她隻收到過七封。那七封裏有他描寫的新疆生活,有他回憶他們去彭良的事,還有他抄寫的情詩。


    信裏的他比真實生活裏的他能說會道,一寫就是三四張紙。


    那時的梁京京和媽媽住在親戚家的一個平房裏,母女倆同住一個小房間。看到他信裏描述的那些,她不自禁地會去暢想新疆,想象那裏高闊的藍天、無垠的沙漠,還有終年蓋著銀雪的天山。


    梁京京印象最深刻的一封,他在裏麵塞了一幅畫。


    是一幅鋼筆畫,畫了一架飛機,清晰到可以看出飛機上的每一個零部件,像印出來的一樣工整漂亮,仔細看紙上還有用橡皮擦不掉的鉛筆印。


    癡心的少年還附了張紙寫道:“我的朋友告訴我,送別人東西一定要送自己最心愛的。這是我最心愛的戰鬥機,我把它畫給你,希望你也可以喜歡。”


    這七封信,梁京京一封沒回。


    後來,她再也沒收到過他的信。就在梁京京以為這個奪走她初吻的少年已經把她忘了時,高二那年,梁京京卻又在自己的校門口看見了他。


    她一直記得,那是七月,正常上課的日子。


    晚上放學了,校門口人潮湧動,她推著車跟那時的“初戀男友”一同出來。那是個長相帥氣、穿著時髦的男生,梁京京算不上有多喜歡他,可他每天都會接送她上下學,校裏校外地保護她。


    那天像往常一樣,他們一起出了校門,說著班上的趣事。說笑間,男生趁機摸了摸她的臉。梁京京最討厭他對她毛手毛腳,有點生氣地推了他一把,男生卻還心裏沒數地低下頭,湊近看她的臉。


    “幹什麽呀你!”她煩躁地推他的肩。


    可下一秒,梁京京卻頓住了。


    少女的目光越過男生的肩,越過從眼前不停虛晃的人影,久久凝在半空。視線的那頭,人聲鼎沸的學生大潮裏,是一抹黑色的身影。


    少年穿著一身黑,背著黑色的書包,頭上戴著一頂藏青色的鴨舌帽。他傻傻地站在路邊,長高了,變黑了,她卻還是認出了他。


    可就在她看過去時,他卻已轉身朝她後方走去。


    人潮中,梁京京就這麽呆呆地望著,不確定地望著,望著少年踽踽獨行的背影頭也不回地融入人海,消失在了深不見底的時光隧道中。


    所以,梁京京真正存有的不光是那枚金色的徽章,她一直存著那七封幼稚癡情的信,在顛沛流離的歲月裏,她每搬一次家都帶走一次,直到在長春有了穩定的住所,它們才有了妥帖的存放處。


    梁京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存著那些東西,也一度以為自己早就把他忘了。


    她不願承認的是,那個頭也不回的背影早已鐫刻進了那段晦澀難行的歲月,鐫刻在了她一去不返的青春時光裏。


    現在,那個少年又回來了。


    第70章 70


    那天一早譚真走後,梁京京恢複了正常的生活, 又開始每天等他的電話、短信,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不同的是,譚真給她發來了一大堆表格, 說是結婚需要的材料, 讓她先填了。梁京京看著那邊雲裏霧裏的表格,感覺像是在申請入黨。其實她有點擔憂,不知道自己家的情況會不會影響。


    譚真說:“沒什麽影響, 都是走形式。”


    “裏麵很多地方我不會填, 根本看不懂。”


    “這樣吧, 我馬上找份樣本給你, 你先把會填的能填的填起來,其他的我來搞。”


    “這麽簡單?”


    “嗯,”譚真在屏幕裏笑,“你以為呢?”


    梁京京想了想, “那還有我媽那邊,你得跟我回去一趟, 跟她說一聲。”


    “當然, ”譚真說:“我這邊還有一個月就差不多了,結束之後我們就回去。”


    梁京京覺得他們這個結婚跟鬧著玩似的,有點像私定終身,譚真說要結就要結, 一刻也不耽誤, 什麽都不管不顧的。


    他不管不顧梁京京更加不管不顧, 本來這些手續她就都不懂,全聽著他的指揮在辦。


    至於他家裏什麽態度,梁京京現在完全不在乎。她隻需要看著他、相信他。


    而此時,即便隔著屏幕梁京京也能看到譚真臉上的疲憊,她知道他們的選拔臨近結束,最近訓練強度很大,聽譚真話裏的意思就跟期末考似的,他們隊裏所有人都在放手一搏。


    這是一個多星期以來他們第一次視頻。聊了幾句,梁京京體恤地問,“你是不是很累,要不你休息吧。”


    譚真搖頭,“不累。”


    他此時正躺在床上,一隻手枕著頭,一隻手拿著手機搭在胸前。這個角度,梁京京看到的全是他的雙下巴和鼻孔。


    梁京京像是魔障了,連他這個角度都覺得有點帥,隨意又放鬆,男人味十足。


    她坐在梳妝桌邊,手拄著臉,忍不住說:“你好帥啊。”


    譚真被她逗得笑了下,“犯什麽花癡。”


    梁京京也笑了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都沒問過你,這次你要是成了,會不會被重新分配?”


    “要是成了,可能會留在雲南。”譚真加上一句:“現在隻有這邊裝備了最新的戰機,以後就不知道了。”


    “那要是沒選上呢。”


    “可能會回安徽吧,我原來的部隊。”


    一頭是遠在天邊的雲南,一頭是近在咫尺的安徽。這個答案有點出乎梁京京的意料,兩人隔著屏幕對望著,一時無話。


    譚真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很平淡地問:“想我選上嗎?”


    梁京京一秒都沒有猶豫,“你是最好的飛行員,當然要飛最好的飛機。”


    譚真不無自豪地笑了下,囑咐,“天冷了,少穿裙子,不要把膝蓋凍壞了。”


    梁京京點頭,“知道,你休息吧,我還要備課。”


    兩個人掛掉視頻,梁京京收到了譚真發來的一個紅包。


    兩千塊的紅包,備注:給京寶買衣服。


    梁京京心裏美滋滋的,卻回道:“我要大鑽戒。”


    譚真很快回過來:“以後買,現在沒錢。”


    梁京京發去了一個萌萌的小貓咪表情。


    譚真沒有再回。


    梁京京也是跟他深入交往後才知道,他家條件好,但他從來不拿家裏錢。譚真現在的房子和那破車都是自己買的,房子首付是一大筆錢,按說他也剛工作兩年,也拿不出這麽多錢。這說來就好笑了,他買房子用的是他從小到大積攢下來的壓歲錢。


    譚真常年在部隊,衣食住行就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平時唯一的愛好就是折騰點飛機模型,工資基本都原封不動放在那。跟梁京京在一起後,他現在每個月的工資至少在她身上花掉一半。


    自己的女人自己疼。隻要在能力範圍內,譚真都想給她好的,不說別的,穿的用的不能比別的女孩差吧,再者,梁京京本身就比別人愛漂亮。


    這頭,梁京京一開始還有一點心疼他的錢,後來知道他家條件好,而他自己平時又不花錢,毫無壓力,她花他的錢便花得心安理得了。或者應該這麽說,他現在對她再好,她都心安理得。


    何況他們都要結婚了。


    天氣漸漸涼了,梁京京不喜歡厚衣服,用那兩千塊買了件長風衣,穿起來瀟灑又幹練。


    這天下午,下課時間,梁京京拿著書從操場邊路過,一群男生正在籃球場裏打球,歡呼聲陣陣。


    梁京京一眼就看到了裏麵的蔣思藍,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蔣思藍現在在她的課上老實多了,雖然常常還是冷著臉對她,但心裏已經開始向著她,這個梁京京能感受到。


    青春期的小男生,你仿佛永遠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又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蔣思藍這邊剛搶了球,一路突破著防線去上籃。可就在突圍對方防守的時候,他不知道怎麽就瞄到了站在球場外的梁京京,一不留神便被衝上來的人撞倒了。結果對方也沒預料到他開這麽個小差,同樣被撞倒在地。


    意外發生得很快,等梁京京反應過來,就見蔣思藍抱著腿躺在地上。


    我去……


    梁京京快步走過去。


    幾個打球的學生圍著躺倒在地的蔣思藍,都有點不知所措,有人想扶他起來,有人又在喊著不要動。


    梁京京問蔣思藍:“腿傷到了?你還行不行?”


    蔣思藍仰麵朝上,疼得齜牙咧嘴。


    附近的體育老師正好過來了,幫著看了看,跟梁京京說,“可能骨折了,最好帶去醫院拍個片子,以防萬一。”


    梁京京一聽骨折心裏就有點急了,立馬讓體育老師幫忙把他背起來,找了輛車帶他去醫院。


    梁京京已經不是第一次碰上學生骨折,她打心底裏佩服這些精力無限的小孩。


    蔣思藍在車上的時候疼得眼睛都紅了,讓他們把他送去一人醫,“去一人醫,我媽在那上班。”


    蔣思藍的媽媽本身就是醫生,但她似乎是個很忙的醫生,這次人又不在本市。她在電話裏對梁京京一個勁地感謝,說會請同事去幫忙。果然,他們的車剛到醫院就有骨傷科的醫生來幫忙了。


    梁京京正在醫院裏幫著忙前忙後,剛跟學校打完電話,走廊上,她與一個人迎麵相撞。


    兩人幾乎同時頓住。


    梁京京收掉電話,傻愣愣地叫了一聲“阿姨。”然後才又補上一個微笑。


    譚母穿著一身米色係針織套裝,看著她反應了下,笑起來,還是那副可親的模樣。


    “你好。怎麽來醫院了?”


    “我有個學生骨折了,帶他過來看一下。”


    “是小思藍?”譚母問。


    “您也認識思藍?”


    譚母點點頭,“我剛好在醫院,她媽媽就是我們醫院的,走吧,一起去看看。”


    於是梁京京又跟在譚母身後進了治療室。蔣思藍躺在床上,最疼的骨折複位已經做好了,疼得他出了一頭汗。


    譚母進來,蔣思藍叫了一聲“幹媽”,聽得梁京京愣愣的。


    譚母跟幫他上石膏的醫生交流完又安慰了蔣思藍幾句。


    梁京京站在旁邊看著,譚母也站了會兒,對她說:“我們出去等吧,擠太多人在這空氣不好。”


    梁京京便跟著她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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