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明天我陪你到處轉轉,你看看屋裏缺了什麽,和管家說讓管家置辦。”陸琛下意識的伸手摟她,他速度快,不容霧寧拒絕,“這兒熱鬧,你在宅子裏拘久了,該瞧瞧外邊人的生活。”


    她本就是貞靜的性子,嫁過人後,話愈發少了,不像從前,幾天沒見著自己,拉著自己問東問西,新奇得不得了。


    如今,不開口問了,更不會拉自己。


    那雙手,或許再也不會搭在自己手臂上。


    “這樣不太好,男女有別,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不好。”


    陸琛滿不在乎,“我不怕。”


    眼下的霧寧沒有盤婦人髻,外人瞧見了也隻以為他們兩情相悅,不會亂嚼舌根,而且,這個小鎮,沒有人認識她們,可以肆無忌憚做許多事情。


    霧寧動了動唇,掙紮了兩下,陸琛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怕。


    他非但沒有鬆開,反而加重了力道,有些話抑製不住的脫口而出,“霧寧,我後悔了。”


    後悔放她離開,不然的話,她的眼裏,滿心滿意隻有他。


    霧寧茫然的抬起頭,身子後仰了些,拉開兩人的距離,柔聲道,“你後悔什麽?”


    見她眼神澄澈,哪怕長久奔波,眼裏沒有絲毫疲倦,平靜得如一湖春水,陸琛回過神,搖了搖頭,站起身,沒有說話,闊步朝外邊走去。


    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下。


    霧寧絞盡腦汁想了許久,陸琛約莫是後悔帶她來這邊了,一路走來,多是陸琛對她關懷備至,和從前無恙,而她惦記謝池墨,甚少搭理她,明明他們以前是無話不說的朋友,結果成了這樣,她心裏過意不去。


    可是她沒有錢財,不然的話,她想搬出去住。


    翌日,她跟著陸琛出門熟悉地形,陸琛讓她記著出鎮的兩條小徑,霧寧暗暗記在心裏,小鎮人聲鼎沸,喧鬧不已,街道兩側叫賣的小販聲音洪亮,霧寧怕人認出來,有意無意遮著自己的臉,陸琛看在眼裏,低低道,“用不著遮掩,你如今的模樣,少有人認得出來。”


    她瘦了很多,臉頰兩側甚至凹陷了些,姿色還在,但和圖冊上飽滿清麗的人相去甚遠。


    氣質不同了,看在人眼裏,模樣的變化也大。


    霧寧撫了撫臉,想起什麽,臉上閃過濃濃的失落,陸琛狀死沒留意她的情緒,領著她朝湖邊走。


    他知道,霧寧是擔心謝池墨也認不出她來。


    她所有的心思都寫在臉上,隻差沒開口問了,他明白。


    正因為明白,才不知從何開口。


    她們住在小鎮西邊,後邊有一座連綿的群山,旁邊是座湖,近日滿山的桃子開了,周圍來摘桃子的人多,有錢人家買了畫舫,夜晚直接歇在船上,晚上她看見的燈火就是從畫舫傳來的,連續逛了幾天她才熟悉了地形,吃飯時,陸琛問她想不想去山裏摘桃子,霧寧訝異道,“我可以去嗎?”


    小心翼翼的模樣讓陸琛心底一痛,“我讓花婆陪你上山,桃樹上蟲多,你記得帶上藥膏。”


    霧寧欣喜的應下,放下筷子,問道,“你也去嗎?”


    清澈的眼眸漾著期待,陸琛心軟了一下,沒有回答,有些事,他以為她忘記了呢。


    霧寧看出他的猶豫,輕聲道,“你說過帶我去山裏看桃花,摘桃子,你都忘記了?”


    那時候,她在他書架上找到本遊記,上邊記載了村裏的桃花節,她看得心動不已,他允諾她有朝一日帶自己去山裏看桃花,她欣然的點了點頭,補充說還要摘桃子,他皆應承下來。


    如今有這個機會,她想和他一起去,順便,彌補自己心底的歉意。


    以前的事,他們都無知,他對她的好,她都記得,不管怎麽樣,他們都是朋友啊。


    陸琛撥著碗裏的飯,有些食不知味,“看情況吧,明天沒事的話我陪你去。”


    霧寧歡喜的點了點頭,話不由得多了起來。


    陸琛卻不怎麽說話,隻偶爾附和一兩句。


    念著明日早起,飯後霧寧就讓花婆服侍她洗漱,說要早點休息。


    陸琛站在她身後,看她出了門才收回目光,看向遠處湖麵上閃爍的燈火,明天,他怕是不能陪她了。


    這時候,黑暗中匆匆走來一男子,徑直進了門,遞出手裏的信,“老爺要你馬上回去,謝家拿到份名單,謝池墨在京城大開殺戒,京城亂了套了。”


    陸琛麵不改色,“我知道了,準備好馬,即刻出發。”


    男子點了點頭,想起什麽,又道,“老爺問起您在邊溪的事兒,霧寧的事情,瞞不過去的話,我們恐怕......”


    “你別露出馬腳,霧寧的事兒,他不會知道的。”


    男人張了張嘴,小聲道,“我隻是不想成為陸春。”


    當天,陸春把霧寧送走了,老爺知道後,將陸春活活撥了層皮,陸春死的時候一個字都沒多說,老爺哪會不明白放走霧寧是陸琛的意思。


    “走吧。”陸琛沒有多說,拍了下男人肩頭,後者一震,反應過來,緊隨其後,輕聲道,“琛哥,我不怕死,就是挺怕等死的那種痛苦。”


    陸春死了,一場大火燒了一切,誰都不知道那兒住著什麽人,死了什麽人,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燒毀一座宅子,引不起任何人的興趣。


    “我知道,謝家可派人查探霧寧的下落?”陸琛聲音低,麵容溫和儒雅,恢複了以往的樣子。


    男人搖頭,“謝家動靜大著,禮部尚書的事情查清楚了,的確是謝國公派人做的,奈何謝國公抵死不認賬,非說禮部尚書誣陷他,加之名單泄露的事兒,彈劾謝池墨的折子少了很多,如今朝堂上人人自危,哪敢得罪謝池墨,隻是聽說......”說到這,男人警覺的瞅了眼四周,小聲道,“被謝池墨抄家的人家,有人暗中詢問他們避火圖的事兒,雖沒指名道姓,但據說是打聽第四代避火圖。”


    第四代避火圖,正是陸琛和霧寧。


    陸琛步伐微頓,眸色沉沉的看著遠方,“是嗎?”


    “是。”


    霧寧知道的話,會很高興吧。


    謝池墨,似乎一點都沒嫌棄她。


    霧寧醒來的時候,外邊刮起了大風,入夏了,天兒算不上炎熱,霧寧穿了身湖綠色的長裙,容貌清麗脫俗,步履輕盈,神色不似早先沉重,花婆替她盤發,說了陸琛離開的事兒,“琛爺有事情忙,清晨走得急,讓您別生氣,他辦完手頭的事兒就回來,那會再陪您摘桃子。”


    霧寧一怔,“他今早走了,怎麽不當麵和我說呢。”


    以前,他每每出門,都會親口和自己說的。


    “怕您不開心,叮囑了老奴好多次,讓老奴務必照顧好您,過些天他就回來了。”花婆握著梳子,替霧寧戴了兩隻素淨的簪子,含笑的看著鏡子裏的人。


    其實,陸琛昨晚就離開了,怕霧寧擔心,故意讓她這麽說的。


    霧寧蹙了蹙眉,問花婆道,“陸琛是做什麽的?”


    以前她不懂,陸琛陪著她,她便想當而然的認為陸琛不用做事,偶爾陸琛也會離府,但每回都給她帶了許多禮物,她哪有心思問他出門做什麽去了,和陸琛認識這麽久了,陸琛在外邊做的事兒她竟然一無所知。


    花婆將簪子插入她的發髻,對著鏡子扶了扶,笑著道,“這老身就不清楚了,不過看琛爺氣質溫和,想來不是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


    霧寧不置可否,“那他會不會是不想陪我,故意找借口躲出去了?”


    花婆失笑,“不至於吧,您生得如花似玉,琛爺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避開,您啊,就別想多了。”


    霧寧跟著笑了起來,“誰知道呢,花婆,這離京城遠嗎?”


    她和陸琛離開邊溪這麽久了,不知謝池墨收到消息沒,會不會派人找她。


    花婆動作一頓,一瞬便恢複了正常,放下木梳,溫煦道,“遠著呢,京城在東邊,離這大概有一個多月的路程,您怎麽問起京城了?”


    “一個多月啊。”霧寧呢喃了句,沒有再說。


    出門時,天陰沉沉的,花婆擔心下雨,帶了兩把傘,一隻手提著籃子,一隻手拎著傘,和霧寧一前一後出了門。


    上山的路在宅子左側百來米的地方,霧寧來過一回。


    風肆無忌憚吹著,路上竄出許多孩子,提著籃子,歡呼雀躍的朝山上跑,花婆擔心他們撞著霧寧,擋在霧寧身前,目光炯炯的瞪著他們。


    孩子的笑最是感染人,霧寧扯了扯花婆衣角,笑著道,“他們怕是饞山裏的桃子了,不會亂來的。”


    花婆放鬆下來,但目光仍然透著戒備。


    往上走了十幾步,那些孩子笑著鬧著跑遠了,花婆斂了目光,語氣輕鬆下來,“您別不放在心上,有些人看著良善,心卻是黑的,孩子單純,分不清好壞,最容易被人利用了。”


    陸琛叮囑她要好好照顧霧寧,不能有任何閃失,她不得不謹慎些。


    霧寧沒料到花婆這般小心,低頭瞅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心頭湧上陣難過,她一直想為謝池墨生個孩子,然而始終懷不上。


    或許,真的是緣分不夠,孩子從她肚子裏出來,隻會蒙羞,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做人。


    花婆順著她的視線落在她小腹上,語氣微滯,“您懷上了?”


    她和陸琛一起去邊溪接的人,若霧寧此時有了孩子,隻會是陸琛的孩子。


    陸琛,有孩子了?


    霧寧搖頭,她倒是想,尤其離開邊溪後,想為謝池墨生個孩子的感覺更強烈。


    花婆臉上一陣失落,但見霧寧也不太好受,安慰她道,“你別擔心,遲早會有孩子的。”


    霧寧無聲沉默。


    天氣不好的緣故,摘桃子的人並不多,紅撲撲的桃子掛滿了枝頭,大風刮過,在枝頭顫抖著,搖搖欲墜,霧寧邁著小碎步跑至樹下,仰頭摘了個桃子,美麗的眸子裏盡是喜悅,“花婆,快看,好大的桃子。”


    花婆放下傘,笑著提醒道,“樹上蟲子多,您離遠些,我拿杆子來,您撿就是了。”


    霧寧不肯,踮起腳,又摘了一個,“陸琛不來太可惜了,摘回去不給他吃,讓他自己不來的。”


    花婆失笑,“好。”


    霧寧抬起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花婆想提醒霧寧注意言行,但想到離開邊溪後霧寧還是第一次這般高興,猶豫了番,沒有阻止。


    桃樹林裏,霍氏吩咐丫鬟們摘桃,和丁婉柔坐在涼亭裏休息,“婉柔啊,謝世子的事兒還是算了吧,真得罪了他,你爹的前程就毀了。”


    霍氏苦口婆心的勸丁婉柔。


    謝池墨獨自回京,關於世子夫人的事兒京中流傳的版本數不勝數,但結果差不多,都說世子夫人死了。


    那樣的人,活在世上一天就是給國公府抹黑,國公夫人怎麽會允許她活著。


    霧寧死了,丁婉柔又住進了國公府,一顆心又蠢蠢欲動。


    女兒攀上謝家霍氏自然高興,可謝池墨近日在京城的做派令人聞風喪膽,巴結不好被謝池墨記恨上,丁家就完了。


    丁婉柔舉起手,打量著剛塗抹的丹蔻,湊到嘴邊吹了吹,不甚在意道,“您和爹總畏手畏腳,當初這門親事如果您和爹為我爭取一番,也不至於弄得我做繼室,您和爹既然不願意為我出頭,還不準我自己謀劃了?”


    霍氏聽出她的抱怨,無奈道,“國公府是什麽樣的人家,我和你爹哪敢上門討說法,婉柔,你告訴娘,老夫人和夫人同意你們的親事了嗎?”


    丁婉柔在謝家住了兩年,所有人都認定丁婉柔會是將來的世子夫人,連霍氏也這麽認為的,可是中途殺出個程咬金,搶了謝池墨不說,還讓丁婉柔在京裏抬不起頭來。


    她和丁冠中敢質問謝家嗎,不說老夫人的手段,連不善言辭的謝正均他們都說不過。


    丁婉柔放下手,揮了揮手,立即有丫鬟奉上茶盞,丁婉柔輕抿了口,不以為然道,“時至今日,她們能不答應嗎?”


    謝家聲名狼藉,但凡老夫人和夫人還想謝池墨延續香火,就不會拒絕她。


    當初她們翻臉無情,讓她成為整個京城的笑話,這次,她要謝池墨八抬大轎娶她進門。


    一雪前恥。


    霍氏鬆了口氣,“你也不要怪我和你爹無情,謝家若要對付丁家,就要捏死一隻螞蟻這麽容易,你看看京裏的情況,謝池墨動起手來,半點情麵都不留,都有多少人家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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