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錯愕、驚喜、呆滯……顧澄暉將近三十年的人生裏,這大約是表情最為豐富的一次。上一秒還在風花雪月的男人,在看到麵前丁點大的小家夥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顧念澄穿著白色板鞋和黑色的哈倫褲,紅色的小毛衣上是一隻呆萌的麋鹿,毛衣的領口翻出格子襯衫領,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麵前的人。


    呆住的又何止顧澄暉一個人。蘇沐看著緊緊抱著她雙腿的小家夥,眉眼都染上了笑,她蹲下身揉了揉小家夥柔軟的頭發,“怎麽不提前告訴媽咪?”


    “陳周叔叔說,我們要給媽咪一個驚喜!”小家夥瞪著晶亮的眼睛,摟著蘇沐的脖子不肯鬆手。蘇沐順勢抱起顧念澄,才看到站在客廳裏的陳周。


    “小沐。”男人西裝革履,衝她淡笑:“念念想你了,實在等不及在美國過完聖誕,沒告訴你,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地址和鑰匙都是童小姐給的。”


    陳周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越過蘇沐,自然落在她身後的男人身上。念念小孩子不懂事,可陳周看著兩人的樣子,尤其是蘇沐一張紅著的臉,方才在走廊裏發生了都不用去聯想。小沐,終於還是追回了這個男人,也算是得償所願吧。


    聽到陳周的聲音,顧澄暉終於回過神,抬眼看向站在客廳的男人,這就是蘇沐口中感激的人?顧澄暉知道蘇沐對陳周有感激也有虧欠,是以他看向陳周的眼神裏並沒有明顯的敵意,但手卻不自覺的攬上了蘇沐的肩頭,主權還是要宣誓的嘛。


    蘇沐沒有意識到顧澄暉這幼稚小動作,倒是她懷裏的小家夥不安分的扭動著,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著顧澄暉,糯糯的聲音響起:“壞銀。”


    客廳裏有一瞬間的沉默,顧念澄大約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兩個字讓三個大人都變了臉。媽咪的麵上一愣,麵前的“壞人”臉一黑,隻有陳周叔叔唇角牽著笑,像個看熱鬧的。


    “念念,不許沒有禮貌哦。”蘇沐衝著小家夥搖頭。


    “媽咪,是你說的,用好吃的哄小孩的都是壞銀!”顧念澄小朋友據理力爭,他並不想讓媽咪覺得他是個不懂禮貌的小孩。


    蘇沐看向顧澄暉,微微皺眉,神色裏的意思很明白:你到底對自己兒子做了什麽?


    顧澄暉輕咳一聲,摸了摸鼻子,“是個誤會。”他看向蘇沐懷裏的小人兒,不自覺的伸手捏了捏他白嫩的小臉蛋兒,事實上顧澄暉上一次在曼哈頓碰到他的時候,就想這麽幹了。


    顧念澄皺了皺眉,摟著蘇沐的脖子,將頭偏向另一側,留給顧澄暉一個嫌棄的後腦勺。


    陳周知道接下來會有一個漫長的認親過程,他也並不方便待在這裏,“小沐,念念給你送到了,我就先回酒店了。”


    聽到陳周的話,顧念澄驀地轉過身,扯住陳周的衣服,“陳周叔叔今晚不住在這裏嗎?”


    話一出,顧澄暉的臉色又一黑,還好他今晚來了,和著這小子是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想到這裏,他便故意板了板臉看向小家夥。


    果然,顧念澄看到他凶巴巴的樣子就愣住了。旋即,就在顧澄暉得意把這個小子唬住了的時候,小家夥卻調整了一下表情,狠狠的一眼,瞪了回去。


    這一大一小暗地裏的較量蘇沐自然是看不到的,她有點歉意的看著陳周,“我送你下去。”顧澄暉正要開口拒絕,蘇沐便將顧念澄遞到他懷裏,“念念乖,媽咪送陳周叔叔下樓,你先和爸……這個叔叔待一會兒。”


    顧念澄乖巧的點點頭,顧澄暉卻在聽到“叔叔”兩個字時臉色再一黑,可小小的一隻抱在懷裏,香香軟軟的,心裏的那點不甘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


    入夜的小區十分安靜,蘇沐和陳周走在過道上,冷風迎麵出來,蘇沐便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


    “外麵冷,趕快上樓吧。”陳周站定,雙手揣在褲包裏,“念念和顧先生初次見麵,麵對陌生人難免會緊張。”


    “我才不擔心那個臭小子呢。”蘇沐說得滿不在乎,可眉眼裏的笑意卻是藏都藏不住的。


    陳周看著她這個樣子,心中突然就有些酸澀,更多的卻是替她高興。


    “陳周,謝謝你。”蘇沐張開雙臂,笑盈盈的抬頭看著麵前的人。雖然隻是一句謝謝,但這其中深重的情誼彼此都清楚。正因為清楚,便也隻能到此為止。


    陳周斂眉,唇角牽笑,伸手抱住了麵前的姑娘。他經曆過她人生中最糟糕的樣子,如今看著她圓滿,便是自己該抽身的時候。


    ——


    等蘇沐重新回到公寓的時候,看到坐在沙發上的一大一小,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叫爸爸!”


    “你是壞銀!”


    “我是你爸爸!”


    “我有爸爸!”顧念澄小朋友氣鼓鼓的鼓著小臉,“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一聽這話,顧澄暉高興了,眉眼含笑,“小鬼,你怎麽知道你爸爸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媽咪說的。”小家夥心思淺,哪裏知道對麵這個笑眯眯的男人再給自己下套。


    聽到小家夥的回答,顧澄暉得意的看向門口的蘇沐,微微挑眉:你不是說沒和兒子說過爸爸嗎?就知道你不老實!


    蘇沐瞪他一眼,低頭換鞋。


    “你媽咪有沒有告訴你,爸爸叫什麽名字?”顧澄暉循循善誘。


    “顧澄暉!”小小家夥一臉篤定,擲地有聲的說出這三個字,末了,覺得氣勢上不能輸,又重複了一遍,“我爸爸叫顧澄暉!”


    於是,蘇沐便看到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坐在沙發上,從身上摸出一個錢包,又從錢包裏抽出一張身份證,得意的放在小家夥麵前,“小鬼,知道這是什麽嗎?身份證,能證明一個人身份的法定證件。你看看,我叫什麽名字?”


    顧念澄聽了他的話,便低頭認真的看著麵前的身份證。證件上的照片很帥,和麵前這個叔叔長得一模一樣,至於叫什麽名字……顧念澄咬著下唇,皺起好看的眉頭,良久,才抬頭看向顧澄暉。


    顧澄暉衝他挑挑眉,神色裏是滿滿的得意,似乎在和小家夥說:你看你看,我沒有騙你吧,我叫顧澄暉,就是你爸爸。


    然後,糯糯的聲音響起,小家夥仰頭看著神色得意的男人,說道:“我不認識這幾個字……”


    “……”


    顧澄暉整個人一僵,便聽到一陣不厚道的小聲,蘇沐在客廳裏笑得前仰後合。


    “你還笑!”顧澄暉黑著個臉,“還不給兒子說清楚!”


    蘇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才憋著笑坐在顧念澄身邊,摸了摸小家夥的頭發,蘇沐才輕聲開口,“念念,這是爸爸。”


    顧念澄小盆友錯愕的看著蘇沐,又緩緩轉頭看向得意的顧澄暉,下一秒,哇得一聲,大哭起來。


    顧澄暉活了二十九年,第一次深深體會到了被嫌棄的感覺,而這個嫌棄他的人,還是自己的親兒子。


    顧念澄折騰了一天,不講理的哭了一會兒後便乖巧的窩在媽媽身邊睡著了。睡著了的小家夥白嫩的小臉變得粉嘟嘟的,眼角還掛著淚珠,長長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卻又根根分明。這一點,像極了顧澄暉。


    蘇沐正要起身,顧澄暉便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換換俯過身,小心翼翼的抱起睡著了的寶貝,邁著長腿走進臥室。


    蘇沐倚在臥室的門邊,看著身形頎長的男人屈膝將小家夥輕輕放在床上,仔細的將背角掖好。這細致的動作,此時被這個大男人做著,便讓人覺得莫名的溫軟。


    顧澄暉起身走到門邊,敲了敲的蘇沐的額頭,“傻站著幹什麽。”


    “你之前,在美國碰到過念念?”


    顧澄暉點頭,“在曼哈頓,他站在一家餐廳門口看著上麵的薯條漢堡的發呆,我過去逗他,他以為……我是人販子。”


    人販子?如果不是小家夥睡著了,蘇沐幾乎又要笑出了聲。她抱臂靠在牆邊,看著男人低頭理著襯衫,唇角彎彎,“我發現,你當我爸爸來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顧澄暉理袖子的手一頓,抬眼看向麵前的女人,傾身靠近,清冽的氣息灑在蘇沐耳邊:“那你要不要考慮,再給我生一個小公主。”


    蘇沐的臉微微一紅,顧澄暉靠近她,雙手圈著她的腰,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蘇沐,謝謝你。”


    謝謝你給了我這樣的圓滿。


    ——


    冬日的陽光暖暖的照進臥室,灑下一室溫軟。


    蘇沐揉了揉眼睛,便看到麵前的小家夥正睜著晶亮的眼睛看著她,“媽咪,那個叔叔已經在廚房裏乒乒乓乓了鬧騰了很久了。”


    額……蘇沐側耳傾聽,臥室的門雖然是關著的,但從廚房裏發出的聲音仍然清晰可聞。等蘇沐和顧念澄穿好衣服從臥室裏出來的時候,桌上就已經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盤子,薯條、雞肉卷、煎培根、太陽蛋、牛奶……


    蘇沐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顧澄暉,她可不相信這桌子早餐是這個男人親手做出來的。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從上一次在他公寓裏烤糊了麵包,顧澄暉隻要一有時間就把自己關在廚房裏,轉型研究廚藝。雖然水平還是一般偏下,但也勉強能湊齊一桌早餐。


    “隻有這個雞肉卷是外麵買的,其他的都是我自己做的。”顧澄暉趕緊給自己澄清,他昨晚壓根就沒睡,5點多就開車去了最近的24小時超市,按照顧念澄可能喜歡的口味買了一堆東西。


    果然,餐桌上的食物極大的討好了小家夥,顧念澄咽了咽口水,滿眼都是在向他招手的薯條和雞肉卷,如果不是蘇沐扯著他洗漱,小家夥早就撲上去了。


    一桌早餐,被蘇沐和顧念澄風卷殘雲般的掃蕩一空,當娘倆滿足的靠在椅背上,喝著牛奶的時候,才看到顧澄暉坐在對麵,雙手撐在桌上,一臉的笑意和滿足。


    “看能看飽?”蘇沐瞅他一眼,這個男人剛才好像連筷子都沒有動一下吧。


    “能。”顧澄暉肯定的點點頭,他從來就沒覺得看人吃早餐也是件如此享受的事情。


    他一輩子都看不夠。


    ——


    顧念澄回國的第三天,蘇沐和顧澄暉便帶著他回了一趟s市,去麗山公墓祭拜蘇紹恒。


    小家夥穿著厚厚的棉衣,絨絨的毛領子襯著一張白嫩的小臉,站在蘇紹恒的墓前“咯噔”一聲就跪了下去。


    “外公,念念來看你了。”小小的孩子在這荒涼的墓園裏沒有表現出一點點害怕,晶亮的眼睛看著墓碑上笑容明朗的英俊男人,“我今年已經四歲了,長得和外公一樣帥。”


    蘇沐俯身摸了摸顧念澄毛茸茸的小腦袋,“爸爸,我帶著念念和顧澄暉來看你了,我現在過的特別好,很滿足,也很幸福。”


    高大的男人沒有說話,隻彎腰拔著墓地周圍的荒草,可心中的話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承諾:請您放心,我會用這一生護她周全,平安喜樂。


    從麗山公墓出來已經是午後,之前已經和安炳渝約好了晚飯,而在這之前,蘇沐還想去一個地方,距離麗山公墓幾十公裏外的女子監獄。


    顧澄暉和顧念澄等在外麵,蘇沐一個人坐在探監室裏,不久便看到獄警帶著一個女人走了出來。女人穿著監獄服刑的衣服,麵容平靜,看不出什麽情緒。


    其實方清和安文琳的年紀差不多,可看著她斑白的兩鬢,蘇沐的眼淚就控製不住的往下掉。


    “媽媽。”透過電話,蘇沐哽噎的說出兩個字,隔著一道玻璃,方清平靜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


    第五十六章


    雲城,三朝舊都,四九格局。城中往西,有古巷名曰“致遠”,取臥龍《誡子書》——君子之行,淡泊明誌,寧靜致遠。


    致遠巷在雲城是個極為特殊的存在。如果隻用“富貴圈子”四個字來形容,那也就有些淺薄了。在雲城,知些根底的人都知道致遠巷裏住的是貴人,權、錢、名、利什麽都有的世家。


    黑色的路虎攬勝沿著致遠巷寬闊的街道駛去,路兩邊是挺立的白楊樹,葉子已經落盡,光禿禿的枝幹在這蕭索的冬日裏更顯挺拔。


    “爸爸,我們這是要去哪裏?”顧念澄不老實的坐在後排座椅裏,巴著駕駛座的椅背,探著毛茸茸的小腦袋好奇的問。


    是的,早在幾天前的那頓早餐過後,顧念澄小朋友欣然接受了顧澄暉這個爸爸。其實顧澄暉心裏清楚,孩子雖小,可也不是一頓早餐就能糊弄的,這裏麵大約還是蘇沐做了小家夥的思想工作。


    “我們要去見太爺爺,還有爺爺和奶奶。”蘇沐把顧念澄從椅背上巴拉下來,放在後座上,“念念等一下要有禮貌,見了太爺爺和爺爺奶奶要打招呼。”


    回顧家,是顧澄暉早就有的打算。畢竟是父子,對顧國章再有怨,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會慢慢變淡。更何況,顧澄暉舍不得再委屈蘇沐,一絲一毫都不想,他需要顧家承認這個兒媳婦。隻是顧念澄的突然出現,讓這個計劃提前了。


    那天,蘇沐和顧澄暉帶著顧念澄去看望安炳渝,一家三口走後沒多久,安炳渝就給遠在雲城的顧老爺子發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一個白白嫩嫩的小男孩,自然就是顧念澄小朋友,圖說是:我曾孫。


    三個字,滿滿的傲嬌。


    顧老爺子是上過戰場的人,可如今看著手機屏幕上的照片,整個人都不淡定了。當當的敲著龍頭拐杖,“讓那個臭小子趕緊把人給我帶回來!大的小的都帶來!”


    於是,便有了這次見麵,日子就定在年末的最後一天。


    ——


    車子停在一棟白色的三層小樓前,安文琳和家裏的阿姨早已經等在門口。


    顧澄暉先從車上下來,走到安文琳身邊,把手裏的圍巾披在媽媽的肩頭,“外邊這麽冷,您趕緊回屋裏麵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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