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沒說完,上麵有電視台來拍宣傳片,選了我們隊,我用我的厚臉皮,換來一個回家住的機會。”


    ——“我訓練了,夏醫生,記得吃早餐。”


    夏桑子盯著這兩條信息,足足看了一分鍾,又氣又好笑,回了三個字。


    ——“你、夠、了。”


    她以前怎麽會那麽眼瞎,覺得孟行舟是個性冷淡。


    這哪是什麽性冷淡,這明明熱情似火啊。


    一條不帶一個黃色廢料的字句,被他這麽一鋪墊,夏桑子愣是從中悟出一種,強烈的、撲麵而來的、毫不掩飾的、性暗示氣息。


    實在是高手。


    縱觀整個流氓屆,孟行舟怕是一位能稱王的優秀流氓選手。


    ——


    夏桑子上班沒多久,鍾穗的電話就來了,他們在門診大廳等。


    掛斷電話,夏桑子去溫信然辦公室請了一個小時的假,坐電梯下跟鍾穗碰頭。


    章司煥今天上班沒能過來,鍾穗昨天下午回老家接的人,姑父姑媽加上鍾穗的媽媽,四個人坐在那裏,臉色都不太好看。


    夏桑子走過去,依次打招呼,言語上安撫了兩句,然後陪著鍾穗去掛號。


    排隊的空檔,鍾穗看見夏桑子這身打扮,還有白大褂上麵的胸牌,由衷感歎:“桑子,你真是好厲害。”


    夏桑子聽著一愣,笑著問:“幹嘛突然誇我?”


    “你們班來附屬醫院實習的,沒幾個人吧?我聽說好多人,跟的導師不行,都下基層醫院去了。”


    夏桑子他們這屆八年製的,五年本科一結束,不用考研考博,輕鬆是輕鬆不少,可沒有一個衡量標準,學校為求公平,隻好把他們五年的成績匯總,拉了一個排名,然後把這排名往學校那些導師手裏一發,這老師哪個不喜歡成績好的,夏桑子專業第一,很快好的導師就被挑走了。


    那些成績差點的,想跟好的導師,導師手上名額也滿了,最後隻能聽天由命。


    軍醫大直接跟部隊掛鉤,最好最有前途的去處,就是位於瀾市市區的附屬醫院,剩下的,除了地方上的醫院,最多的就是基層部隊了。


    基層部隊不比大醫院,麵對的人,通常都是士兵及其家屬,基本上最多就是頭疼腦癱,跌打損傷的,活兒是清閑,可對於一個學外科的人來說,又有什麽前途可言。


    沒有多少人願意去,可當初選了讀軍醫大,每個人心裏都有數。軍醫大福利好,享受國家政策,畢業工作包分配,雖然分配看運氣,分好壞,好歹不會沒工作,總能有個去處。


    比如鍾穗,如果不是章司煥家裏托關係,給她找了一個市裏的工作,按照學校分配,她現在怕是在什麽偏遠山區的衛生隊都說不準,當然也可能沒那麽糟,但跟章司煥兩個人,異地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分,因為畢業工作分配能分到本地的,少之又少。


    什麽時候能調動,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升職,基本不存在。但是工作穩定,唯一不好的,就是沒有奔頭,每天無波無瀾,一生一眼能看到盡頭。


    這也不存在公平不公平,競爭到處都有,隻是在軍醫大這個環境裏,它被放大了而已,何況當初,選擇全憑個人,好壞報考指南上說得明明白白,自願報考。


    所以說到底,軍醫大裏麵的每個人,除了在讀書期間多努力一點,努力了還不夠,最後除了接受,也隻能接受。


    這大概也是,夏桑子當年以省狀元身份,不報考其他排名靠前的醫學院,反而報考軍醫大,讓周圍人大跌眼鏡的原因吧。


    軍醫大不是她最好的選擇,甚至可以說是一個不太好的選擇,可她義無反顧,來到了這裏。


    鍾穗每次想到這些,都挺佩服她的。


    軍醫大努力的人不少,大家都是憑高分考進來的,夏桑子還能在五年裏,年年保持第一,也不怪人人常說,是塊金子,在哪都能發光。


    她是個很優秀的人,這一點,從第一次見麵,鍾穗就明白。


    這麽多年過去,她已經甘於平庸,做平凡中多的大多數,而她的好朋友,還在這個圈子裏,努力發著光,對她而言,也算一種精神上的慰藉了。


    生活中很少有人跟她聊這些,鍾穗提到這個,夏桑子想起前兩天跟孟行舟鬧的不愉快,笑得有點勉強:“我倒想去基層部隊。”


    鍾穗驚訝了幾秒,聯想到一個人,反應過來:“為了孟行舟?”


    “我們異地快四年了,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


    夏桑子沒有承認,但說的話,差不多也這個意思了。


    “我覺得你不要犯傻。”


    鍾穗拍拍她的肩膀,難得一次,沒有支持她的決定。


    “你明明有實力,走到更高的位置,不要自己放棄。桑子,你這樣的人,怎麽能去基層部隊被埋沒?”


    夏桑子說:“醫生到哪裏都是醫生。”


    “對,我們都是醫生,但醫生和醫生差別很大。”


    鍾穗看隊伍還有點長,忍不住跟她多聊兩句:“遠了不提,就說我。我在幼兒園給小孩子看小毛病,經常從早閑到晚,我媽最近還在攛掇我開個淘寶店,賣老家的土特產當副業,但你能說我不是醫生嗎?我是醫生啊,我也天天跟你一樣穿著白大褂。”


    “然後你想想你自己,每天在做什麽?你在這個大醫院,跟著一個好老師,學本領,在讀研讀博。你每次可以接觸很多病人,你在這裏,是一個能感受到這身白大褂意義的醫生,幾年之後,你,夏桑子,也能做一個優秀的普外大夫,救更多的人。”


    “都是醫生,但我們卻是不一樣的醫生,病隻分輕重,不分貴賤。”


    鍾穗看夏桑子的白大褂有個小褶皺,伸手給她撣了撣,捋平整,輕輕一笑:“但是人分有夢想和沒有夢想,桑子,你真的沒有夢想嗎?你真的跟我一樣,覺得以後幾十年,相夫教子,過平淡的一生也很不錯嗎?”


    “你看章司煥那個人,平時沒個正經,吊兒郎當的,可是有一次他跟朋友聚會,喝多了晚上回來,看著孟行舟最近發到朋友的軍功章,他紅著眼眶跟我說‘我後悔了,上過軍校卻沒去部隊曆練一回’。”


    不知道為什麽,鍾穗普普通通的幾句話,說得夏桑子心裏直泛酸。


    “我聽著挺不是味的,章司煥在後悔,我不想你以後跟他一樣,會對著哪個同學當上科主任的朋友圈,充滿不甘心。”


    話說盡,鍾穗拿著卡去窗口掛號,夏桑子在旁邊等著,神情恍惚,完全沒有從這番話裏走出來。


    她想去基層部隊這個想法,目前為止隻跟孟行舟還有鍾穗提過。


    孟行舟上次也不讚同,不過兩個人情緒都不對,而且那天他發過來的短信,內容大概也是,她可以放下前途去基層部隊,他也可以從獵鷹出來再不當兵,隻要對方或者他們這段關係有需要,他們都不怕自己犧牲什麽。


    其餘的,也沒往深了聊。


    鍾穗這番話,她是第一次聽,聽完之後,夏桑子發現自己,對這份職業,好像並沒有想象中那麽不在乎。


    學醫的念頭,不是為了自己,考軍醫大,不是為了自己,畢業何去何從,自己沒想法。


    她一直追著孟行舟走,孟行舟在哪,她就要去哪。


    在這個過程中,她以為自己腦子裏全是孟行舟,孟行舟在哪,哪就是她的家,她的世界很小,小到一個孟行舟就能全部裝滿。


    她好像從來沒有停下來,反問自己一句。


    真的是這樣嗎?


    入學時,老師帶著他們對著國旗,說著那段醫學生宣言。


    “健康所係,性命相托。


    當我步入神聖醫學學府的時刻,謹莊嚴宣誓:我誌願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於人民,恪守醫德,尊師守紀,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麵發展。


    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此時此刻,想到這段誓詞,她的內心,真的毫無波動嗎?


    夏桑子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辦法回答。


    她沒有辦法承認,她是個沒有職業情懷的醫學工作者。


    ——


    陪著鍾穗姑媽做完檢查,結果下午才能出,夏桑子科室還有事,鍾穗沒讓人多待,催她回去,說出了結果打電話告訴她。


    鍾穗的媽媽還有姑媽一家人都很熱情,拉著夏桑子的手,說了好多聲謝謝,邀請她有空去山裏玩。


    夏桑子聽著,心情更複雜,回科室後,一整天工作都心不在焉,幸好沒犯什麽大錯誤。


    下午值班時,鍾穗的電話打過來,說胎兒無事,是縣城醫院誤診,夏桑子鬆了一口氣。


    節假日車禍那些病人陸陸續續出院,本以為晚班的活兒稍微輕鬆一點,結果急診接來幾個聚眾鬥毆的,有兩個傷得不輕,急需手術,普外一頓忙,夏桑子再閑下來,回到辦公室,外麵的天都亮了。


    又是一個通宵。


    夏桑子換下手術服,去醫院澡堂衝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回到值班室。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開機好幾通孟行舟的未接來電,隔一個小時就有一通,從昨晚八點多到早上前幾分鍾。


    夏桑子忙給他回過去,孟行舟幾乎秒接:“你在哪?”


    “在醫院,半夜一直在手術室幫忙,剛結束。”


    孟行舟許久沒說話。


    夏桑子以為信號不好,連說好幾句,那天也沒動靜,她把屏幕放在眼前看,信號又是滿格,一頭霧水自言自語:“怎麽沒聲音……”


    “別掛,我在聽。”


    一夜沒睡,怕吵到高雙澤,孟行舟拿著手機在宿舍樓下坐了一夜,等夏桑子的消息。


    “你怎麽不說話?”夏桑子拉開椅子坐下,一邊看病曆,一邊問,“我中午可能沒辦法按時下班,會晚一點,你請到假了嗎?這次待多久,要不然你直接去家裏等我吧,家裏沒菜了,你去買點,晚上我想喝湯……”


    “夏桑。”


    孟行舟撐著頭,麵色頹敗,聲音沙啞,有點顫抖,說了聲:“夏桑,對不起。”


    夏桑子一怔,翻病曆的手停在半空中:“三歲,你怎麽了?”


    “從來都是你等我,我之前還因為緊急任務,突然失聯過,連跟你發個短信的時間都沒有……”


    孟行舟有點說不下去,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自己情緒正在失控。


    緩了幾秒,他沉聲說完:“這是我第一次,一晚上找不到你,這種感覺太崩潰了。“


    “我沒有辦法想象……想象你那半個月……是怎麽過的……”


    “對不起,夏桑。”


    “我覺得這幾年,自己挺混賬的。”


    “對不起……”


    夏桑子手上的筆掉在地上,她忘了去撿,耳邊全是孟行舟的對不起。


    一聲、又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穩住,我們能甜回來,分手不存在的,有我這個親媽在,我看誰敢提分手!!!!


    那什麽,月底了,最後一個多小時,姐妹們有剩下的營養液投喂我嗎。t t


    ——


    補充,醫學生宣言來自百度百科。


    ☆、六十二個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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