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一個被人斷了右臂的劍士,報仇的信念支撐著她渡過了想自我了結的難關,她苦修了多年,終於能去找那個斷她右臂的人報仇,可找到那人時,那人卻說斷了她的右臂隻是因為不小心。


    一個不小心,說得多麽輕鬆啊,讓她痛苦了這麽多年,又讓她堅定多年的信念開始動搖,繼續痛苦下去。


    盛微語苦澀地笑了笑,“其實,我是個懦弱自私又膽小的人,每次遇到了什麽事,我第一反應不是解決,而是找個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躲起來。”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易言沉默了許久,說出這句話。


    盛微語點了點頭,似是認同,嘴裏卻說出了反駁的話,“可人的本能,就是逃避吧?沒有人能輕易去麵對帶給他痛苦的事。”


    她看向易言,像平時誘導患者說出心結時候一樣,輕言細語地問他,“你就沒有什麽想要逃避的事嗎?”


    易言抿起了唇,女人充滿引誘性的問話仿佛一陣風,吹動了在他心裏蒙了多年的紗,掀開記憶的一角。


    男人近乎瘋狂的嘶啞聲音,女孩子歇斯底裏的哭叫,混亂之中響起的槍聲,黑白靈堂的哀樂……各種混雜的聲音四麵八方朝他湧來。


    對麵的男人始終一言不發,似乎在想什麽很出神的事,盛微語疑惑地皺了下眉,出聲喚他,“易言?易……”


    男人猛地抬眼看過來,眼裏是來不及收回的戾氣。如同地獄的修羅,讓人不寒而栗。


    盛微語呼吸一窒,竟是僵在了原地。


    她見過易言生氣的模樣,可從未見過他……這副恐怖的表情。


    然而很快,他收斂了眼裏的情緒,又變成了往日裏那副寡淡的模樣,“沒有。”


    曾經逃避的種種,都已經不存在了。


    他看著盛微語,不冷不熱開口:“不要把我當成你的患者誘導。”


    被戳穿了套話的意圖,盛微語訕訕地笑了一聲,“喝酒,喝酒。”


    說著,一口飲盡了手裏端著的酒,又點了兩杯新的。


    度數不高的雞尾酒,酒過三巡,也有些擾亂人的意識了。


    盛微語跟著易言上了車,她靠在副駕駛位上,閉著眼假寐,全程安安靜靜的,乖巧得有些不像她。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麽時候嗎?”


    一直閉眼假寐的盛微語忽然出聲,像是在夢囈,卻又更像是借著夢囈在傾訴。


    “其實我去你教室攔住你的時候,是你第一次見到我,而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前一個周末,你當時在喂一隻流浪貓。”


    那個周末,她又被舅媽罵了,負氣離開了家,在外麵漫無目的地遊蕩,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找路標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一個男生,蹲在路邊,看著不遠處的一隻流浪貓。


    流浪貓瘦瘦小小的,對人充滿了警惕,即使男生離得有些距離,也依舊小心翼翼地去靠近食物。


    男生蹲在不遠處,耐心地等著它一點一點朝食物靠近,他垂著眼,目光專注,嘴角的弧度溫柔得要將人溺斃。


    如果是平常的女生,可能會沉溺在男生俊朗的側顏和溫柔的目光裏,可盛微語當時卻隻剩下滿滿的悲哀。她明明父母都還在世,居住還有定所,卻活得不如一隻流浪貓。流浪貓還有對它溫柔相待的人,而她卻隻能苟且地活著,每天都被辱罵,每日都是折磨。


    憑什麽呢?


    憑什麽她就要這麽痛苦地活著?憑什麽就沒人這麽對她?


    盛微語陷入了一種執念,近乎神經質地把這種執念牽扯到了那個喂貓的男生身上。


    他對一隻流浪貓也能這麽溫柔,他這麽好,會不會也善心大發,分一點,哪怕隻有一丁點的溫柔給她?


    老天終於對她仁慈了一次,那個周末後,她被同學用激將法做了一個大冒險,去高三向一個冷漠的學長要出他的名字,去了高三的教室,被同學指認出那個學長,才發現,那恰恰是她前兩天遇見的喂貓男生。


    盛微語當時笑得很開心,就像是長居黑暗的人,終於看到了光一樣。


    易言,就是她的光。


    “我以前覺得,我的一切都是不幸的,這世上沒有比我更不幸的人,沒有讓我更不幸的事。可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知道了,如果我沒有遇見你,我一定更不幸。我真的很感激你。”


    盛微語睜開眼,側過身望著正在開車的男人,眸中倒映著車外五彩斑斕的霓虹,恍若裝進了光。她彎了彎唇,目光卻漸漸黯淡,“可是你離開之後,我就不感激你了,我恨你。”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停留的希望重新飛走,比希望不曾來過更讓人絕望。


    為什麽要離開她?為什麽要不告而別?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重逢後的這些天,她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她渴望得到回答,卻也害怕得到答案。可正如他所說,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盛微語直勾勾望著他,“易言,你……有半分在乎過我嗎?”


    第32章 第三十二課


    “你……有半分在乎過我嗎?”


    盛微語側身靠在座椅上, 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等著他的回答,生怕錯過了一秒男人的表情變化。


    然而, 她卻遲遲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駕駛座上的男人甚至都沒分給她一個目光,目不斜視地開著車。


    黑色賓利在高速路上飛馳, 與夜色融為一體。


    封閉的空間裏, 沉默如同冰冷的海水,要將人溺斃。


    盛微語深呼吸了一口氣,自嘲地勾了下唇,“我明白了, 前麵下高速的路口, 讓我下車。”


    如她所願, 下了高速後,車在路邊停下。


    盛微語麻利地解開安全帶, 恨不得馬上開門下車,然而車門卻被死死鎖住。


    她紅了眼, 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聲音卻還是染上了哭腔,“易言, 你什麽意思, 你——”


    滿腔的委屈,盡數被男人堵在了口中。


    易言不知何時也解開了安全帶,俯身越過中控台, 不給她一點防備地,咬上了她的嘴唇。


    唇瓣相貼,男人的氣息瞬間將她包圍,盛微語驟然僵硬,一時間睜大了眼睛,心裏的鬱結憤恨和委屈一時間忘得一幹二淨。


    易言扣住她的後腦勺,在她唇瓣上廝磨吸吮,舌尖撬開她的唇齒,近乎貪婪地占有她的味道。


    車內的空間封閉而狹小,盛微語被他逼到座位一角,被動地仰著頭,接受男人充滿侵略性的吻。


    此前二十五年,盛微語是個連初吻都沒送出去的人,哪怕觀戰無數,理論知識豐富,實踐基礎卻為零。


    她哪裏能承受住這般狂風驟雨的熱情,嘴裏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被男人攻占品嚐,男人粗糲的舌頭霸道地侵略她的城池。


    她忘了回應,也忘了閉眼,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有體內不斷升騰的溫度,分割了現實與幻覺。


    直到她的呼吸變得紊亂,胸前起伏的節奏漸漸急促,男人才終於停下動作,稍稍退後,與她拉開了些許距離。


    曖.昧的銀絲在空中懸了零點幾秒,從中間斷開。


    易言一隻手扣住她肩膀,另一隻手撐在車門上,將她鎖在副駕的角落和他之間,低頭望著她,黑沉沉的眸子裏情緒翻湧,好似下一秒就能將她吞噬殆盡。


    “盛微語,”他的呼吸也有些亂,低沉的嗓音此刻微微喑啞,“這三個字,我練了三年。”


    他用了三年時間,終於能連貫地說出她的名字。


    盛微語呆呆地望著他,眼裏有一絲茫然。


    忽然,一幀久違的畫麵在她腦海中閃過,往日仍舊青澀的聲音在耳邊回放。


    ——“小結巴,我們試試把你的口吃治好吧。”


    ——“先從我名字開始練,叫我一聲聽聽。”


    ——“要是以後對我表白的時候也結巴,我可不會答應你。”


    眼眶裏打轉的淚決堤一般流下,盛微語抬手緊緊抱住他,埋在他胸口,悶聲罵他,“易言,你有病啊!”


    易言收手將她回擁住,低低地笑了一聲,胸腔微微顫動,“我的病,盛醫生能治嗎?”


    盛微語趴在他懷裏又哭又笑,“治不好了,要在我這治一輩子!”


    話音剛落,車廂裏忽然響起一陣警報聲。


    易言身體一僵,眼神倏地沉下,眉頭緊鎖,像隻得到了危險信號的大型貓科動物,對這個聲音形成了條件反射。


    可仔細一看,他下顎都緊繃著,分明是在不安。


    盛微語也被這突兀的鈴聲嚇了一跳,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連忙從他懷裏爬起來,手忙腳亂地找出手機,邊和他解釋,“是我的電話。”


    易言緊鎖的眉心舒展了些,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無奈,和無語。


    親眼見到把來電鈴聲設置成警報聲這種騷操作,任是誰都會無語吧。


    盛微語接下電話,沒和電話那邊的人說上兩句話,就掐斷了通話。


    電話是周霖霖打來的,說是下周周家有個慈善晚宴,周大少爺誠邀她作為女伴出席。


    得到的回複自然是:滾。


    這時候打電話過來,她沒穿過去揍他一頓,都是客氣的了。


    這一通電話,成功地將車裏曖.昧的氣氛攪亂。


    在她接完電話的這會兒工夫,易言已經坐回了駕駛座上,係上了安全帶,重新發動了車子。


    盛微語心知理虧,縮在座位上,一動都不敢動,看上去老老實實,心裏卻止不住地去瞎想。


    他們親都親了,所以現在算是什麽關係?


    剛剛太突然了,她都沒反應過來,她是導演就好了,還能喊個cut重來一次。


    如果她偷偷地暗示暗示,他會不會再親她一次?


    要是待會兒查酒駕,他是算喝了酒呢,還是沒喝酒呢?


    時間在盛微語的胡思亂想中飛過,很快就到了家。


    盛微語滿心都還是接吻的事,正處於盡興和矜持的糾結之中,磨磨蹭蹭地下了車,跟在易言身後,進了電梯。


    彼時已經深夜十點多,電梯裏空空蕩蕩,隻有他們二人。


    盛微語暗搓搓地希望這電梯能慢一點,再慢一點,然而樓層數字從-1一路往8升上去,也不見電梯有所停留,身邊的人也沒有一點動作。


    看著數字離8越來越近,盛微語有些著急了。她咳了一聲,胡亂扯了一個話題,“現在挺晚了哈?”


    易言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


    “哈哈,”盛微語幹笑,“這麽晚了,大家都睡了吧。”


    說完她就想掌摑自己,她在胡說八道什麽鬼東西?


    電梯在這時到了八樓,叮咚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這叮咚的一聲就像是在盛微語腦子裏鬆開了一個名為衝動的閘門,她眼一閉,心一橫,“你都不給你女朋友一個晚安吻嗎?”


    趕緊親!趕緊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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