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劍魔在南州肆虐,而被嬋九殺掉的那個出自中原,兩人師出同門的可能性很小。劍魔生氣是因為他最討厭別人談論有關容貌的話題。


    修行之人選擇成為劍魔,雖然沾了光,但也有所犧牲。最明顯的一點,修行速度雖快,臉蛋的崩壞程度更快,有些人成為劍魔不過一年兩年,已經變得連他媽都不認識了。


    嬋九戳到了劍魔的痛處,因此他操縱劍光狠狠地追了嬋九一會兒。


    寒山替嬋九擋下劍魔的最後一次攻擊,問:“被你抓走人現在都在哪兒?”


    劍魔冷笑:“在我肚子裏。”


    這個答案在意料之中,但是當他真說出來,在場的人都無言以對,覺得恐怖至極、駭人之極。幾個月時間而已,邊殺邊吃,弄死了二百多個人,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殺戮精神,連長白山吃人霸王都相形見絀!


    恐怕隻有寒山能夠保持臉色不變,嬋九越想越惡心,扶著他的肩膀把頭扭過去,過了好一陣子才扭回來。


    寒山說:“既然如此,你受死吧。”他剛要出劍,嬋九說等等,我先來,不行你再上。


    嬋九雖然是妖,卻能體諒凡人的心情,不然早先她就不會參與李家的宅鬥,也不會費神費事地解救一個新媳婦,她是那種會為凡人所經受的無妄痛楚而生氣的妖。


    眼前這個半人半魔的賤人把人家好好的一個寨子吃空了,毀了那麽多家庭,留下數百孤兒寡母,就是為了莫名其妙的“修仙”?這種仙有什麽好修的,不如直接修鬼!這種人也好意思自稱“劍神”?


    嬋九決定割斷他的脖子。


    寒山知道嬋九正在氣頭上,現在阻止也沒用,於是放劍光守在她身後,算是替他掠陣,畢竟以她的野狐禪功夫,大概隻能接下劍魔的兩三招。


    嬋九用念力操縱美人蟒骨環準頭太差,因此她改用直接攻擊,為了一擊能打斷劍魔的鼻梁骨,她靠得近了些。


    劍魔舉著五色幡迎戰,同時一道劍光朝著嬋九的心口處刺來,寒山自然不會容忍,搶先一步就化解了這道攻勢,然而就在嬋九接近五色幡的一刹那,那幡一動,她竟然不見了!


    明字決的冷火還掛在半空,雖然照大範圍不怎麽亮,但是寒山看得清清楚楚:嬋九是碰到了五色幡的幡尾,被幡極快地就勢一卷人才不見的。


    寒山立刻將劍光懸在空中,緊緊瞪著五色幡。那長幡已經恢複了原樣,依舊被劍魔打著,無風招展,它把嬋九這麽一個大活人藏哪兒去了?


    他不能放劍去絞那五色幡,也不能用威力極大的招式,萬一傷到了嬋九可就追悔莫及。他平生最討厭這些裝神弄鬼的把戲,幹脆將空中劍光猛地一分,十七八把劍高高飛起羽矢般落下,帶著炫目的尾跡刺向幡背後劍魔。


    然而也刺了一個空,那劍魔也不見了!


    空中隻剩下一張五色幡。


    就在寒山微微怔愣的時候,那幡突然轟一聲燒了起來,橙黃色的大火隻花了一瞬間就把幡燒了個幹幹淨淨,夜空恢複了遼遠靜謐,連一絲幡灰都沒沒留下。怪異的五色幡,帶著兩個人,就這麽毫無痕跡地憑空消失了。


    “啊!”


    寒山懊惱的怒吼了一聲,泄憤似的把劍光全落在巫師長老家的屋頂上,把人家好好的、相當體麵的一間土司豪宅刺得滿是窟窿。


    那劍魔把嬋九帶哪兒去了?


    寒山旋身飛高,在空無一物的漆黑夜空裏四處查看,一方麵困惑不已,一方麵又恨得咬牙切齒,恨劍魔的妖法,恨嬋九惹事,恨自己總是晚一步,就晚一步!


    “巫師長老!”他落地,喝道。


    巫師長老和一幹女子們其實就趴在牆根,聽他一喊,別人不敢動,巫師長老硬著頭皮立刻跑出來,然後發現劍魔不見了。


    她驚喜地問:“啊!那個什麽……走了?!”


    寒山問:“劍魔老巢在哪兒?”


    巫師長老說:“啊?我、我上次並沒有找到啊,我隻知道在白龍山裏!”


    她說著便指向西麵的大山,那山黑魆魆的,被擋在層層迭迭的山巒後麵,但比所有的山都要高得多。


    “知道了。”寒山板著臉準備禦劍,他要去把那座山鏟平。然而就在此時,一絲隻有蠶絲般粗細的銀線從夜空中緩緩飄了過來,溫柔地搭在了他手上,然後繞小指三圈。


    這是嬋九的繞指柔。


    他猛地鬆了一口氣:嬋九必定沒有大礙,因為她竟然還有心情指路。他二話不說,趕緊禦劍而去。


    巫師長老對著他離去的方向拜倒,磕了兩個頭:她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這下寨子可有救了!就算滿目蒼夷,就算家破人亡,那也存活下來了不是?


    白龍山距離寨子直線距離不過十多裏地,寒山片刻就能趕到。但手上的繞指柔又輕又細,他擔心飛快了會把銀絲扯斷,因此極為小心,反而花了比較長的時間。


    這是一座大山,綿延數十裏,主峰高聳入雲,白塔寨所在的小山不過是這座大山的支脈。一進白龍山區域,銀絲並沒有按著寒山所猜想往主峰去,而是突然下墜,就落在一座平緩山坡向陽一麵的密林裏。


    劍魔住在樹林裏?這倒是不太常見。寒山並沒有多想,隨著銀絲下行。


    漆黑夜間,山間蒙著一層濃霧,迷迷蒙蒙,吞沒一切,寒山掐起明字訣也隻是看見樹林大致的輪廓。銀絲的另一頭深入濃霧之中,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的蛇寶,撤劍跳入樹林。


    當他進入濃霧樹林,剛一落地,眼前陡然明亮,刺眼的火光甚至讓他的目眩了一會兒。霧氣裏麵和霧氣外麵的完全不一樣,竟然是燈火通明!這到底是什麽一回事?


    “幻象麽?”他自言自語。


    仰頭一看,頭頂上哪裏有一絲霧氣,根本就是明淨如洗的夜空。一輪金黃色的明月高高的懸掛在東天,遠處有星光閃爍,空氣中隱隱飄來花香陣陣,草叢內隱約有蟲鳴,不知道有多幽靜,多平和!


    他禦劍飛起,但是不管飛的多高,眼前仍然是明月、星光、黑色絲絨一樣夜空,鼻子裏仍然是熏人的花香,耳朵裏依舊聽到細細的蟲鳴……


    ☆、第71章


    這是個小集鎮,極小,但卻異常華麗。


    道路是清一色的厚重青色條石鋪成,平整光滑,連一道車轍印都沒有。


    十多間房子不是南州常有的吊腳樓抑或架高木屋,而是完全的中原款式,雕梁畫棟,鬥拱飛簷,就像把京城、洛陽、杭州的最繁華市集中,最奢華的酒肆、旅店、錢莊、商鋪照搬了過來。各家店鋪前都打著高高的招牌,掛著一長串的燈籠,似乎熱熱鬧鬧,喜迎八方來客。


    此外還有數十個小攤,有賣小吃的,有賣布料的,賣油賣米的,賣雜貨的,打鐵的,賣膏藥的,算命的……


    也有人,酒肆的食客,旅店前牽馬投宿的旅人,商鋪和錢莊裏的掌櫃,賣餛鈍的攤主,打鐵的壯漢,賣膏藥的江湖人,算命的瞎子,還有驛站馬夫,酒鬼賭徒,無所事事的地痞……應有盡有。


    但所有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是男人。


    南州的人和中原的人長相太不一樣,他們往往皮膚較黑,口鼻較闊,個子也稍微矮一些。這些南州的男人一個個穿著中原式樣的衣服,長衫短褂,戴著頭巾布帽,怎麽看怎麽奇怪。最奇怪的是他們竟然還會招呼寒山:


    賣餛飩的說,客官,來來來,我這小本生意童叟無欺,一碗餛飩三文錢,湯鮮餛飩嫩,包你好吃。


    算命的說:風水八卦,陰宅陽宅,子女姻緣,鐵口直斷,化煞解災,不準不要錢。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發黑,最近必有刀光之災。


    賣布的說:來看一看了啊!蘇州新到了料子了啊!就此一家,別無分號了啊!小哥,買一塊?


    還有那個鐵匠鋪的漢子,當啷當啷打一陣,抹把汗,問:買菜刀嗎?當啷當啷再打一陣,補充:殺豬刀也有。


    側麵的大樹下躺著的一個醉酒的漢子,寒山向他走去然後踩了他一腳,不出意料地踩到了實體。


    好逼真的幻象,他暗想。


    隨後他又走到小吃攤前端了一碗餛飩,果然看上去鮮香可口。


    “三文錢。”賣餛飩的對他說。


    他站著不動,過了片刻,那賣餛飩的抬起頭,把剛才那段話又重新說了一遍:


    “客官,來來來,我這小本生意童叟無欺,一碗餛飩三文錢,湯鮮餛飩嫩,包你好吃。”


    一個字都不差。


    寒山冷笑,把餛飩碗放下。


    小指上的銀絲還在,他順著銀絲前行,繞過一間看似是錢莊的氣派大屋,發現銀絲的另一頭連著的不是嬋九,二是一支落在地上的釵子。


    玳瑁發釵,柳七臨行送給嬋九的小玩意兒,這兩個窮狐狸精,除了上回打老鱉妖時在他肚子裏挖出了一些寶貝,兩人幾百年就沒攢下一件象樣的東西,這支玳瑁釵子已經算柳七身上的貴重之物了。


    寒山撿起釵子,皺緊了眉頭。


    嬋九說過,繞指柔是用妖力形成的,隻要她不主動掐斷銀絲,就沒有誰能夠掙脫它。如今又是誰將銀絲係在玳瑁發釵上呢?嬋九自己麽?那現在她人在哪兒呢?


    寒山開始在集鎮中四處尋找。不在小吃攤前,不在錢莊,不在米鋪,不在藥店,不在驛站,他連旅店的二三十個房間也一間一間去找了,就是沒有發現嬋九的身影。


    難道她沒被困在幻象中?可她的發釵怎麽又會落在此處?


    寒山突然想到,若自己是嬋九,到了一個新的集鎮,最可能去的地方是哪兒?


    毫無疑問,飯館酒樓。


    集鎮內有一家飯館,就在街道轉角最顯眼處,是一座豪華的三層高樓。剛才他匆忙隻找了第一樓,二樓、三樓都沒有上去過。他衝向飯館,夥計招呼他:“客官,裏麵請!”


    一樓有十多個食客模樣的男人,他跑上二樓。二樓是雅座,他一間一間掀開簾子找,大約一半的包房有人,有的對坐飲酒,有的獨斟獨飲,有的五六個軍官模樣的吵吵嚷嚷。二樓沒有,他找上三樓,三樓隻有一張桌子,大約是最尊貴的賓客才能來的地方。桌子邊上坐著一個眉目如畫的絕色少女,正在慢條斯理地吃一隻鴨腿,不是嬋九又是誰!


    “……”寒山扶額。


    “哎呀寒山!”嬋九看見他了,笑著招手,“快來快來,這香酥鴨可好吃了!”


    “你……”寒山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嬋九拉他坐下,把菜盤子往他麵前推:“這叫鴿蛋海參,我從來都沒有吃過海裏的東西呢,原來這麽軟糯鹹鮮呀,鴿子蛋也好嫩;這個叫生烤鮰魚,比你烤的還好吃,瞧這顏色金黃的,我都吃了好幾塊了;這叫醬燒牛尾,牛尾是什麽東西?牛尾巴麽?反正挺酥爛挺好吃;這個叫天下第一羹,就是野雞湯呀,我們抓那麽多野雞,從來沒想到煲湯,聽說很滋補呢!這個叫……”


    寒山打斷她:“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到這兒來的麽?”


    嬋九說:“記得呀,你和我一起來的。我們兩個從那個討厭的護寶食人蠱洞裏出來,然後路上碰到一個砍柴的老頭,他就前麵有個鎮子裏麵好多店鋪好多人,還有很好吃的飯館呢,然後我們就跟著來了。”


    寒山說:“是麽?你再想想。”


    “……嗯,我們是碰到過一個砍柴的老人家是不是?”嬋九問。


    “是。”


    “然後他帶我們去……”嬋九努力回想。


    “去哪兒了?”


    嬋九托腮說:“嗯……我好像覺得不太對。”


    “我提醒你,”寒山微微一笑,“你還記得一個隻有女人,沒有男人的寨子麽?”


    嬋九眼神一亮:“是不是?呃呃,還有個什麽巫師長老?”


    寒山說:“看來你沒忘。那寨子裏沒男人,是因為男人都被劍魔殺了或吃了。”


    “然後那個劍魔就來了,再然後……”嬋九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也被抓走了?”


    寒山緩緩點頭。


    “這個鎮子……”


    “多半是幻象。”寒山說,“場景雖然逼真,但是人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許久,嬋九手中的筷子啪的一聲落在桌麵上:“……寒山,我吃的這些到底是什麽?”


    寒山無奈笑道:“我怎麽知道,這是你吃下去的。你吃東西之前,小腦子就不肯多動動麽?”


    嬋九驚恐地望著一桌子珍饈美味,海參還是海參,香酥鴨還是香酥鴨,熱騰騰的牛尾煲,蔬菜配魚肚魚唇,爆炒兔肉驢肉……她臉色發白,捂住了嘴。


    寒山說:“你慢慢想吧,我要把這個幻象燒了。”


    他說著鑽出酒樓窗口,召喚仙劍,喝道:“神劍火熾真訣!”


    耀眼的火球如暴雨般降落,落在周圍的屋頂上,街道上,招牌上,燈籠上,頓時熊熊燃燒,集鎮裏的一切瞬間就籠罩在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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